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姚跑出去找左安琪的時候,身上真火未滅,還是具行走的燒烤骷髏。他穿梭在林間小路裏,身旁樹葉、腳下野草都被燎得嗞嗞作響。幸好豐沮氣候溫熱濕潤,樹木常青,即便是初春也沒什麼一點就著的枯草,不至於立刻就能引火燒山。
正因為山火沒有燒起來,天幕又沒亮得徹底,村民們都在睡夢中,姬姚才走得特別順當。沒人攔他,也沒人通風報信。
拜他的好記性所賜,夢裏的天際線長什麼樣子,姬姚幾乎可以拉出來畫張水墨丹青。
他在這一代考古挖墳,南北兩岸溜達了百二十回。哪一處山水長什麼模樣,他記不清楚?雖然古今景致有變,構建天際線的山河走勢,大抵還是沒有變的。千多年而已,地質活動還沒那麼頻繁。
六步孤鹿說姬姚在夢裏見的,是岷岷鬼魂和左安琪共生的存在。他在夢裏見到的視角,有一部分,很可能來自左安琪。
流星劃破的天際線,既然不是他窗外的景致,那就一定是左安琪的所見。這個推論未必準確,卻是姬姚能想到的唯一的定位方法。
他下定決心救人,就沒指望誰來救他。
“指望不上別人,爬,我也要爬著把安琪帶回家。”他嘴裏念叨的話,決絕,又鏗鏘,心卻不那麼堅強。不指望別人,卻依稀地將希望係在神佛身上。隱約的一瞬祈禱閃過,他腦海裏拜的神佛,似乎也包括了某位門神。
姬姚是左安琪的學長,兩人差了三歲,正好一個畢業班,一個新入學。像姬老兄這樣的學霸,在考古界幾乎是天才般的存在。
天才學長,落左安琪眼裏太過耀目。從他在學校門口接她入學那天開始,她就拽著他尾巴滿世界亂跑。泡圖書館也好,考古挖墳也好,做交換生留學也好……她從來沒有錯過做他拖油瓶的機會。
“追著他,就像追著太陽。”這是左安琪的原話。說得通俗點,兩人就是臭味相投,可以穿一條褲子的爛兄爛弟。
姬姚是鄉下來的孩子,憑分數考進國內頂尖學府的,骨子裏卻帶著與生俱來的自卑。東洋泡麵、南洋咖喱,是他沒見過世麵的存在,他從不願提。
左安琪是城裏姑娘,天生就有優越感。然而,她的優越感擺在姬姚麵前,從來都是一盤小辣椒,雖然嗆口,卻很貼心。什麼泡麵、咖喱,她統統能跟姬姚分享成垃圾食品。
自從有了左安琪,姬姚就跟開了眼界似的,看全世界都是俗物。哪樣他沒有見過,哪樣他沒有吃過,哪樣他沒有擁有過?
姬姚家鄉偏遠,回去一趟很不容易。每次都是火車、汽車、牛拉車,山路十八彎,九曲道拐八十一繞。大學四年,他就回過一次家。
自從認識左安琪,每年他都在安琪家過年。老家寄來的火腿、菌幹,收貨地址都是左安琪家,全孝敬她老媽了。安琪媽待他,跟自家孩子一般。他待安琪,也跟自家妹妹一樣。
左安琪受委屈,他姬姚袖手旁觀的事情,還不存在。
大致確定了夢裏所見的方位,姬姚奮不顧身地翻山越嶺而去。
路途不遠,又是他挖過的墓地,他很快就在祭壇附近的崖墓裏發現了動靜。瞧這位置,像地震時他們避難的那座崖墓。
天佑十年,豐沮江岸的懸崖上,還沒有什麼懸棺,崖墓倒是挺多的。左右掩映的綠,層層疊疊的,格外濃鬱,在尚未破曉的晨曦裏,鬼魅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