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64
阿維,阿斯平納爾的鬧鍾
〔澳大利亞〕亨利·勞森
夏祖煌譯
前些年,一家報紙刊載了一段新聞,說是有個警官在一個下雨天的清早4點鍾的時候,在格蘭德爾兄弟工廠大門口階石上,發現一個小男孩子在睡覺。他把孩子弄醒了,盤問他的究竟。
小家夥解釋說他就在那兒幹活,他害怕遲到,他是每天早上6點鍾上工的,他聽說那時候才不過4點鍾,顯然感到很驚訝。瞥官檢查了這個嚇昏了的小孩手裏的一個小包。裏麵有一條幹淨的工作圍裙和三片塗著糖漿的麵包。
孩子進一步解釋說,他醒來時,以為時間已經遲了,他不想叫醒母親問她是什麼時候了,“因為她洗了一整天的衣服。”他也沒有看鍾,因為他們家‘沒有鍾”。他沒有自動說明一下,既然家裏沒有鍾,他又怎能盼望他母親知道是什麼時候呢。但是,也許,就像他那一類的小家夥一樣,他對於母親無邊的智慧,是有著無限的言心的。他的名字叫阿維,阿斯平納爾,先生,他住在瓊司胡同。爸爸已經故世了。
兒天之後,這家報紙很有興味地報道說,關於本報前所刊載的‘感人的事件”,已有一位慈善的社交名媛在她的朋友之間發起募捐,以便給那個披人發現在格蘭德爾兄弟工廠廠房門口睡覺的小男孩購置鬧鍾一具雲雲。
以後,關於這個感人的事件,報紙又曾提到,說是鬧鍾已經購妥,並且交給了孩子的媽媽,她似乎頗為感激涕零雲雲。同時另一方麵的消息卻又說,上麵所說的話是頗為言過其實的。
這件感人的事件終於以如’的一則新聞宣告結束。這則新聞使人毫不置疑地知道,這位慈善的社交名媛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廠主格蘭德爾家的一位關麗動人而又多才多藝的小姐。
複活節假期中,阿維·阿斯平納爾一直傷風得很厲害,睡倒在床上,現在已經是似期最後一天的晚間了。照他自己的話說,他仍然有點“鬧嗓子’。時候已經是差不多9點鍾了,瓊司胡同的生意正鬧得歡哩。
.好多了,媽,我好多了,”阿維說,“我喝的白糖醋水把痰給化了,那要命的咳嗽就給趕出來了。,歇不多久,那咳嗽就被“趕出來”了,弄得他連話也說不出。他喘過一口氣來之後,就說:
“不管好歹,我明天非去上工不可。媽,把鬧鍾給我。.
“我跟你說你不能去。去了會送命的獲 ”
說了也沒有用,媽,我們不能等著餓死-一再說―萬一有人頂了我的差事呢!媽,把鍾給我吧。’
‘我待會兒差一個小孩子替你去說你病了,他們一定會讓你歇一兩天的。.
.那沒有用,他們不肯等我的,我知道他們―格蘭德爾兄弟公司才不管我病不病呢!放心吧,媽,我將來總要有一天比他們都弧。把鬧鍾給我,媽媽。”
她把鬧鍾遞給他,他趕著把發條上緊,對準了鬧鍾。
‘鈴擋有毛病了,.他咕哦著說,“它已經一連有兩個晚上打錯了時間。可是我這次還是試一試吧。我讓它在五點鍾鬧,這樣一來我就有時間穿衣裳了,還可以早到一會兒呢。唉,但願我不必走那麼遠的路就好了。”
他停下來,念刻在鍾麵上的一圈字。
睡得早,起得早,使人聰明、富貴、身體好。
這兩句詩他以前念了許多次了,很喜歡它的韻律。他曾經一遍又一遍地暗暗背誦它,但從沒有去想一想它所包含的意義或哲理。他以前做夢也沒有想到去懷疑任何印出來的字―何況這是刻在鍾麵上的呢。可是現在他似乎有點恍然大悟了。他把這句話思索了一會兒,接著又一次地把它大聲念出來。最後,他一語不發地在心中翻來筱去思量著。
媽”他忽然說,“我認為這是蒙人的!,她把鍾拿了過來.放在架子上,把阿維在沙發上的小被窩蓋嚴,吹熄了燈。
阿維似乎睡著了,可是她卻睡不著,醒著躺在那兒想自己的愁苦事。她 想到一天早上死在工廠、被人抬了回來的丈夫;想到隻有在不蹭監獄的時候才回家來吃閑飯的大兒子;想到她的二兒子,他已經在別的城市裏給自己安下了舒服的家,再也不來過問她,又想到老三―可憐的,瘦弱的小阿維―他像一個大人似地掙紮著來幫助家裏,在他這個年紀本該上學念書的,現在卻不得不在格蘭德爾兄弟工廠裏煎熬著他年輕的生命;她想到睡在隔壁屋裏的那五個不頂事的小娃娃,想到自己的苦日子―從早上5點半給人擦地板直擦到8點鍾,然後才開始幹一天的活一一給人洗衣服1―她又想到不得不在妓院的包圍中把孩子扶養成人,隻為的是沒有錢,付不起更高的房租,搬不起家,接著她又想到房租。
阿維在睡夢中講起話來。
你睡不著嗎,阿維?”她問,“你嗓子痛不痛?要什麼嗎?’
“我想睡,”他迷迷糊糊地嘟嚷說,“可是好像再過一會兒就要…’..就要……,
“就要怎麼樣,阿維?”她急忙問,深怕他說起胡話來。
“就要響鈴檔了。”
他是在說夢話呢。
她輕輕站起來,把鬧針往後撥了兩個鍾點。“現在他可以好好休息了。”她輕輕地自言自語說。
過了不一會兒阿維忽然直挺挺坐起來,急匆匆地說:“媽!我想鬧鍾剛才響了”然後,也不等回答,他又突然躺下去睡了。
雨停了,明亮的、滿綴著星辰的蒼彎援蓋著海洋和城市.不分彼此地覆蓋著貧民窟與富麗的別墅,可是從瓊司胡同中的這一家破房子裏,除了南十字星座①和它周圍的幾顆星星外,再看不見更大的一塊蒼天。從格蘭德爾家的府邸―所謂“格蘭德爾別業”―看來,這便是貴婦名媛們所說的“可愛的夜晚”了。在格蘭德爾別業,遺巡地通到水邊的花園以及露台上,都灑遍了月光,它的窗戶因為舉行複活節舞會而燈火輝煌,它的多少大廳擠滿了最尊貴的社交圈中的人物,其中有一位關麗動人而又多才多藝的小姐正在朗誦一篇關於一個小清道夫的悲慘故事,賺得了一群高等.‘士的不少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