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雲沉在天邊,南方的氣候時暖時寒,夜間的時候,還會下起一絲薄雨,夾著冰霜。
元宵將至,掛在春節末梢,街麵上張羅著紅色的燈籠,一路延續無盡。點染著最後的喜慶。
坐落在霖市偏南的藍生護理院,高樓聳立,白牆漆壁。在冬寂裏一派森嚴,冷冽非常。
陳百一穿了一件寬大的黑色小夾襖,齊肩的短發迎著冷風往身後吹揚,露出她光亮的額頭和凍得微紅的白皙麵容,她嘴裏哈了口熱氣,腳步匆忙,三兩步跨上台階,走進了護理院裏。
推開護理院的玻璃大門,冰冷的觸感鑽入掌心,隨即一股暖風撲麵,讓她原本微涼的身子,頓覺溫暖。
抬眼,大廳裏的藍色的LED信息欄上,還在無限延續著假期公告的信息。最近幾日,護理院沒有幾個值班的。她算一個。
前台的同事正翻弄著手機不知道和誰發著牢騷,畢竟過年過節,並不是誰都願意待在這麼個清冷的院子裏。陳百一取下手套,與她打了聲招呼。
“你今天也值班?”
陳百一點點頭:“反正也是閑著。”
同事苦笑一聲,沒再說什麼,繼續擺弄起自己的手機來。陳百一便自顧自的往休息室的方向走了去。
算下來,在這工作快兩年了。要說盡職盡責那是工作本分,可閑來無事在護理院能一直呆著的她算獨一個。
換上白褂,扣上櫃子,掃過一眼櫃上貼的小鏡子,陳百一抬手撥了撥眉間的碎發,鏡子裏的人素麵朝天,麵容白皙,清冷的眉,淺粉的唇,掛著一絲烏青色的眼,這幾日又有些睡不好。也不知道是第幾回。
穿好白褂後,陳百一走出屋子,慣例查房。
過年過節,待在護理院的病人很少。零星一二個。大多沒有去處,子女並不怎麼管。
工作不算太多,卻也需要人留守。
解悶的電視機在這一天,成了護理院裏兩位老人過節的唯一娛樂。
看著牆上掛著的電視,裏頭放送的笑語歡聲,合家團圓。元宵節的氣氛好似濃了一些,陳百一給坐在長椅上發呆的老人,查了一下血壓,還算穩定。便走出了電視房。
轉了兩道彎,陳百一夾著文件板往306號病房裏走去。這裏躺著的是護理院裏留守的第三位病人。
掀開門,屋內的暖氣很足。陳百一走進反手忙將門輕微扣上。
病床上的人,鼻息間插著軟管,一旁的機械盒子顯示著他平靜的心跳。有規律而又毫無生機的模樣。
同離開的時候一樣,他還是在那兒靜靜躺著,沒有些微的活動跡象。就連衣角褶皺的部分,都保持著它原有的形狀。
這個人,沒有名字,也沒有來曆。
住在306,大家都叫他306。
和那些年過半百的老人不一樣,306是院裏唯一年輕的一位病人。他看起來約莫二三十歲的樣子。被送來的時候,在醫院裏呆了一個月。而後幾經周折,送到了這裏。
他的整張臉,透著久病不愈的蒼白,令他原本清秀淩厲的五官,蒙上了一層脆弱的神采。他太陽穴偏上的地方,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針線縫合的痕跡略顯猙獰,此刻雖是半好的模樣。卻也頗為紮眼。
那傷口麵積足有一指之長,是車禍造成的。
聽人說,這個人被撞後,被人送到了醫院裏,尚且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擰幹手邊上的毛巾,陳百一抬起他寬厚的手掌,為他擦拭了下手背,瞧著他手背上淺淡的傷疤,許是車禍留下的。這人手臂修長,青筋微露,倒是十分精壯。
將他修長的手臂放在床上。陳百一靜靜的看向雙眼緊閉的人。眉頭不由輕蹙。
說來奇怪,這人從未被家人尋回。莫非他是個孤兒。想來,陳百一不由側目多看了他一眼。隨即,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去。瞧著眼前這副安靜的軀體,默念道。
“今天元宵節,你躺在這兒可有三個月有餘了。”
屋內很靜,偶爾能聽見屋外吹刮起的絲絲寒風。
“你和我一樣,都是沒有去處的人,是不是。”說完,她不由笑了笑,好似發覺自己對著一個暈著的病人說這些實屬無趣。
可隻有對306這樣的病人,她才能毫無顧慮的輕揣心思,絲毫不會在意別人察覺她的任何情緒。
這些年,她已經看淡了許多,也放下了許多。不動聲色是她生活的全部,身邊的同事都說她這性子淡的有些太沒滋沒味,可她卻覺得如今這個狀況,可比以前好了太多。
在屋子裏小坐了一會兒,陳百一放下手邊上的書,便離開了。
可她卻未察覺,在門合的那一刹那。床上的人眼眉微微抽動,那張蒼白的臉,表情靜謐。最後緩緩地睜開了眼。
立春雖隻有幾日,屋外的暖意卻不足以融冰。
孤零零的風從窗戶縫裏鑽了進來,在走廊的過道裏呼嘯而過。護理院外的長廊上,偶有人丁走動。卻仍舊顯得分外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