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後記
2011年一年,我和穀永強以及後來的王晨等幾位同事都在圍著高鐵轉。中國高鐵從未引起公眾如此密集和強烈的關注,不僅因為實權人物劉誌軍被查,也因為行業投資陡降帶來的一係列問題,還因為突發的“7?23”事故。
這一係列事件讓我們重新思考中國高鐵的發展路徑。後來有人批評說中國媒體對高鐵的負麵報道太多、太過,影響了中國高鐵在世界上的形象。但我個人認為對這個壟斷行業的報道仍然處於初期階段,還有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人與事。
何謂初期階段?首先價格不透明,我們做《奢侈動車》時,一項基本工作就是采集價格,這幾乎是我20年前剛做記者時幹的活兒,而鐵路行業往往三四家甚至一兩家企業壟斷某一市場,供貨商與主機廠的關係穩定,報價對外秘而不宣。
其次,像2004年開始的高鐵引資談判這樣對中國高鐵發展產生重大影響的事件,深度報道非常少,即使現在回溯那段曆史,當事者也諱莫如深,這在其他領域是很少見的。我們多年前在做幾大銀行引入外資的報道時,事件保密性也相當強,但仍然有參與者願意對外發言,我們每個重大進展都會迅速跟蹤報道,信息不像鐵路行業這樣閉塞。
另一個例證是“7?23”事故報道,事發一周後基本就處於信息封閉狀態,參與調查的專家也不敢發聲,直到當年年末調查組公布調查結果,還是嚴控媒體跟進報道。
其三,鐵路行業中還隱藏著許多我們一無所知但規模驚人的企業。我們在《奢侈動車》中試圖梳理一些行業內的壟斷企業,但最終也隻是涉及一小部分,比如衛生間、座椅,但實際上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一個幾元錢的開口銷,你要主導了這個行業,一兩年內就能賺幾千萬元。當然,諸如王興(張曙光妻子)這樣的中間人就更多,甚至一個跑口記者的妻子都能成為中間人並獲益千萬元,原因隻是因為鐵路人脈廣。除了已經涉入張曙光案的王興,這些形形色色的中間人幾乎還未浮出水麵。
鐵路行業利益之深令人咋舌,甚至某些官員也在為企業做營銷,因為采購方不僅是中國南車、中國北車,各鐵路局、動車段的采購量都很大。而這次調查的層麵隻涉及劉誌軍、張曙光及幾個鐵路局局長,大量的利益中人仍是在位的實權人物,他們甚至慶幸,幸虧有劉誌軍和張曙光在前麵頂著貪腐的帽子,輿論才沒有將矛頭指向他們。
報道做得越多、越深,我們就越感到這個行業內幕之深深不可測,而且這個行業發生的問題絕不是劉誌軍和張曙光所能覆蓋的。有一位在鐵道部待了幾十年、跟過幾任鐵道部領導的消息人士在接受我們采訪時提到,某位劉誌軍下台後被重新重用的司局長,當年其實是劉的鐵杆親信,隻是後來仗著跟劉的關係老跟鐵道部另一個領導對著幹,劉誌軍實在擺不平才將他外放了出去。不想等劉下台,他反而因禍得福,被當成劉誌軍排擠的對象而重獲啟用。
當然,我們對鐵路行業的報道不隻是批評,批評報道隻是揭示行業問題,我們還希望能有建設性,最終是希望問題揭示出來後能幫助高鐵未來真正健康發展。
隨著采訪的深入,我們也看到其中複雜性的一麵。比如劉誌軍,我們的記者在采訪中聽到一個小故事,讓人五味雜陳。春節前,劉誌軍一人來到北京西站附近,問票販子票是哪裏來的,發生衝突後被打,後來叫來西客站的工作人員才解決,這確實是劉實幹的一麵。再如:像上海坦達、孫漢本的青島威奧這樣的壟斷企業雖然高價獲得訂單,也未必一定拿得到高利潤,如孫漢本根據張曙光的樂觀估計進行的擴張反而導致其部分業務虧損。
正因為高鐵行業利益之深、涉及麵之廣、對宏觀經濟影響之重大,一年來熱點不斷,才成為我們2011年報道的重中之重。但是,壟斷行業的報道並不好做,沒有熟悉的人,沒有現成的資料,都得靠自己一點點去積累,有時一兩周才能見到一個重要的人願意接受采訪,但一旦突破,深談幾個小時,收獲則甚豐。所以,我們有時要花一兩個月甚至幾個月去完成一篇報道,其間要做很多無用功,打很多注定被拒絕的電話,一次又一次鼓起勇氣去找某個已經拒絕過我們的關鍵人,可以說每個字都是這樣一點點采訪出來的。這對我這樣跑了很多年新聞的記者尚且是難事,更何況永強這樣才剛剛入行不到一年的新記者!個中甘苦不足為外人道,也不是誰都願意這樣花功夫去做的。
但也正因為有這些門檻,有如此強的挑戰性,在我們這種願意做深度調查報道的媒體人看來,才特別有意義,所以才有了《壟斷下的蛋》、《張曙光的秘密》、《奢侈動車》這樣的報道,雖然有些人與事我們不能指名道姓,但我們可以向讀者保證每個小事例都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