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1 / 3)

章節1

孫興盛主編陝西旅遊岀版社任俏娃的羅曼史裴積榮第一章八哥兒巧嘴百靈兒聲自幼兒漂風是天生成求愛是一種令人愉快的遊戲,羅曼蒂克使愛情更充滿生機——一個隅然的機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青年軍官張廷芝的出現給少婦任俏娃孤寂的生活塗抹了一層彩虹。春水有情,風來吹皺,水是內因風是條件。

——熱鬧戲在後頭。

地處長城線上的寧條梁鎮,難得有今天這樣一個好天氣。沒一絲兒風,藍藍的天空比平日清亮了許多高遠了許多。白雲像綿羊毛,一團兒,一片兒,一卷兒輕悠悠地在空中遊蕩f任俏娃的心比天空清亮,比白雲輕悠。她原來是個食不裹腹的乞食女子,常受鎮上人的冷臉,白眼,調戲。可生活就像變魔法似的,“忽悠”一下她就變成小業主白煥儒的妻子了,變成了“一分利”商店的女老板了6人若有了錢,鳳吹過來都是溫暖的。今天,寧條梁鎮的人見了任俏娃都先送上一麵笑。

“女老板哎——”

“哎——”

“你早?”

“早。”

“你好?,’“好!”s“你甜?”

“甜——死鬼!沒個正經的任俏娃並不討厭鄰居們開玩笑。她愛說話,愛戲罵,年輕人罵得越酸她越愛聽。隻是對“老板”兩個字不理解。我才十六歲,結婚一年多的新媳婦,怎麼能和“老”字聯係在一起呢!

打掃之後任俏娃幵了店門。“一分利”雜貨店陸續迸來幾個頤客,有挑揀牲畜籠頭韁繩的,有挑揀砍鐮斧頭的。生意剛敗紅,n外突然進來一個七尺身材的青年軍官,來人是陝北鎮守使並嶽秀的千孫子、靖邊城駐軍、騎兵團團長張鴻儒的長子張廷芝,陝北人都暗暗稱他張大狼(15).張廷芝在“一分利”雜貨店的出現,就像鶯燕群M飛來一隻老鷹,就像羊羔群裏闖逬一隻狼,任俏娃與在場的人都以驚懼的服神張望著。

張廷芝這天穿一身鴿子灰軍官服,任俏娃認得,那麵料是灰洋斜的。當時駐紮在三邊的軍人都穿灰土布軍服,軍官們才穿灰市布軍服,穿這種灰洋斜軍服的,任俏娃還是第一次看見。

張廷芝進店門時,心急走得快,門楣又太低,差點兒碰了頭。他頭一偏將軍帽歪了,額前露出一縷長頭發。在任俏娃眼裏v這一縷黑發將青年軍官的威嚴削減了三分、.叉給他增添了三分俊俏三分平易。

張廷芝摸了摸腰間的武裝帶,摸了獏掛在武裝帶上的二十響盒子槍,跺跺腳又亮了亮他那雙高筒馬靴t他沿拒台朝右移動了幾步,高筒馬靴踩了一位正在挑選洋襪子的鄉下女人的腳,那女人沒敢高聲叫,隻是“嗤、猶”的長瑕氣。商店的顧客,你捅i一下,他戳你一下,一個一個都悄悄地溜走了。

“少爺,你”…?”任俏娃聰明伶俐,很會招徠照客,很會應酬。但在張廷芝大少爺麵前,她又懷著畏怯。在“你”字之後,任俏娃再也釷不出一個字來了,她想問和買什麼?”少爺需要仟麼東西自然有勤務兵跑腿,何用他親臨小店1她想問“你來千什麼?”一個平民百姓怎麼敢何張大少爺這樣的話!

看著任俏娃桃腮泛紅,小口微顫的緊張樣兒,張廷芝笑了,他指著貨架上的香煙說我要那個。”

任俏娃取了一盒“關頭”香煙。張廷芝搖搖頭說:“那味兒不好,不要。”任俏娃又取了一盒“大前門”香煙。張廷芝接煙在手看了看說.?“根數太少,不夠一天抽。”又退瓤了,任俏娃又取來一盒“哈德門”香煙,那是50根裝久張廷芝接過香煙聞了聞,點點頭,從衣兜裏摸出一枚有袁世凱頭像的銀元遞過去。

任俏娃雙手接了鋃元,她又驚又喜,舉得高高地問:“張大少爺,這包香煙,賣大灰驢票是兩元,賣金馬駒票是一元。你這一顆銀元長錢太多,你還買什麼?”

