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國錦延元年,春。
東方將白,天未破曉。
三月的春風雖不是刺骨寒涼,卻也讓獨坐窗下繡著寢衣花樣的霍之湄狠狠打了個哆嗦。南珍掀簾打外入內,端著暖茶進來時正好看見這一幕,忙從一旁架上伸手取過披風罩在人身上。
“娘娘今日又起得這樣早,天還涼著呢,您也不披件衣裳,要是讓陛下知道了一準要心疼了。”
霍之湄抬頭瞪她一眼,含嗔帶笑的:“就你貧嘴,這不是還有你呢。”
南珍把暖茶放在一旁的紫檀小案上,看了一眼霍之湄手裏明黃色的寢衣,頓時了然,眸子一亮,道:“娘娘這是要送給陛下的?陛下知道定是欣喜萬分!”
霍之湄卻沒有露出被人一語道破的嬌羞,低頭看著手裏的寢衣歎了口氣,什麼也不說了。
南珍知她所思所想,也未有多言,摘了發上的銀簪子,拿簪尖撥了撥蠟台的燭心,往人眼前送了送,便又退回一旁站著去了。
然而霍之湄此刻卻是繡不下去了,隻盯著那金針出神,思緒漸漸飄遠。
她而今不過雙九年華,卻已是華服加身,位尊太後了,還是當今皇帝、所愛之人名義上的嫡母,而這一切都是拜四年前的金龍入夢所賜。
大梁有言,金龍入夢,男子當為真主,女子當主中宮。先帝高宗並非完全不知霍之湄與當日太子趙元昭的情深意切,故而從未碰過她一絲一毫,隻命女官輔佐著好生做了四年皇後。
這四年裏趙元昭的性情變得愈發不能穩定,暴躁且易怒,霍之湄也變得越發沉默而寡言。其實直至如今,她都不懂金龍入夢的含義,因為她從未夢到過什麼金龍,可先帝的旨意,她能如何?
晨曦微露,朝陽初上。
霍之湄手裏那件明黃色寢衣上的九龍紋花樣已要成形了,北珠從外入內道是皇後來了,霍之湄像是一早知道她要來似的,一言不發的將那寢衣置於一旁,起身步至正殿端坐後,才從嘴裏道出一個“傳”字。
竇瑰蘭隨著引路的丫鬟一路昂首入內,卻在看見霍之湄端坐上首的一瞬間,又緩緩垂下了頭,至前照常拜禮道:“妾拜見太後娘娘。”卻始終不敢抬頭正視於她。
“皇後免禮,起來坐吧。”霍之湄端詳著這個女子,這個比她幸運萬倍,可以伴他一生的女子,每每看她,霍之湄眼底都會不自覺的露出了一絲羨,落入竇瑰蘭眼中卻是十分不解。
她自是不知當今陛下和太後的青梅竹馬,總角歡怡,她隻知這個與她年紀相當,貌若天仙的女子如今已是太後了,而自己,那是如何都比不上的。想到這裏,竇瑰蘭不禁頭更低了些,謝過入座,寒暄一二後,趕緊提了正事。
“陛下登基時逢三月,趕上春日大選,故而來與您商討著,妾是初次準備此事,許多不知不解之處唯恐出了錯漏,還望您不吝賜教。”竇瑰蘭深愛著趙元昭,提到春日大選,心都跳著疼。
霍之湄垂了眼眸,竇瑰蘭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刺得她眼疼。
“陛下那邊若沒有特別的吩咐,就還照以往的辦吧,禮部的單子這兩日應會送到你宮裏了,屆時哀家會讓北珠去協助你。”
竇瑰蘭本以為能借著這次機會和太後多親近一些,順便還能學些理宮之事,卻不想得到的是這麼一番安排。她先是一愣,隨即點頭笑應:“是,多謝太後娘娘體恤。”
到底還是有些小女孩兒的無措,竇瑰蘭隻覺得在人麵前總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無論是身份,容貌,言談,舉止。這感覺其實從她第一次見霍之湄的時候就一直存在著,此時是越發覺得不自在,竇瑰蘭實在是不願再多留了,又與人閑話兩句後,便帶人回了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