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6(1 / 3)

章節16

八十六、死灰複燃矽穀。李羚家。臥室的床上散亂地布滿了王德霖的四季衣服、內衣、內褲、毛衣、外套,王德霖正手忙腳亂地往地上一隻大大的旅行箱裏塞。李羚抄著手站在門口,冷眼看著忙活不停的王德霖,說:“這次去多久?帶這麼多衣服?你還真想海歸呀?”

“項目馬上就要啟動了,事情多得不得了,怎麼也得兩三個月。”王德霖說著,手上的動作沒停,“海歸也是遲早的事,我們公司現在的狀況你也不是不知道。”

“姓王的,別裝蒜了,我心裏明鏡似的。說,是不是國內那騷娘兒們想你了?”李玲臉色一變,厲聲說道。

“你說什麼呢?跟你說了,別沒事兒找事兒,及工夫搭理你。”王德霖不看李玲,把內褲對折了塞在箱子的角上的空隙裏。

李羚顯然被他的怠慢激怒了,她衝過來,奪過王德霖手上的衣服,扔在地上,叫道:“姓王的,今兒你必須把話說清楚,否則別想走。說,跟那個女人什麼關係!”

“什麼女人!莫名其妙。哎,你別扯我衣服嘛。”王德霖一邊躲著李羚,一邊還嘴道。

“就是這個女人。”李羚舉起手,原來她的左手上一直拿著一張照片。照片上,上海明珠塔前,一個年輕女人親熱地緊挨著王德霖,放肆地笑著。王德霖的笑容也極其燦爛,李羚已經很久沒見他這麼舒心地笑過了。

“她呀。”王德霖鬆了一口氣似的,“她是我們合作的那家公司的秘書,小姑娘才二十二歲,連這麼小的女孩子的醋都吃,你覺得有意思嗎?”

“這麼說我冤枉你了?那你為什麼這麼開心?你跟我在一起就沒這麼開心過。”李羚眼裏的戒備少了一些,嘴上還是不依不饒的。

“你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有多逗。一個還沒出嫁的女孩子,什麼話都敢說。你知道她說什麼嗎?她說男人就像老鼠,天生愛鑽洞。我聽了都臊得慌,她自己竟臉不變色心不跳的。真服了現在這些90後了。”王德霖的臉上浮現出難以掩飾的笑容。

“聽你這口氣好像很欣賞嘛。欣賞到愛也就差那麼一小步哦。”李羚心裏酸酸的,她突然覺得中年女人真可憐,這個年齡的老公像一頭野馬,越來越難以駕馭了。有心想甩開他過幾天輕鬆日子吧,又不甘心前功盡棄。

“讓你跟我一起回去,又不肯。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偏偏又不放心。真不知道你想怎麼樣。”王德霖看到李羚那裏邪火好像已經撲滅了,低聲嘀咕一句,接著收拾衣服。

“哼哼,回去就回去,我就不信那幫小姑娘還吃了我。這個世界上究竟誰怕誰?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李羚雄赳赳地唱著歌,丟下王德霖,轉過身往書房走去。客廳的電話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李羚剛想去接,王德霖已經搶先一步把電話拿了起來,“對,這是李羚家,你等一下。李羚,有人找。”王德霖把話筒交給李羚,神情有點奇怪。

“什麼?是你呀!你現在在哪兒?Q市?還有東方?她怎麼會在那兒?啊,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在那兒?你們倆兒怎麼會在一起?好啊,我今天就過去。哪家旅館?地址……”李羚興奮的聲音直直灌進王德霖的耳朵裏。剛才電話裏傳來的那個清脆的男聲,雖聽不真切,卻切切實實觸動了他記憶深處的某種信息。這個一般男人很少有的清脆聲音,讓他想起二十年前,還在北京的他掛給在G大讀書的李羚的那個越洋電話,和電話裏那個可疑的喘息聲。