張廷芝一把抓住任俏娃的手腕道:“我還買笑。你笑一下,我賞你一個銀元。”

任俏娃嘻嘻地笑了。這是喜出望外的笑,這是稱心如意的笑,這是情不自禁的笑,這笑像滴泉,像流水,是自然流出的,是不能自抑的——但它不是賣錢的笑。在當時的任俏娃,麵對身份髙,地位高,聲名顯赫的張大少爺,她既沒那個賊心,也沒那個賊膽!“笑得好!笑得好!”張廷芝連連誇獎。

任俏娃不停地笑,張廷芝不住點地加銀元,一會兒,任俏娃的手掌裏已有了髙高的一柱。任俏娃一愣神,害怕了,吃驚了,麵如土色。她放下銀元雙手一按,雙腿一屈跪在櫃合上祈求說:“張大少爺,小媳婦年輕不懂事,你大人莫見小人怪,就饒了我這一遭吧!”

張廷芝沒有答話,長臂一勾將任俏娃摟在懷裏就是一陣狂吻天空的太陽紅豔豔的,將“一分利”雜貨店照得明明亮亮。街J:的行人匆匆過往均不敢在店門前停留片刻。他們知道,“張大狼”比老虎還凶惡。要是惹出禍來你付出的就不是“一分利”了,而是一本萬利。

吻畢,直到張廷芝感到滿足了,他才坐在櫃台前的條凳上說:“我今天不想吸紙煙,想抽水煙,任俏娃又急忙取過銅質水煙袋來雙手遞給張大少爺,又一枝一枝地劃火柴點煙。張廷芝問了雜貨店的生意,又向了白煥儒的歸期。姻癮過夠了,他在任俏娃腿上捏了一把說:“我走呀1”

“這鋃元……”任俏娃急急地問。

“留給你吧!”

“哪、哪、哪怎麼能丨”任俏娃搶前一步攔在門口,伸展她穿紅棉襖的雙臂。

“那就留在店裏,我日後來取貨。”

張廷芝走了,任俏娃沒有出門遠送。她倚在門框上,臉兒燒心兒跳腿兒顫。她問自己,“他還來嗎?他下次來將要幹什麼?他要是不來呢?這一堆銀元該怎麼辦?”

這陣兒,十六歲的小媳婦就像六歲的小孩子放鞭炮,旣怕點不著又怕放響了任俏娃順手閉了店門,她要清點放在櫃台上的銀元。

這一夜,任銷娃怎麼也睡不著。她的腦子裏好像有許多蜜蜂在釆蜜,嗡嗡嗡地響,那聲音時高時低,沒完沒了。陝北的十月,天氣已很冷了,但任俏娃卻通身發熱,心裏燒呼呼的好像猛吞了一口熱油糕。

任俏娃從棉被窩裏鈷出來,赤條條地長躺在棉被上麵,讓冷空氣為她降溫。白煥儒出外了,任俏娃獨守空房。她過去曾有過清冷感,但被人愛的緊迫感從沒有今晚這般強烈。

她希望有情人來,最好是張廷芝。他若來了,任俏娃將一頭撲在他的懷裏玩個夠,玩個痛快。

她輾轉反側徹夜不眠。她側耳靜聽著院子的每一聲響動,可張廷芝終是沒來。

臨明前,任俏娃朦朦朧朧進入夢鄉。她夢見走進一片荊棘地,一群兔鼠子在地下亂竄。兔鼠子是陝北的一種小動物,形狀與鬆鼠、老鼠很相似。人們常說兔鼠子是一種臊蟲,是一種不吉祥的動物。她奮力用腳去踩,老是踩不著。那好像不是兔鼠,好像是蜜蜂,又像是蝴蝶,在任俏娃頭上盤旋。她提了彩色汗巾驅趕那些亂飛亂舞的蜂蝶。不知怎麼,任俏娃竟伴隨著手中的汗巾輕輕地飄了起來,輕悠悠地,飄呀飄呀,好玩極了!“嘻嘻嘻,嘻嘻嘻??…?”任俏娃在睡夢中笑醒了。

任俏娃的父親任喜才,是寧條梁鎮上的一個大煙鬼,家窮,生計無著,一家數口過著半饑半飽的日子。但任喜才很能結交狐群狗黨,在寧條梁鎮有一把子地瘩無賴。靠著窮哥們教唆縱容,支持包庇,輸打臝要,欺騙訛詐,任喜才終年泡在賭攤煙館混時光。他冬夏裹一領沒麵子老羊皮襖,弓著腰,篷頭垢麵,看形象很像個叫花子,其實寧條粱一道鎮的人都怕他,躲著他走。

