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1 / 2)

地鐵在黑暗的地下軌道快速行駛,車廂裏光線柔和,玻璃上映著急劇飛馳的身影和淡淡可見的麵容,葉宛站在人不多的車廂裏,記憶隨之急劇飛馳並越來越清晰。

說起來一切要從一場花嫁開始。

那年葉宛七歲,堂姑孟世青出嫁,她和堂姐孟燕兩人作陪。送親和迎親的彩車一大早將從宜江市開到瑞縣,因怕耽誤吉辰,加上葉宛一直由堂姑帶著,前夜她仍是被安排睡在孟世青的閨房裏。

葉宛早早睡下,不知因為興奮,還是那屋外的鞭炮聲人語聲,還是滿室彌漫的檀香、樟木香、硝煙香、酒菜香、胭粉香……讓她輾轉難眠,索性下了床。

堂姑的閨房彼時錦褥緞被鋪滿床塌,五色塑料彩紙拉花沿吊頂四角拉起,拉花中間懸著粉色氣球,窗上門上到處貼著紅彤彤的喜字,一派喜慶祥和。衣冠鞋帽、首飾細軟、家電器皿、箱櫃櫥幾一應俱全,還有那些充滿寓意的紅棗花生,用盤缽盛著,紅絲線紮著。

她東瞅瞅西瞅瞅,一時也很愉悅。隻聽見房門邊響起腳步聲和人語聲。她連忙爬到一旁的小床,佯裝睡下。

門已輕輕推開,堂姑孟世青和其母親先後進來。

遲遲不見說話。長久的沉寂,讓葉宛有些不安,但她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這下你該死心了吧?”正當她憋不住要翻身時,堂奶奶的聲音冷不丁的響起,她嚇得立馬不動。

堂姑仍然沒有說話,沉默得更久了。葉宛眯眼偷偷望去,意外見到堂姑的臉上沒有一絲喜色,隻是呆呆地凝視著妝台上那對玻璃燈盞,玻璃燈罩上各罩一幅紅字雙囍。

葉宛隻是一個六七歲稚童,不理解已是待嫁新娘的堂姑一反常態的言行舉止。隻是暗暗納罕,堂姑有什麼事情不死心呢?

她和孟燕還有堂姑一起剪過囍字,記得剪字的那天,堂姑一幅心神不寧的樣子,剪壞了幾個才剪成。她聽到堂姑喃喃地說了句:“何當共剪西窗燭。”熟悉的字眼,似乎在哪兒聽過,對,掛在父親書房前的那副畫,就叫“共剪西窗燭”。

難道堂姑喜歡那副畫?葉宛清楚地記得,堂姑出嫁,父親連紅包都沒封,隻寫了一幅字當作賀禮,連她都覺得寒磣。

夜裏葉宛迷迷糊糊地睡著,朦朧間聽見堂姑問她:“你希望姑姑嫁人嗎?”

她當然不希望,父親不常在家,幾乎都是堂姑在照顧她,可是她聽父親說,堂姑父是個相貌堂堂又很上進的人,配得上姑姑,不能因為她而耽誤了姑姑。

“姑姑嫁到鄉下去,以後就看不到你了,你該怎麼辦?”

那晚她睡得很沉,夢到了媽媽。夢裏大霧茫茫,媽媽頭不回地走了,爸爸抱著她拚命地追趕媽媽,她嘶聲裂肺地喊著:“媽媽別離開我們,媽媽別離開我們。”媽媽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們:“你們走快點。”她高興地跑上去抱住媽媽,再一看,媽媽的臉又變成了孟世青的臉。

睡夢中,似乎有一雙手就那樣一直抱著她,久久不放。

翌日,裝著嫁妝的四輛彩車和迎親的四輛婚車在鄉下不太平坦的石子路上緩緩行駛,道路兩邊是大片的稻田和靜靜的池塘,柳樹拂堤,樹底下站著慢慢吃草的水牛,樹丫上立著閑閑打盹的公雞,草叢中還有幾隻爭相啄食的母雞。露晞未幹,瓜苗與豆秧還在高高低低的架子下熱熱鬧鬧地生長,牽牛花已拖起藤蔓,悄悄爬上架子,驀地旋開花苞,吹起清晨第一個紫色小喇叭。

葉宛和孟燕坐在車內,新奇地打量著車窗外恬淡寫意的鄉村晨夏。

未進村口,就已聽到鞭炮聲和歡語聲。車再也開不進了,路障一道又一道,攔親的村人,密密匝匝,擋住了車的去路。

出發前葉宛一口水都沒喝,但是近兩小時的車程,加上沒來由的緊張,讓她感覺有些內急。前麵的車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她扭捏不安,對孟燕眨了眨眼,趁自己坐的車還沒被堵牢時,連忙打開車門跳下車。

村人攔親的焦點是新娘的婚車,對於坐在後麵車輛內的女方親屬,一般不會太多為難。饒是如此,她想撥開人群突破重圍也有些困難。這裏是陌生之地,周圍全是陌生的攔親人,葉宛一時沒主意了。

她挪了兩步,孟燕從車窗探出頭來,隔著亂哄哄的人群,大聲問她:“找到廁所嗎?實在不行去後邊的草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