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成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他不想動,也沒力氣動。他努力逼自己睡覺,可不管是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眼前全是五千。一想到這輩子是真的要永遠失去五千了,雙成就陷入無邊的絕望,比當初失去一條腿還絕望心碎。他真的不想動,隻希望就這麼一直一直躺下去,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桂花做好晚飯,讓羅承宗去叫雙成下來吃飯。
“你到底跟他說什麼了?孩子一下午都那麼躺著。”羅承宗皺眉道。
“你就別管了,我是幫他治病,你想看他一個大小夥子,就一直這樣過啊?”桂花這次是下了狠心,一定要促成雙成這門親事。
“得了吧,就你還治病!”羅承宗懶得跟妻子多說,上樓去叫雙成。雙成原本不想起來,見是爸爸親自來叫他,無奈地掙紮著起床下樓。
天還亮著,桂花把飯菜擺到院子裏,就著天光去吃飯。雙成的腿出事回家後,奶奶就住到廟上去了,大成沒回來,平時家裏隻有三個人吃飯。
飯桌上的氣氛很沉悶,三人都沒怎麼說話,倒是圍著桌子轉的雞和大黃狗挺熱鬧。雙成見黃狗一直在自己腿邊蹭,扔給它一塊骨頭,黃狗叼著骨頭啃了一會,突然不啃了,它衝著院門口叫了兩聲,撒歡地跑了過去。
“骨頭都不啃,你這是……”雙成話沒說完,一抬頭看到院門口竟然站著五千,筷子從他手上落下,表情凝固在臉上。
桂花和羅承宗也奇怪回頭,兩人同聲驚呼:“五千!”
站在院子門口的正是五千,她獨自一人回來了。
五千眼含熱淚,一步步走過來,走到雙成跟前。雙成癡癡地看著她,連站起來的勇氣和力氣都沒有。五千在他身邊蹲下,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腿,觸手如石,五千淚如雨下,抱著雙成的腿慟哭失聲。
雙成一動也不敢動,他覺得這好像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夢,他不敢動,怕一動,夢就醒了。桂花和羅承宗看著心酸,兩人什麼也沒說,安靜地看著他們。連黃狗,也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他們。
五千在雙成褲子上擦拭眼淚,抬起淚痕猶在的臉:“雙成哥,桂花媽媽,爸爸,我回來了。”
“好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還沒吃飯吧,正好趕上了,我給你添飯。”桂花手忙腳亂地給五千拿碗筷添飯,之前她心裏其實一直有點埋怨五千,可看到五千這樣回來,桂花的心一下軟了,所有的埋怨都無影無蹤。
雙成還陷在五千突然出現的震驚中不敢出來,僵硬地坐在那兒像個木雕,也不說話,也不動,生怕眼前是個夢境,一動就會破滅。
“五千哪,你來這兒你爸媽知道嗎?”羅承宗很意外,五千突然出現,葉存厚夫婦竟然沒有按之前的約定,給他們打電話。
“知道。”
“真的知道?你可別自己一個人亂跑,讓大人操心。”羅承宗還是不放心。
“真的知道,要不,您給我爸爸打個電話吧。”五千說。
桂花盛了一碗飯遞給五千,兩眼不轉睛打量她:“你這人可真是!五千都這麼說了,還能有假?咱們五千從小到大,什麼時候說過謊?讓孩子先吃飯吧,電話等會兒再打。五千啊,你怎麼這麼瘦?氣色也不好,是生病了嗎?快吃吧,多吃點。”
“現在已經沒事了,桂花媽媽。”五千雙手接過碗,坐在雙成身邊大口吃飯,看到雙成還坐在那兒不動,五千輕輕推了他一下,“雙成哥,你吃啊。”
雙成恍然回過神來,他一把抓住五千的手臂,拖下她手中的碗:“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要結婚了嗎?”
“不結了。”五千看著他。
“不結了?”桂花和雙成齊道。
“我有雙成哥,怎麼可能跟別人結婚。你們先別問,我餓,我要吃飯。”雙成連忙放開五千的手臂。
“你先吃飯,先吃飯。是沒吃午飯嗎?”桂花趕緊給五千夾菜,三人都放下了筷子,看著五千在那兒狼吞虎咽。因為拿錢的時候隻想著夠買車票就好,五千身上的錢不夠吃飯,她這一天多的時間,隻在下火車後吃了一個饅頭。
“我聽說你們兩家已經在準備結婚的事,為什麼又不結?”五千剛放下碗,桂花就急著問。
“我想跟雙成哥在一起,跟雙成哥結婚。”五千說得非常坦白。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答應結婚呢?童家要怎麼辦?你爸媽他們怎麼辦?你這孩子啊!怎麼可以這樣做事!”羅承宗搖搖頭,“你是因為不肯結婚,一個人跑到這兒來的嗎?”
五千低下頭,她也知道自己給家人、給童舒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是……因為雙成嗎?因為知道雙成的腿受傷,所以……”桂花小心地問。
五千抬頭看著雙成的眼睛,眼中又浮起淚光,她伸手輕輕打了一下雙成。
雙成抓住她的手,勉強躲開五千的眼神,他嗓子發幹:“不用同情我,我的腿跟你沒關係,你明天就回去吧,別任性。”
五千沒有說話,還是那麼看著雙成,執著又深情。雙成心都要化了,他伸手撫摸著五千的頭發:“都要做新娘子了,怎麼這麼瘦?臉色也不好,還有,幹嘛把頭發剪這麼短?我不是讓你不要剪……這是什麼?”
雙成的手無意觸到五千頭上的傷疤,他把五千拉到自己跟前,撩開她的頭發,五千頭皮上的傷疤,醒目地暴露在已經開始降臨的夜色中。
雙成站起來,要拉五千往屋裏燈光下查看,因為一條腿不便,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五千趕緊扶住他,雙成一站穩,便拉起五千往裏走,桂花和羅承宗也趕緊跟了進來。
燈光下,五千藏在頭發中的幾道可怕傷疤,醒目地呈現在大家眼前,刺痛了羅承宗一家人的眼睛。雙成撫摸傷疤的手微微顫抖:“這是什麼?你……怎麼受傷了?”
“哦。”五千淚眼模糊,突然覺得說不出的委屈。
“怎麼受的傷?還在頭上!看這傷疤,你傷得不輕啊,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現在還痛嗎?有沒有落下什麼毛病?怎麼不告訴我們呢?”桂花心痛得不行,握著五千的一隻手,一連串問。
“現在已經好了,桂花媽媽。我是去年七月受的傷,被一個掉下來的廣告燈箱給砸到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這該多危險啊,我說你怎麼瘦成這樣,臉色也不好,原來出了這麼大的事!應該是傷得很重吧?痛吧?該多痛啊!你說你們倆,怎麼就這麼不順呢!雙成把腿傷了,你就把頭傷了!你這傻丫頭,怎麼說也認了我這個幹媽,發生這麼大的事,怎麼能不告訴我們一聲呢!”桂花抹起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