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撫瑤琴。
在端木府中的這幾個月,一直練著琴,還是因為時間尚短,學藝不精。好容易能彈得出完整的曲子了,幸而還不算難聽。
翻來覆去,隻是那曲《燭影搖紅》。
靄靄春空,畫樓森聳淩雲渚
紫薇登覽最關情,絕妙誇能賦
惆悵相思遲暮
記當日、朱闌共語
塞鴻難問,柳岸何窮,別愁紛絮
隻彈了上半闕,就已神思嫋嫋。一床琴,有太多牽連,眼前幾乎又要浮上那白茫茫的一片來,讓人欲罷不能。
“姑娘怎地不彈了?方才的琴音較以前好了許多啊。”琳琅起身詫異地問,“是累了?還是睹物思人?”
闌珊身子一顫,連她也看出來了嗎?她怎麼會知道?驀地反過神來,她不是說他,此“人”非彼“人”焉。忙起了身,笑道,“竟然打趣起我來了,看你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姑娘可是因我這句話惱了,可應了那句古話——做賊心虛。”琳琅一點也沒有被她嚇到,反而說得更凶了。
“還說我,再說下去吃虧的可是你啊……”猶未說完,門口竟現出個人來,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公子。”琳琅走上前去扶住他,似是醉酒微醺,還未進屋,便有隱隱的酒氣衝進來。不過倒還聞得出,是極醇的西域美酒“玫瑰醉”,酒香迷人。
雖喝了酒,腳步還未亂,由琳琅扶著直直地走進來。闌珊看著,眼中有了笑意,他在人前向來是清冷風雅的,極少有這種模樣。又想到初見他的時日,喝成那般醉,該浪費了多少美酒佳釀!
以宸徑直走到琴前,伸手十指在琴弦上翩然而動,疏疏落落便彈出了下半闕:
催促年華,舊來流水知何處
斷腸何必更殘陽,極目傷平楚
晚霽波聲帶雨,悄無人,舟橫野渡
數峰江上,芳草天涯,參差煙樹
弦弦掩抑聲聲思,琴聲珠玉琳琅,較她方才的,耐聽了許多。真是,存心讓她難堪啊……不過,名師出高徒,他日……
“你在想什麼?是因為我的琴聲太好而自慚了嗎?”這樣的語調,不像一個醉酒的人啊。闌珊抬起頭,再次看他,依然是沒有什麼溫度的眼神……
“你為師,我為徒,我心安理得,哪能自慚。”她笑笑,轉過頭去細心研究她的手指。
“還有一首曲子給你。”他看了看她,沒有多少表情。
語罷便是極清亮的調子響起,轉軸撥弦,未成曲調先有情。那是怎樣的樂聲,如嫦娥廣袖起舞的飄逸,蓮步姍姍,風溺牡丹。又如林中風過鬆濤陣陣的勁吭,龍聲嘯嘯,呼呼而過又餘味無窮。再聽下去似大江東去滾滾不複往日,盛時不再的傷感,仿佛抓不住的時光正從指間溜過,讓人措手不及。繼而,無數的樂音彙作一股,積聚成盛大的憂傷,那樣多的聲音,那樣多不同的氣慨,就這麼集到了一起,截然天成。綿綿的傷情自弦上溢出,又化作溪流湧入耳中,直直落入人的心裏,將五髒六腑都浸了個遍。整個人就這麼哀傷了下來……
許久,醒過神來,那是她從未聽過的曲子。突然就覺得,這也許是她與他這間的一個結束,隻要事情一完結,他與她便不會再有任何牽絆。她或者回雪域,或者不回,但已經與他無關。換一種說法,以後他的一切,他所精心籌謀的所有,於她,將無任何意義。
緩緩歎出一口氣,問道,“這首曲子,叫什麼?”
“《問情》。”他急促地答道,直直地看著她。
“很好的名字啊,是你寫的?”她不去多想,仍然是低下頭,一雙手纖細修長。
“嗯,是用來辭行的曲子。”他又恢複了往日的語氣,好像方才那樣子傷感落寞的人並不是他。
“你要走?”
“你也要走。”
哦,是的。很快,明天就要出發了。“那麼,你要去哪?”
“我也去夏都,可以同路。”他微微笑起來看她,眼神似暗夜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