“剛才的電話是誰打來的?”他的聲音像鋼鋸在切割金屬,又冷又硬。

李羚正對著麵前的小紙條發呆,臉上的紅暈還沒褪去。紙條上寫著一個地址,一串很平常的英文符號。王德霖冷不丁的一句問話讓她猛然一驚。她抬起夢遊的眼神,含含糊糊地說:“啊,一個很久沒見的朋友。G大時的同學。”

“我認識嗎?”王德霖陰險地笑著,“你沒見過他。他……你來的時候,他已經轉到別的學校去了。”李羚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原來是這樣。那我現在可以見見他嗎?”王德霖有一種報複的快感,他已經從一個被審問者變成了審問者。

“你不是明天要回國嗎?再說了,你又不認識他,有什麼必要開這麼遠的車去見他。”李玲極力尋找合適的理由的時候,王德霖的心裏正在發出一聲聲的冷笑。

“我雖然不認識他,可我認識他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李羚吃驚地說。

“李羚,還記得你在G大讀書的時候,老抱怨我不給你打電話嗎?其實我打過一個。”

李羚的臉刷地白了,她想起了二十年前她和周平纏綿時那個奇怪的無言電話..八十七、重聚省蒙特利爾,周平下榻的Hilton(希爾頓)酒店的房間裏。東方涓、周平,和剛從矽穀趕來的李羚正在熱烈地交談。

周平臉上的表情有點複雜,李羚的情緒比較昂奮,隻有東方涓神情有點落寞,想到經營了近二十年的家已經不複存在,而自己即將離開這片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地,剝離的痛苦像一片雲遮住了她對新生活的憧憬。

“這麼多年不通音訊,還以為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呢。”李玲眼睛亮亮的,含著笑意看著正在為她們倒水的周平。

“是啊,要不說這是個小世界呢。”周平從咖啡爐接了兩杯咖啡,端過來,一杯放在東方麵前,一杯放在李玲麵前。然後在李玲對麵坐下來,仔細打量著李羚。“李羚你真沒怎麼變,還這麼苗條。”

“老啦。”李玲象征性地謙虛一下,把目光轉向東方涓。“哪像東方,保養那麼好。”見東方隻是笑笑,沒有搭腔的意思,又把話題拉回來,“你怎麼樣?在國內過得挺滋潤?”

“一言難盡!差強人意吧。你知道我當年海歸是迫不得已……”周平深深注視著李羚,欲言又止。

當然知道!李玲在心底說道。周平的太太是《人民日報》經濟版的記者,周平在喬治亞讀國際法的時候,非常希望她能來加拿大一起發展。但他太太來轉了一圈就回去了,走之前她找到李鈴,對她說:“你和周平的事我都知道,我不怪你,也許我還應該謝謝你在我缺席的這段時間幫我照看周平。”對周平,她也下了最後通牒,“我是不會來加拿大定居的,至於咱倆的關係,你看著辦吧。不管你作什麼選擇,我都同意。”

周平拿到學位後就回國了,明眼人都知道,是為了他太太。每當想起他那位漂亮又有氣質的太太,李玲都要自卑。離開喬治亞之後,她就把這段沒有結果的愛情埋葬了,她告訴自己,那隻是寂寞的心靈彼此慰藉而已,不是愛情。真正的愛情,應該是可延續,能經受時間考驗的,就像她和王德霖,每個平平淡淡、實實在在的日子都一起走過,最後連成了一體,誰都離不開誰。可是,她說服不了自己的那顆心,她不能解釋既然那隻是一時的衝動,為什麼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想起和周平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她還會心蕩神移。

