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與君離別意(1 / 3)

切洋蔥。

常有人把男人的心比作洋蔥,說一片片剝下去,總有一片會讓女人淚流滿麵。我沒有剝的工夫和興致,大大小小的洋蔥頭擺在案子上,像一個個氣得發紫的臉,我拿起刀,準備麵無表情的,將它們碎屍萬段。

手起刀落,一個洋蔥飛了起來,在空中畫了個漂亮的拋物線然後沉重的躺在地上。

“李慕夏,你失戀了。”

清脆的男聲從身後響起,轉身來看,一個二十歲光景的男生坐在我身後的灶台旁,調皮的悠蕩雙腿,慵懶而不恣意妄為;再端詳,眉宇間有著幾分似曾相識的英氣。

但我很快意識到危險,不忘握緊水果刀:“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男生撇撇嘴:“你忘了鎖門了。”

“小時候你媽媽沒教過你隨便進陌生人的家是不禮貌的嗎?”

案板上掉下的洋蔥不知為何落到了他手中,在他手中跳躍著,向我挑釁著。他從灶台上蹦下來,一步步逼近。

“你要幹什麼?”我也向他一步步走近,我才不會像那些俗不可耐的世俗女子那樣裝萌賣呆。

他的眼神,原諒我找不出更美的詞來形容,清澈透明,有種遠離世俗的純真,快要貼近我的時候,他站住不動了。

“姐,我是你弟弟。”

“我告訴你,別跟我套近乎,我是獨生子女!”

盡管我表現得很有氣場,可我拿刀的手還是小小的顫抖了一下,而這個細節竟被他盡收眼底。

“算了,你愛信不信。”他優雅的轉身,懶散的坐到旁邊,順手拿起蘋果放在嘴邊。“你看我像壞人嗎?”

那是我下班買回來用作祭祀的。

今天是父親的祭日,可是麵對偷吃供果的這個人,我卻怎麼也恨不起來,甚至忘記攆他走。

“看出來了,你是來蹭飯的,好吧,你可以留下來,不過我做的飯很難吃哦。”我轉身繼續切洋蔥。

“你和爸誰也沒有繼承爺爺的衣缽,可惜了爺爺的手藝。”

仿佛電流擊中,回過頭我茫然,麵前的他顯得深不可測。

“你到底是誰?”

他站起身,搓了搓手,裹緊了身上的運動服外套。“我說過啦,我和你有著共同的親人,我是你弟弟啊!”

“你胡說,我重申,我是獨生子女,沒有任何兄弟姐妹。”我心裏發慌。

“那——我是怎麼進來的?”他臉上又堆起了壞笑,“你聽見我走路的聲音了嗎?”

我不由回想剛才的情景:我要切洋蔥,洋蔥掉在地上,轉身就看見他。咦,是有些匪夷所思,我偷瞄一眼他身後關得緊緊的房門,頓感詭異萬分。這麼說,眼前的這個自稱是我弟弟的人是憑空出現的!

“那……你說你是我弟弟,為什麼現在突然出現?”

陣陣寒意爬上我的頭皮和脊背,我的聲音也仿佛不屬於自己。

“今天,是爸的周年啊,”他雙手搭在我肩上,沒有任何溫度,異常冰涼,“我是回來,看看活著的人的。”

“看,看我們做什麼?”我竟結結巴巴了。

“複仇啊!二十年前媽狠心打掉了我,我還沒成形呢就死了,也沒見到你們。”他的手指深深嵌入我的肩膀,除了驚悚,我還忘記了疼痛。

“你想怎樣?”

“我在那邊很孤獨,我想讓你們陪陪我,你是我第一個見到的親人,嗬嗬。”他微笑地眨眼,再次睜開眼時,眼裏沒有眼白……

“喂,醒醒!”

睡夢中有人拍我的臉,我帶著極端怨恨醒來,張開眼,手心是他特有的溫度。

“本來以為你是條女漢子,沒想到這麼不經嚇。”

“我死了嗎?”我戰戰兢兢問。

“既然你醒了,就起來吃飯吧。”他不由分說將我從床上拉起。

走進廚房,陣陣撲鼻香向我襲來,我看到滿滿一大桌子菜,目瞪口呆於它的豐盛,然後隻覺得自己像是幾日未進食,拿起筷子狼吞虎咽。他則到爸的遺像前,擺上洗好的水果,虔誠的上香。

依稀記得我好像是有過一個弟弟的,聽旁人說,我的弟弟隻在母體裏存活了六個月,隻是那時五六歲,也全然不在意,想必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全然忘卻,又怎會在意真假?

