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活不過二十五歲,每每看到父親因我蒼白的臉色而不自覺流露出的擔憂表情,我都會有種淡淡的惆悵。其實,死又有什麼呢?我身體內有一半人類的血,死亡對我來說再正常不過了,我隻是不想父親這麼擔心我。
我知道父親很疼愛我,不管是不是母親的原因,他永遠是我最敬重的父親。
我也知道,父親自繼承了黃帝的帝位以來,確實做了很多有違天理世道的事。在父親下令要毀掉人界到天界的途徑時,芕颻找過我,他希望我能勸勸父親,畢竟我是他最疼愛的兒子。
我隻能苦笑地搖搖頭,我阻止不了,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很清楚父親這麼做的原因,對母親,他真得是又愛又恨吧。
我的母親是一個人類,誰能想到貴為宇宙之主的帝顓頊曾深深愛過一個人類女人,還被這個人類女人傷得體無完膚。
我猶記得母親離開的那天,父親被對著她冷冷地說:“你走吧,到人界去找那個你真正愛的人吧!從此以後,我們之間,再無糾葛!你和祁滕,也不再有任何關係!”
那時的我還不懂何為情,我隻知道母親為了一個人類男子,離開了父親,甚至拋棄了我,而父親在母親離開的那一瞬間,高傲的臉龐上早就濕了一片。
除了我,再沒有誰知道那天發生的一切,而父親,也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特別討厭人類。他曾寵愛地摸著我的頭說,有一天,他要斷了人界通往天界的道路,這樣,那些七情六欲就不會隨著人類的進入而融入天界。
因為父親的寵愛,也因為我天生的體弱,其他兄弟姐妹都不怎麼願意跟我在一起,倒是又不少神女喜歡接近我。
一開始,我還會對她們的靠近友好地笑,後來發現她們眼中奇怪的光芒後,我也就漸漸不怎麼喜歡搭理她們了。
雖然我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什麼夥伴,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孤獨。或許是從沒想過什麼是寂寞,也沒羨慕過誰的嬉笑熱鬧,我一直都過得很好,我也覺得這樣的日子就好了,沒有額外的打擾,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得一切事。
正殿那把神戟,我很早就聽說過了,據說它曾跟著黃帝四處征戰,平定了混亂的三界。如今黃帝遠飛九重天外,它就如被遺忘般,終日立在正殿中。
說來也奇怪,在天界這麼久,我卻從來沒有進過正殿。也許是潛意識裏就覺得那是權勢的代表,我不喜歡那種殿門後那沉悶的壓迫感。
當我第一次踏入正殿的時候,就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注視。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把神戟,是它吧,它在打量我。真是件奇怪的兵器,不過很有靈性。
摸了摸那冰涼的戟身,它身上有黃帝加諸的封印,連黃帝都怕會留不住它嗎?它很渴望自由嗎?那它在正殿中這麼多年,應該很寂寞吧。
可接觸久了,我就發現,一切都不是我想得那樣。這神戟根本不在乎這的一切,它不在意自己在哪,不在意它的主人是誰,不在意周圍發生了什麼,它有它自己的世界。它在自己世界裏,活的很好。就像是另一模樣的我,我們完全不需要任何外力因素來影響我們。
不知怎麼就對這神戟感興趣了,興許是我們之間的相似,興許是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夥伴間的互動,我開始頻繁往正殿跑。父親看我的眼神也有了欣喜之色,他一直都想把帝位傳給我。
我並不解釋,因為我知道,我活不過太久了,胸口越來越悶,臉色更是出奇地慘白。
其實,死了我也沒什麼遺憾了。有一個疼愛我的父親,有一個脾性想當的夥伴,我這短暫生命,也算完美。
最後一晚上,我給戟彈奏了《與夜傲天》,這首歌是我母親做的曲子,父親很喜歡聽。有多恨,大概就會有多愛吧。
我沒想到的是,父親用了鬼丹把我救活。重生以後,身體更強健,行動更輕盈,我甚至可以修習從前那些不能修習的法術。
除了外貌有些許變化,這具融入鬼丹的身體,真得讓我很難挑出毛病。我真得覺得很欣喜,我不僅活了,還能跟天神一樣擁有不朽的壽命,我還能繼續跟在父親身邊,還能繼續跟神戟相處,這樣的日子,似乎真得不錯。
父親的行為終是引起了眾天神的不滿,共工的死成了眾神逼他退位的一個不容拒絕的理由。父親一直都希望我能繼承他的位置,所以,它用戟做了籌碼。
雖然並不想坐上父親那個位置,但即便坐上了,對我而言,不會有什麼差別。因為,我的生活還是我的生活,除了父親和戟,不會有什麼東西能改變我的世界。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戟的背叛。
也是從那個時候,我才感覺到鬼丹在體內咆哮澎湃的感覺,我真得不是從前的我了,但我知道,不是所謂的鬼丹作祟,我怎麼會讓一枚鬼族的丹玉就控製了自己的心智?是戟,是我和戟相識的六年時間,這才是一切罪惡的源泉。
我真得想不明白,我和戟這麼多年的相處,難道沒有任何意義嗎?它當真是像父親所說,沒有心,沒有感情嗎?
