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渡陰人嗎?
我見過。
十一歲那一年。
我是最後一次見到站立著的叔叔。
記住,是站立的叔叔。
一場雷電交加大雨之後的清晨,嬸嬸敲響了我們家的門,說叔叔一夜沒回來,昨天晚上下暴雨,他出去給水稻田放水,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我跟在老爸的屁股後麵,站在水稻田裏,看到遠處站在那裏的叔叔。
他沒有動,整個人的動作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兩腳陷在泥濘的地裏,手裏還扛著鐵鍬,瞳孔放大,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
然後父親把叔叔扛了回來,在老爸肩膀上的時候,叔叔還是保持著那個奇怪的姿勢。
大人們告訴我,叔叔是被雷劈死的。
可是我偷聽到的卻是,叔叔是看到了不應該看到的東西,嚇死的。
在我們這裏,死掉的人都要放在門板上舉行葬禮的。
叔叔躺在門板上的時候,姿勢還是那個姿勢,不管你怎麼用力掰扯,就還是那個樣子。
後來父親沒有辦法,用榔頭敲碎了叔叔的關節,才讓他躺了下來。
那一天我就站在跟前,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分明看到,叔叔本來張的很大的眼睛,當躺下來的時候,居然慢慢閉上了。
十四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了渡陰人。
渡陰人是比較好聽的名字,可是村裏的長輩們卻不這麼叫他,他們都叫他賤骨頭。
賤骨頭其實是一種職業,他的工作內容,就是把要遷移的墳給挖開,然後從原先的墳墓裏,把死人的屍骨一根一根撿起來,然後放在罐子裏,再送到新的墳墓裏去。
用俗話說,就是死人的搬家工。
我見到第一個賤骨頭,源於我的親身經曆。
那是叔叔死了三年之後的一個晚上。
那一天,嬸嬸因為晚上有事,讓我陪弟弟睡覺。
弟弟家是一個平房,就是那種隻有一層的房子,樓頂上,通常都可以用來曬稻穀,從堂屋裏,有一個樓梯,直接通到樓頂的那種。
堂屋的旁邊,就是我跟弟弟的臥室。
那個晚上,大雨滂沱,電閃雷鳴,像極了叔叔死掉的那個晚上。
我看了一會書,然後就跟弟弟鑽進了被窩裏,準備睡覺。
突然,我聽到平房的樓頂上,有一個人穿著雨鞋走來走去的聲音。
那天晚上,嬸嬸是不在家的,哪裏來的聲音,我以為我聽錯了,鑽出了被窩,豎起耳朵聽,可是我聽得分明,那就是有人穿著雨鞋在走路的聲音,我太熟悉了。
然後那個聲音在樓頂走了幾圈之後,沿著樓梯,一步一步走了下來。
起風了,拍打在窗戶上,隱隱約約中,好像聽到有人在哭,我已經不能確定那是風聲,還是哭聲了。
那個時候,我已經嚇得不知所措了。
那個聲音下了樓梯之後,在堂屋裏晃悠了起來。
我一個人害怕,我想叫醒弟弟。
於是我使勁晃悠著弟弟,可是他睡得真沉,怎麼晃悠都醒不了。
然後我用力掐他,用手捏住了他的鼻孔,結果都是一樣的,還是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