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項懷疑都有道理,千載史書之上血淋淋都是前車之鑒。皇族宗室功高蓋主或者才能過人引人注目的話,都不會有好下場。哪怕僅僅是在燕國,都現放著吳王慕容垂那麼一個例子。慕容衝如今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年幼驕縱深受太後與皇帝寵愛的小王子。他是領軍數萬的年輕將領,大司馬中山王,這早已不是虛職,是實實在在的兵權與軍功。他成為離皇權最近的那個人,無論是皇帝還是他自己,都該坐立不安。
應該相互猜忌甚至拔刀相對,相互之間怨恨深重的,是被俘在敵國的皇帝與眼看要立下複國大功的中山王。而拋開這地位所造成的對立,慕容暐和慕容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為了保護弟弟曾經不惜性命的哥哥,和當初一心一意想要追隨在哥哥身後為燕國皇室建功立業的弟弟。
事情發展至此,慕容衝一個人心裏得裝多少事呢?想一想都替他覺得累。慕容清道:“若是不忍的話,就盡快阻止他吧,哪怕日後你們會敵對,至少別讓他死在這裏,你會後悔的。”
“救了他,不也同樣會後悔嗎?”慕容衝看著自己的傷口,突然將桌上短劍抓了起來,迅速挑破水泡,又用烈酒澆了上去,之後以白色生絹,一層層將傷口裹了起來。看著就覺得痛的厲害了,可他連眉都未曾皺一下,對自己都這般狠厲,更何況是別人。他接著說道:“即便是痛,有些事也是不得不為,如果是哥哥的話,也許等到秦國覆滅的那一日,他會心甘情願將皇位禪讓給我。但,對我不滿的人,一樣可以殺了我扶他上位。你父親慕容垂身在遼東,即便自己未曾稱帝,也將你兄長慕容寶立為太子。如今若是哥哥他活著歸來,燕室還得再曆一場劫數。”
“你以為,他此時此刻為你而死,將帝位傳給你,日後這天下你就坐得安穩了嗎?”
“至少,我可以少防範一個人。”慕容衝的聲音很低。即使如此,也能聽得出語氣裏的哀痛。
“你要像當初看著慕容泓被殺一樣,眼睜睜看著他死嗎?”慕容清再次逼問,就算她也知道,慕容衝原本心中便有許多為難。依然不得不問。
“不,那不同的。”慕容衝帶著一臉恍惚的笑,看向虛空,目光不知落在何處,盡管神色飄忽,但說出的話,卻是清清楚楚,“二哥,是我親自害死的。如果沒有我,他也根本不會死。好笑嗎?當初我在山西戰敗,隻帶著八千多騎兵投奔於他,是他收留我這個無依無靠的弟弟。可是到最後,卻是我害死了他,接收了原本屬於他的一切。”
“都是我的錯啊。不知道以後殺死我的人會是誰。如果是你的父親的話,就跟她回去吧。阿姐,不要再恨任何人了,不要像我這樣活著。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分明是無可救藥。但到了這個地步,連她也不忍再指責慕容衝。慕容衝就在那裏坐著。她立刻令人傳召送信的人進來,命他再傳訊給博陵候,要博陵候絕不可輕舉妄動。雖說是她自作主張,但慕容衝人就在那兒坐著,半分阻攔的意思都沒有。送信的人也就心中有數了。該吩咐的吩咐完,臨走之前,又叫住了那個人。道:“告訴陛下,是中山王的意思,要他珍重自身,等待平安歸國的那一天。”
慕容衝半躺在椅子上,注視著搖曳不定的燈火,到最後還是一言不發。直到那個人領命離開,他才轉過頭來,看向慕容清。
“沒用的,阿姐,哥哥他心中早有打算,你我都攔不住他。”
“我知道,但此刻盡力而為,至少,可以讓自己心裏好受一些。”
就像慕容衝一樣,明知他心性扭曲已經無救,但在他徹底毀掉自己之前,總不忍放手不管。多拖一刻,也是一刻。她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