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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完澡後直坦坦地躺在靠窗戶邊的床上再也不想動彈。
房間裏逐漸安靜下來,像是結束了一場紛爭。
夢中恍惚門口有人,卻怎麼也清醒不過來,好不容易掙紮著爬起來赤腳走到房門邊。
門縫底下被人塞進來一張精致的卡片,繼續撲倒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了,隻覺得渾身疼痛,怕是這幾天路走得太多,受了傷。
床旁邊的房間服務手冊上寫著:入住本酒店,免費送半個鍾頭養生服務,有需要請按6鍵為君接通內線。
我沒有多想便拿起電話:
“請問隻要入住,是不是就送半小時的免費養生服務?”我不肯定。
“是的。做一個鍾頭,送半個鍾頭,一個鍾頭48元。”電話那頭傳來清甜的女人的口音。
“不是說免費送半個鍾頭?”
“要先付費做一個鍾頭才能送。”前台讓我稍等片刻,技師馬上就上房。
我放下電話後穿上了褲子,外麵又套了件薄襯衣。一盞茶的功夫,便有人按門鈴。我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
來的是一位女技師,女技師二十來歲,化了淡妝,細看還有些姿色,手裏提著一個白色鐵皮箱子。我禮節性的把她請了進來。
“先坐,我把門關上。”
女人有些緊張。
“剛來不久嗎?”
“今天幫一個姐妹頂班,來了幾個月不到。”
“長時間走路,腳底板疼,幫我按按摩。”我說。
“平躺下身子,放鬆。”她邊說邊脫我的襪子。
“感覺怎麼樣?”她握著我的腳問我。
“有點疼,不過手法倒是挺嫻熟。”
“要不要來點更舒服的?”我敏感覺察到她的手正向我的雙腿撫摸。我抓住她的手,問她做什麼?我隻得順勢接下去,溫婉而聰明的拒絕比義正言辭的假正經更有情趣。
“腳底按摩啊。”她怪我有些明知故問。
她有些害羞。
“我比較怕癢,手法可以重一點。”我說。
“能受力嗎?”她毫無顧忌,極其順口。這種自然竟在一個年輕女人的身上表露無遺。
我說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不用準備,直接來。”
我說使勁兒按摩一下就好。
“放心,等會兒保證滿意。”她有點迫不及待。
我突然想拯救她。可哪個人又能管住蓬勃生長的欲望呢?任何欲望和與欲望有關的事物無不和真實世界裏的道德品行約束相悖。
我又說我怕癢,她說給我撓撓。說這話的時候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芙蕖。
“多大了?”我坐起身來問她。
“17歲。”她靠在我的胸脯旁,像一隻溫順的貓。
“真實的年齡。”
“18歲,上個星期剛過生日。”她想了想才說。
我有點驚訝。“這麼小就出來做這行,家裏父母呢?”
她重新坐直身子,從箱子裏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
“不想說可以不說,我對別人的隱私不感興趣。”
“大哥做什麼的?”她帶著一股淡淡的感傷。
“作家。”
“作家?”她哈哈大笑起來。“這年頭愛好文學的人真不多見,熱愛女性的人倒是越來越多。”
“作家是崇高的職業,任何用心靈創作的人和作品都應該受到尊敬。”
“越來越多的作家喜歡用身體創作,而且還是下半身,我就遇到過很多。”她不像說假話。內心的一種神聖的敬仰和長久以來塑造出的良好形象像雨天的泥屋子,濕漉漉淌成一片黃。
我讓她講講她的經曆,我付錢,但必須真實。
“真的假的?”她望著我。
“說話算數,錢一分不少。”
她吞雲吐霧的過程中嗆了好幾次,看得出煙齡並不是很長。
“大哥是想打著幌子體驗一次生活?”
“想讓生活體驗一次我。”
“沒有聽懂。”她說。“要不要來支?”她遞給我煙。
“謝謝,我不習慣被煙霧蠱惑。”我帶著戲謔的口吻。她於是把煙齊頭掐滅,裹上剛脫下的外套,盤著腿挨坐在我旁邊。
她說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房間裏的空氣像是抽空了似的,一絲響聲也沒有。好似深秋,散發著淡香的桂花在風中飄落,一陣一陣,融化在大地柔嫩的肌膚表層,讓人摸不透卻又若隱若現。
她像是一麵純淨的紙。
“為什麼出來?”我仍舊在心裏鄙夷眼前這個光鮮亮麗的女人。
“生活玩弄了我。”她說,“所以我想玩弄生活一回。”
某種程度上,我特別介意“玩弄”這個敏感的詞彙,尤其是從女人的嘴裏說出來,總帶點玩世不恭。人自詡高明的動物,總是在嚐試玩弄一切可以被玩弄的人或者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