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苻堅聽說慕容衝離長安不過二百餘裏,就撤兵而回,令撫軍將軍苻方戍守驪山,拜苻暉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錄尚書,配給五萬兵力抵禦慕容衝,又令河間公苻琳為中軍大將軍,作為苻暉的後援部隊。慕容衝身邊軍力不足,就命婦人乘牛馬充數,舉竿子為旗,揚土為灰塵,督促勉勵他的軍眾,實質上用心卻頗為險惡,女眷就在身後,士兵又豈能不冒死奮戰?
慕容衝親身出征,自晨起之時便在鄭西進攻苻暉軍營。苻暉出兵迎戰,慕容衝揚塵擊鼓親上戰場拚殺,苻暉軍戰敗。苻堅又任尚書薑宇為前將軍,與苻琳率軍三萬,到灞上攻擊慕容衝,依舊被慕容衝打敗,薑宇戰死,苻琳身中流箭,秦軍潰敗之後,慕容衝雖然未能一股作氣攻入長安,卻拿下了位於長安近郊的阿房城。
當初苻堅在王猛的諫言之下迫不得已放慕容衝出宮,事後又後悔,那時長安又有民謠說:“鳳凰鳳凰止阿房。”苻堅認為鳳凰不是梧桐不棲息,不是竹子的子實不吃,就在阿房城種植梧桐、竹子數十萬株等待鳳凰。隻因慕容衝小字鳳皇。豈料一語成讖,如今慕容衝卻是帶著千軍萬馬殺到了這個滿是梧桐青竹的城市,其中心境,自然完全不同。
倒是這竹林,風聲蕭瑟,阿房城的確美不勝收。苻堅昔日因著一番情意,為了慕容衝在這裏大興土木,如今眼見著慕容衝領兵占據阿房,終成心腹大患,就不知作何感想了。
還是那句古話說得對,有情皆孽,無人不冤。若是為著對自己無情無義的人,無論做再多事,都算不上癡情,不過是犯賤罷了。
慕容衝占據阿房城之後,一方麵整頓練兵,另一方麵重理朝政封官拜將犒勞群臣,並履行之前的承諾,將墨彤冊封為中山王側妃,並立慕容瑤為王世子,加賜印璽。順道四處征兵,關中地帶鮮卑族人紛紛前來投誠,一一編入軍隊,各司其職。
各項事務整頓完畢之後,已經是一個月之後。長安城中仍有數千鮮卑人隨博陵候居住。慕容衝步步逼近,苻堅困守長安,看見前燕貴族背信棄義,把慕容暐叫到麵前大罵:“你們家族兄弟子侄布列上將,當時雖稱是滅國,其實我待你們象歸家一樣。現在慕容垂、慕容衝、慕容泓各個稱兵,你們家族真是人麵獸心,枉虧我以國士待你們。”即便如此,苻堅依然不忍誅殺在自己麵前假意忠誠的慕容暐。
九月,慕容衝諸事齊備,親自領兵討伐長安。慕容清亦知道這一仗必然要與苻堅重遇,對他而言自是非比尋常。便也一身甲胄,要隨他親征。
她披甲裝束完畢,去慕容衝的軍帳那邊的時候,慕容衝剛換好戰衣,墨彤正跪在他身邊為他整理甲胄,見慕容清進來了,便默不作聲退開,留他們姐弟獨處。
她走上前,親手為慕容衝將鎧甲之間用以固定的牛皮繩結結實實係好,慕容衝見她這一身裝束,不免覺得有些意外,便問道:“阿姐是要與我同上戰場嗎?不必了吧,若是我死在長安,你便帶著阿瑤逃走吧。隻要你們兩個都可以活下去,我死也瞑目。”
“想什麼呢?”慕容清一邊替他整理衣角,一邊道:“你是主帥,若是我們這一戰能贏的話,你身邊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我們敗了,我無論逃往哪裏,都一定會被人抓出來殺死。或者再獻給苻堅。”
她看著慕容衝,道:“家國族人都在你身後,而我,會一直追隨在你身邊。可千萬不要輸啊。”
最後一句囑咐,輕的像是羽毛自二人之間拂過。她轉身整理隨身攜帶的弓弩與長劍,卻聽慕容衝在她身後道:“阿姐,這世上能保護你的,從來就不止我一個人。”
慕容衝大步走到她身後,緊緊的抱住了她的肩膀,道:“謝玄還沒有死。”
她的身體驟然僵硬。兩個人的擁抱,明明那麼近,可是隔著厚重的甲胄,無論如何,都無法再靠近一步。
“我聽建康那邊埋下的內線說的。當初說謝玄病重而逝是司馬尚之的陰謀。如今晉朝皇帝已經知道他尚在人間了。你們當日一起落入淮水,我救了你,也許也有別的人救了他。你不知道他還活著,他也不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了。”
慕容衝還抱著她,那麼用力,就像是想要將她勒進自己的身體似得,但他也明白,一個人的懷抱不過是一雙手臂,永遠不可能禁錮另外一個人一生一世。
不屬於他的,就算強求也沒有用。
慕容衝就那樣抱著她,在她耳邊道:“我還活著,就不能容忍任何人再帶著你離開我身邊。但若是我死了,你就去建康找他吧,或者去遼東找吳王。就算我死無葬身之地,你也該活著,好好活下去,替我照顧阿瑤。”
話音落,慕容衝放開她。九月的風掀起營帳席卷落葉吹過他們二人之間。沉悶滯澀的氣氛被一掃而空。慕容衝轉身上馬,即將出征,她亦同樣牽馬過來,與他並駕齊驅。
早已經決定了,這一戰,她會陪慕容衝走到最後,生死天命,別的,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