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雪夜(1 / 3)

她穿著一襲百褶雪紡長裙,罩了一件駝色針織衫,靜佇長堤。一縷迎麵的微風撩起了她略卷的過肩長發,秋陽的暖色浸著她羊脂玉般的臉龐,一彎如畫細眉輕輕蜿蜒到鬢邊。她緩緩睜開眼睛,睫毛如同蛺蝶輕輕顫動翅膀,琥珀色的眼瞳映著堤下金燦的蘆葦蕩。

第一章雪夜

這是掛式中國地圖上小米粒大的中原小城。這個冬季的雪一茬接著一茬,沒等地上的舊雪結成冰碴子,便又被下一場雪捂個嚴嚴實實。

儼然已是掌燈的時間了,鵝毛大雪絲毫沒有倦意,雪下得很急,似乎可以聽到漫天雪片相互“擁擠”時的“噝噝”聲。

靠窗的餐桌很安靜,一男一女沉默不語,似乎他們真的在聆聽那“噝噝”的聲音!

“呲呲呲……”胖服務員像臃腫的唐老鴨一樣一步兩晃,端著鐵板錫紙牛肉擺上了餐桌,她看這情侶模樣的兩人兒緘默不語,似乎在慪氣,尷尬地賠了個苦澀的笑臉。

那姑娘粗實的濃眉下,杏核似的眼睛咕嚕轉動,掃視熱氣騰騰的牛肉,順便瞥了對麵男孩一眼。擠了擠嗓子眼,打開了話匣子:“噢,我在那個,就那個郊區西王廟鄉不是有個‘老姊妹’辣醬廠嘛,當會計呢,剛去了一個月,整天兒個鼓弄錢。好家夥的,這月底彙總賬的時候,我都沒見過那麼多錢,那一捆一捆齊刷刷的紅票子,差不多能把我們家吃飯那四方桌給碼平了。所以啊我處對象一般都想刨個底兒,就是有個把問題要搞搞明白,你沒啥介懷把。”

“沒事兒,問吧。”欣然幹巴巴地應和著,對麵那姑娘麻溜地夾了一大塊帶筋燒牛肉,就著一塊艮蘿卜,“咯嘣咯嘣”嚼得響亮,接著順了一口濃茶。欣然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急忙把視線移到窗外,憋得肝兒直顫悠!

“就是這個,你畢業學校那麼好,又那麼有學曆,咋會窩在一個修車店呢?還有那啥,你對你三十歲,四十歲啊有沒有就是比較現實的計劃啊?”那姑娘說話跟點炮仗似的。

“現實的計劃?你是指?”欣然不解地瞄著她。

“嗨,就是那三十歲你準備攢多少錢?十萬?二十萬?”

欣然喉嚨裏像梗了一枚釘子,順了一口茶水:“這個……這個我真沒有計劃過。”十萬對他來說暫時真是個天文數字。

他已經搞不清楚這是第多少次相親了,對於這些七大姨八大姑給安排的相親會,他早已經味同嚼蠟一般。相親嘛,首先,要給足了媒人足夠的麵子,再次,也不能把自己搞得囊中羞澀。二者折中就是:盡力避開飯點見麵,挑個奶茶店,冷飲店約會,花個幾塊錢先探下虛實,再行決定。不到迫不得已,萬不可談飯館之約,畢竟誰都不是開印鈔機的嘛。

每當家裏問起“處得怎麼樣”,他總是一言以蔽之——“沒眼緣”!這總是讓家裏那兩位老人氣得大眼瞪小眼:“啥?演員?你以為電視裏那演員都是天橋打把式賣藝哩?那現實裏都是一腳踩得地皮響的人兒。你這娃子的腦子是那熟漚的爛瓜?那些人都是金瓶頭,從不缺柳木把兒的,啥時候能輪著你相親!你就糊弄吧!”

其實欣然心裏透透兒的,他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副窮酸相。農民世家的孩子嘛,出生的第一堂功課就是勞動。機械專業本科畢業兩年來,他回到這個小城潛心經營自己的自行車、電動車修理店,他沒有感覺自己低人一等,靠手藝兒,體力吃飯,這碗飯他吃得心安理得!隻是這些相親的女孩,和自己心中深藏的那個她相比,總感覺少了點什麼東西。他很清楚“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人來”,他不想,也攀不上條件稍好的姑娘的高枝,隻能在路邊草窠裏捉捉蛐蛐兒,打打滾兒!

和那姑娘簡單寒暄幾句,欣然便辭行出了飯館。屋外冬雪正盛,璀璨的霓虹與玉樹瓊花的雪景交相輝映。欣然扣著黑色兔毛雷鋒帽,雙手插兜,徐徐踱步。後身粗獷的女嗓音帶著千鈞之勢:“那啥欣然,你還沒給俺留個電話呀!”欣然並不轉身,悄聲竊笑一番,大步前行。

他踩著風雪踅到“老字號餛飩”,家裏的老媽子最喜歡吃這兒的餛飩。他家的餛飩皮薄的跟透明紙似的,肉餡兒鮮嫩,口齒留香,而且他也是自打光屁股起,就開始吃這家的餛飩了。

店裏食客滿座,熱氣蒸騰。欣然習慣性地掃了一眼,提上餛飩就出門了。多少年了,她還是沒有出現過,中學那會,欣然總喜歡來這裏給她捎餛飩吃。她總會說“來,跑堂的,姐賞你點”,說罷,她會把同桌“鼻涕妞”的鼻涕紙給他一團。欣然抿嘴憨笑,心裏總不安分地想“等長大了把你當小媳婦賞給我把”。

每次欣然都奢望著在那些食客裏辨出那七年未曾謀麵的她。也許她早已嫁人了,相夫教子,或者早已遠走他鄉了吧。每次他都帶著殷實的希冀而來,卻都帶著一袋沉甸甸的餛飩和空落落的念想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