“你怎麼不過來吃?”我叫道,嘴裏還含著飯。

他走過來坐下,微笑如同冬日裏一道寒陽。“我是不能吃東西的,什麼東西都隻能聞,不能吃。”

“那你剛剛不是吃了蘋果了嗎?”

“大姐,拜托你看清楚再說,我隻是拿起來聞了聞。”

“那你不餓嗎?”

“大姐,我是鬼哎,我怎麼會餓?我隻有饞。”

我撲哧一笑,“突然多出個弟弟,一口一個姐姐叫著,我還有些不適應。”

“那你是相信我嘍。”他又調皮眨眼。我趕緊低下頭夾菜,口中嘟囔:“算是吧,你從那個世界來,真的是要帶走我嗎?”

他哈哈大笑,笑聲爽朗得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他在我不可思議的眼神中笑得直不起腰最後誇張的躺在沙發上打滾。

我的沙發。

他笑了好久,直到我吃完最後一口飯並對他的笑有些嫌惡的時候,才坐起來認真說道:“下午帶我去看看媽。”

已是九月末,夏天還賴著不走,公交車裏更是熱的要命。我強忍著狐臭的惡心認真地看窗外的景致:完工的、未完工的建築密密麻麻的,像雨後的蘑菇,又像拔地而起的莊稼,在層層濃鬱的綠浪中鶴立雞群。

母親還是喜歡抱膝坐在病床雪白的床單上。白色的被子,白色的枕頭,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她的臉。

窗台上少人關懷的蘭花最終還是幹枯的發了黃,母親注視著它,像在我記憶中她看父親那樣,愛憐卻又無能為力。弟弟站在母親身後,眼神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二十年前,做警察的父親為了幫母親戒毒,在抓捕毒販時因公殉職。從那後,母親便是這副神情,更不要說喜怒哀樂,讓人看了難受。可是今天,她竟然開口說話。

“小夏,你帶誰來了?”久不開口,她的聲音發緊,像初見生人的孩童略顯生澀。“沒有,就我一個人。”我回答,因為除我外沒人看得到弟弟。

“可是我感覺到有人來看我。”母親說完,站起身侍弄起那盆花,弟弟的臉上有種悲戚。

回去的路上,我問他是不是應該有名字,他對我說,他在那邊別人叫他秋水。

“李慕夏,李秋水。”我喃喃,繼而泛起笑容,“我們的名字都好像和季節有關唉!”

他不說話了,遙望遠處那一片姹紫嫣紅。

我決定換一個話題,不過一出口我就又後悔了,我注定是個不會說話的人。

“你就那麼恨我們?”

他倒不介懷,很認真的思考著。過了好久才抿了下嘴唇:“我怎麼不恨?我恨你們恨了二十年,這二十年中間我錯過一次又一次輪回,我就是在等一個機會,讓你們與我一起,感受我這些年來難以忍耐的寂寞孤獨和恐懼。可是,我發現你們過得並不好。”

他突然扭過頭:“告訴你個秘密,害死我的罪魁禍首其實是爸。”

我完全震驚,但我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爸在和媽結婚前曾和一個女孩相戀六年並在一起,後來那個女孩死掉了,爸就娶了媽,可是他們結婚後,媽過得並不幸福,爸經常冷落她,他的心從來未安分過,他又愛上了別人,隻因那個人的歌聲和他曾經的戀人很像。正因為這樣,媽心情抑鬱才會染上毒品。”

他狡黠的笑:“最要命的是,在你出生後,爸給你起名叫李慕夏,跟他同居過的女孩就姓夏。”

原來,我的名字竟有如此來曆,原來,我印象中看似幸福美滿的家庭竟有那麼複雜。

“爸和媽結了婚還對那女孩念念不忘,如果不是他,媽不會染上毒品,更不會殺死我。”

如果——我是說如果,弟弟順利出生,我們一同成長,他會不會在我上學的路上給我吃媽媽偷偷塞給他的棒棒糖?如果弟弟活了下來,一直到現在,會不會在車盛元拋棄我的時候給他一拳?如果我們一同生活,會不會彼此都少了一份孤獨?

如果。

算了,沒有如果。

我們都是寂寞的人,從他的眼中,我看到了透明的晶瑩,就好像一個無能為力的人攤著雙手說,我能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