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榮哭了。
83年高考學生的成績通知書來了,大學錄取分數線也出來了,406分省線,381分本市大學錄取線。她哭了,因為她的高考成績是379分,她與大學無緣了。雖說高考那幾天她是有些緊張,因哥哥的事她是有些昏昏晃晃的,但她覺得自己卷子做得滿滿的,怎麼會就得了這麼些分呢?父母通過關係去查了分,結果是:她的高考分數總計就是379分。
她哭了。
她哭,是因為她渴望走進大學那她心目中的神聖殿堂;她哭,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本該能考得更好;她哭,是因為她覺得自己讓父母殷切的厚望變成了失望;她哭,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有負關愛她的老師們。
她又哭了,是因為她決定:放棄複讀,報考中專。她知道父母夠苦夠累的了!老家的奶奶、姑媽、幺叔等,父母都得惦記著幫扶;小時候,她曾多次發現父母為老家的各種人情世故悄悄爭過嘴。她還有一個哥哥張偉、一個弟弟張正,父母都得操心;弟弟也考上重高了,父母得把心放在他的身上;哥哥的事情尤其麻煩。
她強忍自己內心的矛盾和苦痛,把自己的這個決定告訴父母後,母親眼中愧疚又詫異的眼神,讓她也感到內疚和心酸。她安慰父母說:以後自己還能通過考電大業大、或自學、或函授等方式,獲得大學文憑。她相信:憑自己不懈的努力,一定能獲得大學文憑。
望著女兒那堅定的眼神,母親欣慰於女兒似乎走出了高考失敗的陰影,但對女兒做出的選擇,她模棱兩可,不知道該支持還是反對。這時,本在埋頭抽煙的父親,聽了女兒的這番話,他想鼓勵地看看女兒,但他眼中依然痛惜愧疚的眼神還是被聰慧的女兒讀懂。
張榮借著自己下決心時的一股勁,說完話,匆匆離開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
說是她的房間,其實隻是用磚塊和幾扇大大的舊木窗把涼台封閉後,而形成的長長的、狹窄的一個小空間。她家的住房是兩室一廳的,那是在她五年級時,學校分配給她父母的。家裏的兩室中,一間為父母臥室,一間為她哥哥和弟弟的臥室,她隻能在客廳睡。床是那種可以折疊的沙發,靠背豎起來是沙發,靠背放平就是床。隨著她漸漸長大,隨著沙發床天天被“折磨”,沙發床老態盡顯,嘰嘰喳喳響,歪歪扭扭軟,已經不再適合人睡在上麵了。她父親請來幾個熱心的家長,盡量盡力為她搭建了這個獨立溫馨的房間。
這個房間不算正規,而且還小,但她覺得滿足了。客廳和涼台之間的那扇窗戶被封閉,變成她的書櫃,最下麵那塊木板翻轉180°,就和原窗台一起構成了她的書桌;當然,她的床在此時就隻能委屈變成書桌凳了。拐角是一個90°半圓弧多層空心拐角櫃,雖然此櫃隻是學校倉庫管理老師送來的、學校閑置的一個物件,但對她的房間真的很合適,不大不小、不高不矮、細細長長,正好豎在床和牆中間,尤其,櫃子被刷上明亮的黃色新油漆。她從小就喜歡黃顏色,她覺得這種顏色很明亮、很陽光,能讓人感到溫暖;小時候畫圖畫時,她常用黃色代表金色,金色的陽光、金色的屋頂、洋娃娃金色的頭發……所以,在她心目中黃顏色也代表著高貴。床頭靠背的遮塵包布,自然也是黃色的,黃底上印五顏六色大小不一的英文大寫字母的一塊棉布。窗簾是黃底嵌白色淡雅碎花圖案的窗簾布。幾扇木窗被修繕固定安裝好後,刷上了草綠色油漆,和剛剛刷白的牆一起,形成鮮明的對比,再配上那淡雅的窗簾,讓人感到清新、簡潔又溫馨。
這個房間確實小,也禁錮了她更多的幻想,但她還是喜歡這個她獨自擁有的小房間。因為這個房間足夠溫馨,足夠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設計“她”,尤其是那個黃色的空格櫃。她如每個女孩一樣,把自己可心的、珍惜的小玩意都收納在其中,幹幹淨淨、規規矩矩整齊擺放好;還按自己的心思組合成自己幻想的各種場景和畫麵——王子與公主在擁有各種“家俱”和各種材質“餐具”的房屋中,過著幸福且快樂的生活;她將自己集存多年的“糖紙”、廢棄畫報上剪下的風景畫拿出來,拚成背景,於是,王子與公主就有了藍天、白雲、亭台、樓榭、小橋、流水、森林,還有了五顏六色的方塊“糖紙”地毯,各種花紋的“糖紙”牆麵……這些場景和畫麵雖然袖珍,甚至擁擠,甚至失去真實的比例,但在她心目中卻是美好的。
她可以放心地將“他們”放在那兒,家裏那兩個男孩才不屑這些“女娃娃的小家什”,他倆自己的房中有著各種亂七八糟缺胳膊少腿、缺滾子少配件的玩具,玩具被堆放在一隻紙箱中。他們的玩具她當然也不屑一顧。每次幫母親收撿房屋時,她總這麼說:什麼爛玩意,爛成這樣,早該扔了。她弟弟卻總不想扔,他認為自己能修好,或配好配全,但總沒見他動手;他動手也沒用,現在哪裏還有那種玩具的配件。她哥哥則會拿起某物,在手中摸摸,想象自己更小的時候看見這些玩具時的喜愛和興奮,隻一會兒後,他又會輕哼一聲,不怎麼愛惜地把東西扔進紙箱中;至於玩具到底是扔還是留,則不發表任何意見,因為他覺得自己都已經是大男子漢了,以及其他各種豪言壯語,諸如:玩具,啥玩意兒?多大了,還玩這些?等等;說完,他可能又突然看見一個能勾起他記憶的某物,剛想伸手去拿,看見妹妹弟弟嘲笑的眼神,他會裝出一副不屑神情,縮回手,站直身體,無所謂地將雙手揣進褲兜,眼睛則會留意的再多看某物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