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這裏是中部地區的一個小鎮,喚作桑梓。桑梓位於江南,毗鄰貝江,區內河流不少,因而四處都是小橋流水,當然也有人家。小鎮麵積不大不小,下轄二十來個村落,有近五萬人口。

江南,總帶著一股婉約秀氣,像女子臉上薄薄的淡妝,像發生在寂靜深夜的美夢,恍惚朦朧,透著一種詩意的神秘美感。桑梓這個地方亦是如此。古老精致的拱橋、青色的石板、淌水的小河以及古樸的民居隨處可見,令人迷醉。

蘇羽生一家世代住在這裏。羽生沒聽人講過他們一家是何時開始落腳桑梓的,但每年清明跟著大人去掃墓,他看到他家祖上的一些老墳墓碑年代久遠,上麵已有斑駁的痕跡,甚至連一些碑文都看不大清楚了時,他就知道,他家來桑梓肯定已經很久了。羽生也很想向父親問個清楚,但他樸實的父親總是一臉嚴肅神情,不太願意跟他提及這些,他也隻好無奈作罷。

羽生家在煙村。煙村是桑梓下屬的一個村落,下麵又有七個院落。羽生家在二院,院子裏的人都姓蘇,因而叫蘇院。羽生父親共有三兄一弟兩姐一妹。其中,兩個姐姐都已夭折,死於三年困難時期。如今算上羽生父親,隻剩他們六兄妹。爺爺、奶奶是早就過世了的,六兄妹都已成家。其中,這五兄弟都住在蘇院,妹妹嫁去了不遠處的衛嶺。羽生母親在娘家還有一兄兩姐一妹。其中,二姐因發病死了,還剩下他們四姊妹。羽生外公亦早過世了,外婆還健在,隻是已上了年紀。

羽生生於一九九六年五月的一個子夜。那年,他母親不過十九歲多一點——鄉裏人一般結婚較早。恰巧當年國家計劃生育政策非常嚴格。羽生母親因年紀不夠辦不到準生證,為生羽生到處躲藏。一天晚上,性子急躁的父親為日後不再四處奔波勞累,勸母親吃下了催產藥。羽生就這樣提前十來天降生了。那晚不是很安靜,不時響起野鳥撲簌翅膀的聲音,父親便替他取名羽生。

這些都是羽生從伯母嬸嬸們那裏聽來的,她們描述得繪聲繪色,羽生好奇自己的降生過程,便將她們的話不分好醜全聽進去了,因為他知道,他不多言的母親是不會告訴他這些的。

在農村,弟兄的房屋一般都是挨在一起的,中間靠牆和界門隔開,也算是各有門戶。羽生家旁是他叔叔家,再過去是他三伯父的屋。大伯父與二伯父都另起地基,各立門戶,並不與羽生家挨著。不過,二伯父一家就住在隔壁,中間間隔不過十米不到。隻有大伯父一家隔得遠些,在下邊的院落的正中位置處。平日裏,弟兄間走得都比較殷勤,各家關係倒也算是融洽。

夏夜無事,屋裏又悶熱,大夥都搬出椅子坐在屋前的坪地上乘涼聊天。羽生他們這一輩的堂兄弟姊妹們便玩些小遊戲,一會兒相互玩鬧,一會兒你追我趕,一會兒又合力捉螢火蟲,好不熱鬧。玩得累了,就停下來乖乖坐在各自父母身邊,不再作聲。

羽生嬸嬸打量一下他,笑道:“我們羽生不知不覺就七歲了,都已經上三年級了。小孩子要想長大,還真是容易,就好像是一眨眼間的功夫似的!”

二伯母亦搭腔,“正是這個道理!眼看著他才生下來,他竟一聲不響地長大了,還會讀書認字了。”她又向前挪了幾步,過來摸羽生的頭,笑著打趣道:“羽生,告訴二伯母,你阿媽給你喂了什麼,竟讓你長得如此快?”

羽生抬頭看看二伯母的臉。她在笑,他亦跟著笑。小孩子總是這般單純的。他又回頭看看他母親。她依舊是沉默,隻伸手撫摸他細嫩的臉頰,眼神溫和,滿滿的都是慈愛。

嬸嬸將他拉了過去,道:“可不是嘛!一下子就七歲了!想當年,他父母為了生他,就都跑到他外婆家去了,他們這一走倒好,害得我們見了村裏的人還要死死瞞著,說話都得先將話在腦子裏打個轉,弄清楚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免得讓人聽到了不該說的秘密。他叔叔還被抓去吃了七天牢飯,受了不少苦頭。”她將羽生轉過來與她四目相對,又道:“羽生啊,我的好侄兒,以後你有出息了可不能忘了你叔叔為你受的苦啊,至少也得記著叔叔嬸嬸的好常來走訪走訪不是?”

二伯母抿了嘴笑道:“當時我們一個個將嘴閉得死死的,生怕走漏了半點風聲。這可苦了我了,我一向嘴細碎些,愛和人嘮叨,叫我不說話真是比不讓我吃飯還難受!有時忍不住了真恨不得用膠帶紙將嘴封了,那樣還能好受些!”

這時,沉默已久的三伯父亦開口了,“當年,你父母為了生你,四處躲藏,經常躲在你外婆家。專管計劃生育的人見你家裏沒人,便將我和你叔抓去關了幾天。牢房可不是好待的地方,黑魆魆的,見不著光,又有老鼠吱吱作響,弄不好還會從身上爬過去,很不爽快。牢飯不好吃,沒什麼營養,有時還是剩飯剩菜,都發餿發臭了,難以下咽。我和你叔確實吃了些苦頭。以後等你長大了出息了可千萬別把我們給忘了啊!”

羽生的父母聽得他們這樣說,都有些尷尬,隻得緘默。坐在一旁的三伯母輕叱道:“羽生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你們跟他講些這樣的陳故事作甚?將來人家肯定不會忘了你們的好的!咱們蘇家又不出忘恩負義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