寒枝亭亭披綠妝,胭脂點點醞霞光。
長安五月春宵短,蜂蝶翩翩夏始昌。
經過霜雪寒冬的韜光養晦,料峭春寒的潛滋暗長,剛剛換上夏衫,長安城裏的花兒便次第綻放。開得最熱鬧的,就數安平侯府中那一片西府海棠,嫩綠的葉子襯著粉白色的海棠花如雲似霧。
雲霞般的花海中,有座小巧雅致的涼亭,亭中一位十歲左右的少女手捧書簡悠閑地跪坐著,身上穿著白底繡垂絲海棠鑲水綠色牙邊的曲裾,很是應景。她年齡雖小,眉眼已初露風華,園子裏零落的花瓣被風卷起輕盈地飄散在她的長發間衣裙上,恍如落入凡塵的海棠仙子。
“嫣兒,我可憐的女兒……”安平侯之妻辰元長公主著一身華服正站在涼亭外的石板徑旁,氣度高貴典雅,卻麵露悲戚地隔著一枝海棠看著自己的女兒。
安平侯陌敖知她心裏不好受,可是太後近來越發暴戾,她的決定誰能改變?安平侯不禁無奈地歎息,扶著長公主的肩膀勉強安慰道,“阿樂,我們的女兒吉人自有天相,她這副妍雅絕世的模樣,卻是最慈善不過的心腸,若是嫁與平常人家也難得百日好,嫁入天家雖不得自由,卻能保她一世性命無虞。”
長公主周樂黯然點頭,用娟帕拭了拭眼角的淚痕,抬頭對安平侯說,“安平侯先去忙吧,本宮陪嫣兒說說話。”
安平侯抬起手輕柔地幫長公主理了理鬢邊的發絲,轉身離去。
長公主平複了心緒,招了招手喚來貼身侍婢,確認無異樣,才輕移蓮步向涼亭走去。
“嫣兒。”
“母親!”亭中的白衣少女抬頭看到母親,頓時笑靨如花,一雙眼睛明亮的如同夜空中的星星,直起身子問道,“您怎麼來了?”
少女正是辰元長公主周樂和安平侯陌敖的女兒陌嫣,她的舅舅是當今聖上惠帝周胤,外祖母是當今太後閭雉。
長公主慈愛地拉著女兒的手道,“吾家嫣兒果然是沉默貞靜的性子,這片花林快成了你的清修之所了。怎麼沒下帖子約閨中姐妹來賞花?或者去上林苑賞百花也好。”
“母親,那些貴女們湊在一起多半是打聽皇帝舅舅的喜好,我沒興趣饒舌,不如躲在園中看書喝茶來的清淨。”陌嫣嘟囔著,此時並無外人,在母親麵前難免露出小女兒情態。
陌嫣的貼身婢女蘭若為長公主斟上新烹的茶,長公主看著茶碗中騰起的氤氳霧氣,恍惚中想到多年來自己與安平侯的琴瑟和諧,女兒卻終究得不到這份幸運了,雖然心裏明白,仍想問問女兒的心意,“嫣兒,你如今也已過了十歲生辰,早過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紀,不知可有心儀之人?”
陌嫣有些疑惑,自己離十五歲及笄還早,尚未到談婚論嫁之時,母親為何有此一問?不解也隻是一瞬,並未放在心上,麵色緋紅,不好意思地對母親回道,“女兒還小,感情之事從未考慮,從不曾有心儀之人。”目光坦誠地看著母親。
長公主聽了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她的女兒尚未嚐過情之滋味,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一切都是命數,她也不再糾結於此,轉移了話題與女兒討論起添置新衣衫的事情來。
翌日,陽光明媚炙烈,陌嫣梳妝打扮好,正要吩咐蘭若把屋裏的書簡拿到院中曬曬,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通稟聲正是母親身邊的林嬤嬤。
“嬤嬤,何事如此著急?”陌嫣奇道,林嬤嬤是母親身邊的老人了,素有泰山崩於頂而不變色的從容,今兒這是怎麼了?
林嬤嬤揖了一禮,忙道,“小主子,宮中傳來聖旨,長公主殿下譴奴婢來伺候主子淨手更衣接旨。”
陌嫣覺得驚訝,往日舅舅和外祖母沒少派人來宣旨賞賜,如此鄭重接旨卻是不多見。
等一切收拾妥當,闔府主仆恭迎聖諭,來的是皇帝舅舅身邊的王公公,隻聽王公公展開聖旨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長公主之女陌嫣帝室之甥,王家之女,天下貴種,實無其匹,容德超絕,端敏柔嘉……娟秀絕世,妍雅無雙,慈仁惠賢,可立為皇後。遵太後慈諭,八月初八乃黃道吉日,宜嫁娶,大婚將以後禮迎之,入主辰華宮。欽此!”
陌嫣聽著通體生寒,刺目的陽光如芒在背,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微微側頭看向母親,母親臉上有心痛有無奈,獨獨沒有震驚之色,難道母親早已知曉!
王公公什麼時候宣完旨,母親如何吩咐人打賞的,滿院奴仆是如何向她道喜又是什麼時候散去的,她毫無知覺,耳邊一遍遍地回響“可立為皇後”,待她回過神來,院中隻餘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