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安那天過得十分高興和滿意,因為他與曉冬之間的一切隔閡都在他們的談笑風聲中徹底消除了。而且他看出曉冬是個對小孩子特別溫和細致的人,最難能可貴的是他那眼神裏流露出來的真誠和溫柔。石安相信如果不是由於他的真誠,聰敏的嘉兒是斷不會理睬和親近他的。
午飯過後稍事休憩,還沒有等到初冬的太陽收回它的餘熱,李石安便依依難舍地辭別女兒及眾人,馬不停蹄地趕回家去。
淺藍色的天空是深邃而明淨的,天空中純淨得沒有一絲兒雲彩,隻有無處不在的陽光向人們傳遞著冬日特有的溫暖與和煦。李石安騎著摩托車向群山環抱的王莊馳去,感覺到耳畔呼呼的風聲和絲絲的些微的涼意。灰褐色的天際泛著蒼白,矗立著高低起伏的墨綠色的山巒,依稀可以望見那散落在山腳下的星羅棋布的農舍。更加遼遠的地方一片薄霧茫茫,幾乎連那些山峰的輪廓也分辨不清。李石安含著輕鬆愉悅的微笑,默默地悉心地體味著那句“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帶給他的新鮮奇妙的感覺,目光漫不經心地掠過近處的一片紅楓爛漫的絢麗風景,向著王莊的腹地疾馳而去。
建材廠那在明亮的陽光下呈現著一片灰白的寬大的廠房突然躍入石安的眼簾,高高的早已被濃煙熏得通紅黢紫的巨大煙囪直挺挺地矗立在晴朗的純淨的藍天下,他甚至已經聽到車間裏傳來的機器轟鳴聲和工人們幹活時引發的大聲爭吵。但是他前進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煩悶地微微蹙起眉頭,他將摩托車駛上了那條通向老宅的蜿蜒小路。
道路兩旁生長著一些不知名的樹木和茂密的灌木叢,那些樹木紛紛將它們那幾近光禿的虯枝伸搭到狹窄的路麵來,憤怒而瘋狂地生長著的那些荊棘是四季常青而生機盎然的。路麵落滿了厚厚的一層金黃或紫紅色的樹葉,李石安的車輪在上麵疾馳而過,將它們紛紛揚揚地帶出老遠。
隨著回家的腳步越來越臨近老宅,李石安的心裏被牽起一些繁雜的心事和莫名的惆悵來。為伶俐掃墓過後的大勇並不會獲得內心的平靜、快樂和滿足,雖然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充滿陽光的堅強男人,在遙遠的南方的大都市裏,他很可以擁有一片光明的前程;可是從另一方麵來說,他又是一個生活無望的人,他對於未來生活的希翼和熱情全都毀在了那場致命的戀愛裏。伶俐的靈魂不會安息,大勇的心裏不會平靜,而他李石安呢?
祖父的病讓他憂心忡忡,雖然他象所有的家族成員一樣為之擔憂難過,但他的憂慮裏卻不禁揉入了幾分負疚的感情色彩。鎮上的醫生破例出診來給祖父瞧病時,李石安曾私下裏找他談過話,了解到他老人家近來有些好轉的病況隻是一種可怕的回光返照……可是米澤卻還遲遲沒有回家來,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他的建材廠如今隻象是一個打了敗仗的戰場,作為他左膀右臂的車間主任和副廠長早已丟盔棄甲逃之夭夭,他生拉硬拽著村裏的宋支書一道去好不容易才將他們請回來走馬上任。廠裏的工人們早已民心渙散得如同一盤散沙,有的早就另謀出路,有的仍在家等待觀望,剩餘的在崗人員則懶散無狀。這些情況都讓李石安意識到周日那場特別重要的會議必須如期舉行,否則工廠的生產運作就無法走上正軌,他也便不能像往昔那樣從容不迫而信心百倍地工作下去了。從“文革”的風暴裏穿行而出的李石安,雖然再次體會到每當共產黨開始猜疑和整頓一個人時帶來的天塌地陷一般的巨大災難,但他那早已被磨礪得堅不可摧的對於人生的堅定信念卻幫他度過了這次難關,而且他自信足以使他迅速地恢複元氣東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