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野文集（卷一）1
第一章
冬天，像一個衰弱的老人般的死過去了，他那嚴峻的臉孔已經弛鬆，他那幾個月來敲打著大地的冰雪的拐杖已經腐蝕了。
一場春風帶來了一場細雨，現奄曖烘烘的太陽開始愛撫著無邊的原野。
春雨溶解了冬末的殘雪和封固地殼的堅冰，像溫水溶解了沙糖和冰糖一樣在田溝間潺潺地流著，而且抑製不住的欣欣地從田溝裏漫出來，把田溝兩邊初初抽出嫩芽的草兒衝刷得晶晶發亮。在太陽光底下這解凍後的春天的肥沃田野，像飽含著喜悅的眼淚。
像白綢的花邊般長長地鑲在賈魯河兩岸的冰塊，現在已經破裂了，而且化成春水。經過一場雨，賈魯河的水微微漲了起來，泛著解放後的柔軟的波浪。從遙遠的上遊漂下來幾隻民船，而且第一次張起了白色的船帆斜斜地吃飽了風。在船頭上，已經看得見有紅衫子在閃動，大概那是趁著新春的好天氣，乘船回娘家的小媳婦吧。
在濕潤的村場上，零散地站著一些莊稼人在指點著那隱隱約約蜿蜒在西方地邊的遠山，那經過雨洗後的遠山，在陽光的照耀下，飄出長蛇一般的影子。
“噢，黃老五，那就是山嗎？《—個剛剛有力氣犁地的小莊稼漢憨愛地問。
“可不就是山！俺活了這大把年紀土已經掩到脖子上來啦，也不過見過它十回八回的呢！”被叫做黃老五的一個老莊稼漢抖動著下巴的一撮花白胡子，眯緊眼睛，很悠然地吐出一口煙說。
“那山上也有地嗎？也有莊镓人嗎？”緊接著，一個敞開半邊破棉衣、鎔出胸脯上的一塊酥白的肉，喂乳給她孩子吃的女人這樣問。
“你是水裏邊的，問山上的幹啥？”老莊稼漢睜開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扭歪癟嘴巴笑著說“水他媳婦，嗨，當心你的乳子，別給狗當做肉餿頭咬跑了！”
“你這老不死的！”水獺他媳婦假裝著生氣，踢了一下躺在她腳邊的“條大黑狗。大黑狗還在翹起頭，豎尖耳朵，出神地望著大家指點的遠山，並不理會挨了一踢。
“嘿，黃老五，別扯掉了胡子吧！說正經話，那山上有啥子玩兒呢？”一個叫做皮猴的瘦個子，是水獺他媳婦的表叔。他跳上來兩步警告著黃老五，但是他又急著想要知道那山上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是賠著半個笑臉。
“哈那山上嗎，金殿住著金菩薩，金老虎守著金殿門，金喜鵲歇在金樹上，金麥粒喂飽了金螞蟻……”黃老五拿著長煙杆在空中一揮一舞。
皮猴用巴掌遮住陽光，皺緊盾頭吃力地眺望著遠山〉恨不得跑到山上去遊一圈。他高高興興地咂著嘴巴問：
“盡都是金的嗎？”
“嘿，說漏了一樣。”黃老五把煙嘴子插；回嘴巴裏去，敲著火鐮吸著了煙鬥裏的剩煙，慢吞吞地吐了一口煙。
“啥？”皮猴急躁地回轉頭來嘴巴張得很大，好像等著要把對方的答話吞進肚子裏去。
黃老五在他的雙鐮鞋頭上磕去了煙灰，皺緊鼻子回答：
“靖，那山上還有金——皮猴！”
“哈哈哈黃癩狗的禿尾巴又遮不住屁股啦！”聚在村場上的莊稼人都哄笑起來。
在村場不遠的田野上，一個脫光了半邊膀子的年輕莊稼漢正在引泄著田溝裏的流水，當他聽見從村場上傳過來的珙笑聲，就停住了鋤頭把下親放在鋤頭柄上往這邊呆望。
“喂，破籮筐，不要盡把水往你家的地裏灌呀，春水比油還貴呢，隻顧你家怎麼中！”黃老五雖然自己沒有半寸地，而且雖然他是破籮蕾的好朋友，但是他是愛說公道話的
“咳，你家底乎就不中，再想多裝點糧秣，拗不過是隻破籮筐！”
“裝進多少，漏出多少！”
“牛勁可不小，可是一輩子也得吃王大戶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