頭一次覺得自己很可笑,我居然對一個連基本肉體都沒有的冰冷金屬產生了感情,這冷漠的金屬還是由一塊什麼都不知道的破石頭演變而來的。
生氣肯定是生氣,但看到芕颻拿著它在天界晃蕩,更多的是難受。身體中很多屬於人類的情感都被激發出來,不管是不是嫉妒,總之,我不想再看到戟。
父親跟共工那一戰,身體損耗了很多,看著他越來越虛弱的軀體,我很著急。我想起了體內的鬼丹,就像他救我一樣,我想,也許,我也可以救他。
我用季禺他們做了實驗品,不斷用鬼丹複活了我那些早夭的哥哥,慢慢去探出複活的最佳方法,因為失敗,所以,他們成為與生前完全兩種性質的生物。
最後,我還是沒能成功複活父親,他隻能成為冬弱春強的半人半魚。我很憤怒,我本來可以成功複活父親的,如果不是天界對我下了追捕令。
他們還找了自以為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我在複活父親後又故意複活季禺,給人界造成了巨大災難。所以,他們準備把我關進專門為我建得鬼府地獄。
我雖對人界沒什麼感覺,但若成功複活了父親,我會考慮去人界把我造出來的那些麻煩毀滅掉,但讓我無法原諒的是,他們居然破壞了父親的複活。
而且,居然是芕颻帶著戟親在來追捕我,這讓我心中僅剩的一絲忍耐被摧毀。
我找了那二十四個人,讓他們甘願把靈魂獻給鬼丹最為祭禮,成為了我的二十四鬼邪。我又用鬼丹和另外二十四種靈獸做了交易,製造出二十四個鬼獸邪。
天神是靠靈獸和人類簽訂契約,以人類為容器來人界逮捕我。所以,我自然要準備這二十四隻鬼獸邪來對抗他們的使獸。
對戰的日子似乎很長,我不斷地從一個時空跳到另一個時空。荒村問我,王,我們並不比天神的能力弱,為什麼要逃亡?
不是逃亡,是逃避。我知道四十八鬼邪都和她一樣疑惑我的行為,我並沒有回答,因為,我不想被誰偷窺到內心的秘密,不想被他們或者芕颻他們知道,我是在逃避戟,我不願和戟在戰場上相見。
可是這麼多年了,我厭倦了這種逃避。那麼想逃避,卻還是抵擋不住心底最深的思念,我一直都很想見到戟。
終於再次相見,結果卻和我想得一樣,戟還是刺向了我。
如果隻是這樣把我拖入地獄,或許我還不會對戟這麼怨恨。但它,離開了,卻把我孤寂無力地關在了這個時空。
兩千多年的日子,我爆怒過,狂躁過,憤恨過,像野獸一樣嘶吼詛咒過它,但不論我做什麼,還是無法改變我逃不出這個時空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