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引子(1 / 2)

據說那是一個陰鬱的星期天,沒有燦爛的陽光,四周的空氣都是緊繃繃的。連風的聲音也是啞然的,像斷章的琴弦。樹上的葉子剛剛冒出一點兒尖,嫩綠的可愛,一眼看起來它們還是那麼的自由,卻被一夜的冷風吹皺了搖擺的軀幹,不見了葉片的靈光。

那裏是一片明代的城牆帶,城牆上掛滿了野生藤蔓,長勢很瘋狂,一眼望不到邊。城牆有幾十米高,仰起脖子後,一邊望見了城牆,一邊也就望見了天。

那個地方叫老門東,緊靠秦淮河,與明初富豪沈萬三比鄰,是何家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即使遭遇了老門東的城市改造和拆遷,何家還是重購物業,繼續搬回了原來居住的地方。

離清明節還有二十多天,也就是說,離上墳還有一些日子。何家的老太太性子急,遠在上周就定好了本周上墳的日子。老太太半年前剛剛失去了老爺子,在家裏又是絕對的權威,明裏暗裏沒有人敢不尊重她。於是,何家老少三代七口人,今天一大早便提著各自未醒透的腦袋,每個人晃裏晃蕩地拎著幾大包冥幣,搖搖擺擺地上路了。

天空和大地都是煙灰色的,暮氣沉沉,天地相克如敵,不給彼此一絲兒好臉色。這樣的日子本來就不適合上墳,天暗風大,點燃的冥幣壓不住騰起的火焰,火星會隨風吹散,老爺子看見錢,卻拿不到錢,錢都隨風飄走了。

老太太心急,她的急會表現在無遮無擋的嘴上,對待家裏不聽話的人,她是見誰罵誰,一點不留情麵。所以,這樣的天氣一點不妨礙他們上路。麵包車停在路牙子邊,剛好坐得下六個人,何家的女婿丁太平負責開車。他有三十多年駕齡了,從十七歲開車,到如今的五十三歲,幾十年沒有出過一次安全事故。

坐丁太平的車,就像進了保險箱一樣,沒有人會覺得不安全。如果拿飛機失事的幾率來比對,坐他的車風險性基本上等於零。這個零是車管所的安全事故零記錄,也是行業零風險,更是丁太平一輩子的金牌口碑。

丁太平這個名字平時是被雪藏起來的,很少有人叫他真名,大家都喜歡叫他的綽號:老零。這是一個榮譽稱號,也是特殊的待遇。直到現在,很多人都忘記了他的真名,隻記得他叫老零了。

不過,何家的兒媳婦宋易元是唯一不喊“老零”綽號的人,從她坐上麵包車的那一個時刻起,心裏就刮起了東南西北風。她曾經給老零相過命,那命裏有一劫,叫做在劫難逃。

宋易元坐在最後排靠窗位置,上了車後,她的眼睛就開始東張西望,然後,定定地落在車內後視鏡上。

後視鏡裏有老零的一雙眼睛,那雙眼睛上駕著一副高度近視眼鏡。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那雙眼睛,都是帶笑的。那種笑很隨意,也很親切,就像公園裏無處不在的鬼臉花,時時刻刻散發著鬼怪的笑意。

宋易元看著那雙眼睛,有點六神無主,心裏默默地念叨著:丁太平,你給一車人開慢點,全家七口人的性命都搭在你老零的一雙手上了,別把後視鏡開出窗外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