任喜才的妻子很有幾分人才,生性也機靈,很會說些應酬人的話。任喜才不理家事,十天半月不回家,這就給了妻子很大的方便,她也暗暗鑽些不三不四的人,掙幾個小錢。

任俏娃十三四歲就在煙攤、賭館、酒店瘋跑。別人問,她就說找爸爸傳話,其實她是看熱鬧,看稀罕,看新鮮。

任俏娃性格向野,膽大機靈,好奇,爰試探。早在五歲時她看見母雞屁眼裏能生出蛋來,就想探一探雞屁眼裏有什麼寶貝。費了好大的事,捉住一隻母雞,用了好大的勁,手指頭還沒塞進去,母雞拉了她一手尿,飛了。

任俏娃生得好水色,就像三月的桃花,麵皮有紅有白,白裏又帶出紅來。她嘴唇薄薄的會說好聽話,聲音甜甜的惹人愛。煙攤酒館的閑漢們見了俏娃,情波萌動,常常將俏娃摟抱在懷裏強行“吃包子”。俏娃雖說掙紮著不同意,但吃了也就吃了,笑一笑了事。

樹欲靜而風不止,俏娃了事的一笑,又招徠了多事者,你吻他也吻,每一回從煙攤酒館裏出來,任俏娃的臉都被那些情急的壯漢們吻得火辣辣的。心底善良的人,吃了俏娃的便宜包子,就將榆林銀行發行的貶了值的大灰驢票贈她一毛兩毛做為酬謝。俏娃見了錢就愛,當著眾人推推;i:讓一番,也就赧赧畏畏地接了。

任俏娃常常拿了大灰驢票去買洋糖吃。從那些閑漢們的嘴裏聽到的是自由、戀愛這些新鮮名詞。她常想,自由戀愛大約就是男的抱住女的吃包子哩。這昧道真好,就像吃洋糖,能甜好長好長的時間。洋糖化完了,她就一回又一回地舔嘴唇,心裏響往著,再自由一回吧,再戀愛一回吧!世事就是這樣,時興什麼什麼就好!

有個山西商人叫白煥儒,他在寧條梁鎮開個京貨店,專賣京廣洋貨布匹,低價進高價出。寧條梁鎮人都叫他“九毛九”,意思是他能把生意做到盡頭,別人攪不過。朋友們離他愈來愈遠,生意日漸冷落。

白煥儒靈機一動,在京貨店也捎賣些煙酒糖果,比同街的人都便宜一點,藉以恢複名譽。他將商店的字號也取名“一分利”。

“一分利”商店的糖果,比當時寧條梁鎮各店的糖都齊全。除有白糖紅糖供病人孕婦度用外,還有四種專為孩予們供應的。一種叫“甜糖”,雪白,形狀像油條;一種是“芝麻滾子”,黃色,外粘芝麻,空筒兒,像個二寸長的竹節;——種是“窮鍋”,四愣劍線,又幹又硬,像根石條?這是製甜糖、芝麻滾子時取過精華,用剩餘的糟粕製成的,價錢最便宜。最好吃的叫“洋糖”,這是陝北出產的.是白煥儒從外地迸的,寧條梁鎮僅“一分利”商店獨有。前三種糖後來在陝北都失傳了,唯洋糖進化為水果糖。

任俏娃手裏有了錢,常到“一分利”商店買“窮鍋”糖吃。她很會耍頑皮,很會討價還價,每一次都能從九毛九手裏討來一些小便宜。

白煥儒二十八歲了還沒家室,任俏娃來討便宜時他就投其所好,得空兒也扯扯拉拉摸摸揣揣摟摟抱抱。時間長了,俏娃也精了,明碼標價,親一口一枚洋糖蛋蛋。白煥儒情起,每一次摟在懷裏就十口八口地親。任俏娃卻認真,每一次都按數取糖,一枚不少。

白煥儒解了饞就向朋友們介紹經驗。

朋友們問:“用一枚洋搪蛋兒換著親一口,何如自己去吃糖?”

白煥儒說t“任俏娃的嘴比搪甜!”

此後寧條梁鎮的人都叫任俏娃“一口甜”。有人到“一分利”商店買洋糖,不說買洋糖,而說買“一口甜”,有意給白煥濡洗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