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1)

隆冬的午後的陽光照耀著樹林和樹林中散落的屋舍,盡管剛剛過了舊曆新年,天氣卻還暖和,高空停滯著幾片薄而透明的雲彩,柔柔的明媚的陽光竟讓人疑惑春天提早回到了名古屋。可是那些熊熊燃燒過的楓樹,已經悄然抖落掉它們身上那一片片的紅葉,現在那些沒有文人雅客前去撿拾的落葉,正在幾天連綿不斷的冬雨過後的泥地上漸漸地腐敗。而高大的柏樹襯了它們,益愈顯得青翠,生機盎然。鄉間萎黃的草莖上還有些許的泥濘,但這絲毫沒能阻礙村民們向集鎮上邁去的腳步。

所以吉田家的商店裏今天格外熱鬧,忙了整整一個上午,幸而兒子媳婦從東京回來度寒假,多了幫手。這時候村民們早已各自散去,而沐浴在一片暖洋洋的日光裏的吉田家正在閑適而愉快地喝著下午茶。

兩位身著和服的女人麵對麵地跪坐在鬆軟的榻榻米上,甜蜜地微笑著親密地談著話。她們中間的那張低矮的木漆茶幾上,擱置著一套精美的茶具,那是端坐在右首的中年媳婦帶回來的中國道地的紫砂壺杯。

“你們可真是的!回來就回來嘛,還帶些什麼禮物,都是一家人……不過這紫砂壺沏出來的茶,味道就是好!”衣著灰暗的婆婆說著客套話,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著那光亮油潤的壺身,嘖嘖讚歎著。

蓄著一頭俏麗的男士短發的王米澤好不容易抑製住蕩漾在心裏的得意,平靜地說:“哪裏的話!不過好壺沏好茶,您的茶葉更好。可惜我們是在秋天回國,故鄉的山茶已經陳舊,帶回來也沒有什麼意味。如果是在春天,我們可以上山去親手采些回來….”

於是話題自然而然的轉到米澤的故鄉去。“你不是還有個哥哥麼?”婆婆問,意思說她對故鄉不必過於掛懷。

米澤微微一怔:“您怎麼知道?”

“不是你對我說過的嗎?”婆婆怪嗔道。

“是嗎?我倒忘了。”米澤漲紅臉說。

鐵皮鑄就的商店就座落在房前的柏油馬路邊,大大的後門敞開著,這時有個頭戴八角帽的少年闖進來,急不可耐地敲擊著玻璃櫃台,吆喝著要買東西。婆婆問聲連忙擱下手中的茶盞,一路小跑地順著碎石鋪成的甬道跑去。

吉田家房前屋後的風景是很不錯的,屋後是幾棵疏疏落落的參天大樹,連接著更遠更廣茂的叢林,而前麵院子裏則修竹萬竿,苔痕遍地。米澤在門前的台磯上徘徊觀望著,記起故鄉老宅的臥室窗前也有一簇鳳尾竹,那次回家看時已有手腕粗細,不知現在怎樣呢。她想著,返身闔上絹紗糊就的木製梭門,踱到客廳旁邊的書房裏來。

原來吉田家的父子三人都在這裏,就差美麗的小姑吉田惠子,否則真可以構成一幅天倫親子美滿圖。惠子不但沒有回家,連一封書信也不曾寄回,想來她在她探險考察的北海道的山地世界充實得連寫家書的功夫也沒有。在體育學院學習鍛煉的大治四肢發達骨骼健壯,幾乎和他哥哥一般高大,現在身穿毛絨絨的臃腫的毛衣和筆挺的長褲依然掩飾不住他體格的健美。吉田蒲和回家來已經好多天了,今天是最愉快的,但看他那興奮得泛紅的臉色就知道。兄弟倆都生得肌膚白皙,隻是長子充分繼承了母親昔日“嫻靜猶如花照水”的美貌,次子長相的平淡和神情的親切則酷似他的父親。已經六十多歲的吉田老人此刻正戴著老花眼鏡,迎著窗口明亮的光線,仔細地端詳著一副玉骨冰肌題有字畫的中國古老的折扇。而吉田蒲和拗不過弟弟好奇地軟磨硬泡,翻出那些作為紀念的中國風光圖片,不無炫耀地向他講述著那次難忘的親身見聞:巍峨壯麗的紫禁城,巨龍般蜿蜒起伏的萬裏長城,古老滄桑的隋塔,甚而那斷壁頹垣、光怪陸離的山村古墓……

所以當米澤走進來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她。望著這些日本人的熱情而專注的身影,米澤竟感覺得他們似乎比她自己還熱愛那方神州故土似的,看他們那一雙雙光芒四射的眼睛,看他們那一張張容光煥發的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