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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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紅楓湖山梁上的那棵穀川和楓妹當年手植的楓王,巨大的樹冠如一團燃燒的火,紅燦燦的一片。
二十多年,楓王在孤寂的歲月裏,從未掛過一片紅葉。突然間滿樹葉紅,令人無不為之稱奇。老人家這樣說,孩子們也這樣說。
也許是忍耐已久的釋放。也許是壓抑多年的傾瀉。楓王綻放得肆無忌憚、隨心所欲。五彩斑斕的紅葉,像彩蝶舞動,如綺雲彩霞,喧囂著,歡騰著,盡顯璀璨。連澄淨的天空,也隨之泛起了紅暈。
楓王是眾多楓樹種類中最為名貴的五彩楓。它的樹葉呈三角鵝狀,色彩豔麗。陣陣耿風中,紅葉似五彩飛蝶,飛舞在紅雲之中。更有山間祥光環繞,恍若仙境。
仿佛是得到了楓王的引領,紅楓湖連綿山巒,萬綠叢中泛起點點紅色。那一處處點綴的紅楓,把環繞的濃綠襯托得更加鬱鬱蔥蔥,把整個山野渲染得更加絢麗。
清晨,穀川來向楓王辭行。
站在楓王前,穀川神情肅然,心裏五味雜陳。馬上就要離開了,任重而道遠。何時再回故鄉,再見紅楓?老實說,路途迢迢,不知歸期。
記得少年時代,羊倌穀三坐在山坡上,讀一本殘破的《西廂記》,被書中優美詩句所吸引,大半天沉迷在書裏的詩情畫意之中。幾十年間,書中許多句子都被光陰埋沒,唯獨“曉來誰染楓林醉,總是離人淚”兩句詩,至今銘記不忘。或許,是太欣賞詩中描繪的畫麵的緣故吧,穀川想。
古代詩人吟唱的楓葉,大多在他的腦中留下了一種淒清悲涼的色彩。“萬裏雲天看雁風,秋心一點歎飄零,離人更遠山依舊,片片紅楓書幽情”。古人曾經把楓葉稱這為靈楓,又稱相思葉。李煜罹故國山河,望斷“一重山,兩重山”,惟歎“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那些文人騷客詠嗵楓葉,總是蒙上一層感傷情調。有的麵對“月落烏啼霜滿天”,隻能“江楓漁火對愁眠”。他們身處“日暮秋風起,蕭蕭楓樹林”,眼望“汀洲延夕照,楓葉附寒波”,禁不住發出“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裏兮傷春心”的感慨。紅葉撩起無限哀怨,令他們傷情。“紅葉有霜終日醉,醉到深處是飄零”。飄零的紅葉,就是一些詩人們坎坷生涯的寫照。
長大成人後,穀川認為,其實,滿山紅葉最是一凹凸不平值得逢場作戲的醉人圖畫,隻不過被那些多愁善感的詩人為之染上了感傷色彩。紅葉是美麗的化身,是成熟的標誌,是赤子之心的象征。每次,看到滿山楓葉紅豔,他都會發出“霜葉紅於二月花”的讚歎!
穀川如是感慨。
穀川的身後,黃畋靜悄悄地站在那裏。他昨天傍晚出發,奉命趕到紅楓湖,接穀川回省裏,然後到外省赴任。縣裏、鄉裏的領導,卓權、高山泉,還有鄉親們,都知道穀川一定會向楓王告別,又不忍心打擾他。因此,任由他一人獨自前去和楓王話別。
穀川發現了黃畋,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穀省長,我剛到。”黃畋走了過來,把一件風衣披在穀川身上。然後,不聲不響地把一封信交到他的手上。
穀川拆開信,映入他眼簾的,是那熟悉的雋秀的字體。
穀川:
我選擇了靜靜地離開,在你人生之舟躍過暗礁激流,風帆招展之際。
真的為你高興,雖然隻能默默地把喜悅埋藏在心裏,隻能遠遠地以一位微不足道的欣賞者的身份,目送你重返征途,留戀你馳騁的身影。
你也許能夠感覺到,你遭遇意外,悄然消失在故鄉的崇山峻嶺時,我雖然心在滴血,卻無以相助。有世俗的原因,更有身單力薄的無奈。我一個弱女子,縱有滿腹經綸,也難以相助。
記得有人說過:在滿頭青絲中,突然出現一根白發時,有人感到驚慌,把它當做感歎和惆悵的事愫;有人更加振作,把它當做必須快馬加鞭飛奔疾進的銀鞭。你,是後者。
是的,你讓我認識了什麼是強者。誌存高遠的人,始終明確的是:大道有直有彎。彎的是弓,直的是弦。
也許,這就是人與人的差距。
在分別的時候,啟開一串串綿綿歲月,醇醇的懷念如細雨朦朧,似雪花般的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