離家之前,麵對王德霖的責疑,她不得不把當年和周平“搭夥”的事從實招來,但略去了很多細節。臨了,她說,那時候,我真的覺得把新婚夫婦強行分開是世上最殘忍的事。德霖,我不求你原諒,隻求你看在我為這個家十幾年如一日盡心盡力的份兒上,允許我再去見小周一麵,隻當是為我的青春舉行一次葬禮總可以吧。大概是看到從不服軟的老婆低三下四地求他於心不忍吧,王德霖哼哼幾聲居然同意了。現在這個曾經跟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就坐在對麵,她的心亂了,仿佛又回到他們四個在學校小酒吧喝酒聊天的快樂日子。要是夏陽也在……

“你就別矯情了。”可能察覺到了李玲情緒上的波動,微笑不語的東方涓突然開口說話了,“誰不知道你那個律師事務所生意好得不得了。不過周平,老實告訴我們,在國內到底過得好不好?”

“這要看你看重什麼。說實話,無論是物質生活、文化生活,還是精神生活,國內都是最適合華人居住的地方。但同時中國又是人情社會,很多人大於法的事情又會讓你對在中國真正實現公平、公正感到絕望。尤其對於我們這些搞法律的,這是很讓人痛苦的。”因為激動,周平白皙的臉有點發紅。

“想那麼多幹嗎?哎我說周平,你在國內吃香喝辣的,現在東方也要回去了,我一個人在這破美國待個什麼勁兒,我幹脆也跟老王一起回國得了。”李羚從冥想中醒過來。

“你當然應該回去。現在國內最快活的就是你這樣的。全職主婦,不在體製內,省去很多煩惱。還有東方,你去的是私企,單純技術性工作,不必跟人爭高級職稱、官位,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不過周平,我們這樣逾期不歸的,還有臉回去嗎?國內不會罵咱們背叛袓國吧?”李玲有點心虛。

“談不上背叛吧。當年國家留學政策不是還提出‘支持留學,鼓勵回國,來去自由’十二字方針了嗎?之所以要提‘來去自由’,就是因為明白學術研究有其客觀規律——在建國初期,一些在國外本來極有前途的科學家如趙九章等憑著一腔熱情毅然回國,但國內的學術環境讓這些科學家沒能取得他們應得的學術成就,這是非常遺憾的事。事實上,在今天,全球科技不僅講競爭,也講合作共享。即便在別的國家,中國科學家也能為中國的科學事業作出貢獻。就拿東方來說吧,你跟國內有多少合作項目?”

“我跟南大的那個項目已經兩年了。今年剛招了一個四川環境學院來的研究生呢。周平說得對,在去留問題上,確實應該拋開狹隘的忠貞觀念,其實因為我們這些人,不管在什麼地方,心裏肯定都向著中國的。”東方涓附和道。

“而且特別有意思的是現在國內有這麼一種說法,就是現在已經海歸的都是不太容易在海外找到永久性職位,學術水平不是很高的人,他們的海歸僅僅是為了中國的機會。那些仍然滯留海外的,在國外擁有永久性職位的學者,才是海外留學人員中最優秀的部分。這些人回國效力的很少。所以,中國真正想要的,是你這樣的。”周平轉向東方涓說。

“周平你什麼意思啊,你是不是想說,中國不歡迎我?”李玲不高興了。

“人家周平的意思是你家王德霖代表你為袓國作貢獻了,你就安心做你的賢內助就好了。而且你也可以弄個什麼housewife(家庭主婦)倶樂部之類的,把國外家庭主婦的成功經驗教給她們。”東方涓笑著解圍。

“哼,不歡迎我也要回去,人往高處走嘛。Housewife倶樂部就免了。國內二奶三奶的,那麼複雜,我是教她們跟大奶鬥智呢,還是教她們增強自身競爭力,防止二奶篡權?”李羚大大咧咧地說。周平和東方涓相視一笑,“這就對了。傻瓜才拒絕過好日子呢。至於回去怎麼過,你自己看著辦吧。”

“走走走,吃飯去,肚子提抗議啦。蒙特利爾有一家很好的中餐館,非常地道的淮揚菜,你們都上我的車。”東方涓率先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