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已經很久沒經曆這樣的炎熱了,秦衣即便隻是躺在床上,那汗珠也不停地流,從額角、從腋下、從全身每一處毛發深處。
天氣的惡劣讓她原本就隱隱作痛的肚子顯得更加難受。
“趙姑姑,我似乎、似乎——”
她已經沒有氣力再說下去了,隻能勉強抬起手扯扯床頭人的衣角。
“秦娘子,你這是怎麼了?是要生了嗎?”,天氣太過炎熱,就算年過半百、老成持重的趙姑姑也一時間有些懵,隻楞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他,他還沒回來嗎?”
“秦娘子,唐軍已經連續攻城第五日了,將軍在城頭苦戰,隻怕實在是抽不開身呀!”
“可是——”秦衣肚痛難耐,到嘴邊的話也再無力說出。
“秦娘子,你要挺住呀!真是個可憐的姑娘。”趙姑姑見秦衣的模樣便知她臨盆在即,她一邊俯下身子用汗巾輕輕擦拭秦衣的額頭,一邊轉身吩咐小婢女去請產婆來。
秦衣幾乎已經痛得昏過去了,她隻能緊緊抓住手中的玉簪,像是把所有的心思與苦痛都傾注於之。她想起了與那人在洛陽城外的初相遇,想到了他們曾許下的美好誓言,想到了他的每一次遠去她的每一次苦等,想到了他們的喜悅和無奈,想到了他們的重逢和心酸。想著想著,她似乎掉落進了一個美好的夢魘中,無悲無痛,她好像又見到了五年前那個白袍銀甲的年輕將領。
時間過得真快呀!
洛陽城外,沙場點兵。
對於秦王李世民來說,征服洛陽便基本實現了大唐對黃河以北地區的統治,是一件不朽的功業,即便在他個人不敗的征戰史上也會是濃墨重彩的一筆,所以,他誌在必得。
更何況,據最新的線報,他恨入骨髓又愛入心扉的那個女人,此時正在洛陽城中,並且是和他曾經最欣賞而今最厭惡的那個人在一起。
想到這一點,李世民就捏緊拳頭,他狠狠向桌麵砸了一拳,迅速發出了新一輪的進攻命令。
“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死撐多久”,李世民冷哼一聲。
他的那些股肱之臣們此時都微低著頭,垂手站立,誰都能感受到這位年輕王爺壓抑著的怒火,因而誰都不敢多說一句話,哪怕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空氣中有種難得而可怕的寂靜。
此時,隻有李世民的內兄,與他相交莫逆的長孫無忌,走出了隊列,他作了一揖,緩聲道:“殿下,臣請赴洛陽城,與那主將一談!”
此言一出,李世民沒有吭聲,下麵的謀臣們卻炸開了鍋。
“長孫大人,此舉未免有些冒險吧!”
“長孫大人,那洛陽城頭的人,大家都十分了解,驍勇非常,亦是冷酷無常,現在兩軍對壘,情勢緊迫,您孤身一人前去實在不妥。”
“殿下”長孫無忌沒有理會旁人的勸言,向李世民又作一揖,“我軍主力五日前已經大敗竇建德,那洛陽城裏的王世充已是孤立無援,若非那城頭將領一意苦戰,恐怕洛陽城早已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但正是這個人,我卻太了解不過,他昔日可以一擋萬力救瓦崗,就足見得那狠絕與鬥誌。但有他在,洛陽城一定會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對於我軍,即便取勝,得到的,也隻是一座殘破不堪的城池。故,請殿下準我前去,勸降於他,或有一線轉機!”說罷,長孫無忌雙膝跪地,以額觸地。
李世民又怎會不知,若想以武力戰勝那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但他心中甚為不悅,莫說許以高官厚祿的勸降,即便那人跪在地上求他饒恕,他也恨不得將之千刀萬剮。
但他畢竟是大唐的秦王,是這隻戰功卓越的軍隊的領袖,他必須冷靜克製,必須認真考慮長孫無忌的建議。
李世民走到長孫無忌麵前,屈膝扶起了他。就在扶起的一瞬間,他用了一種幾乎隻有他們倆人能聽見的微弱聲音說:“輔機,去把秦衣給我帶回來!”
長孫無忌隻是略微一驚,立刻又恢複常態,朗聲道:“請殿下準許!”
李世民雙手環握長孫無忌的肩膀,“去告訴那個人,本王對他既往不咎!”他頓了一下,補充了一句,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無論於公還是於私!”
“遵令!”
長孫無忌轉身而去,向著洛陽城頭那個冷麵寒槍白袍銀甲的將領——羅士信而去,也向著那漫長故事的開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