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步孤鹿沒答。他輕輕一笑,起身走開了。
沒了火光,姬姚瞧不清水下什麼情況,不敢貿然行動。他起身追著六步孤鹿退回到了岸上的樹林裏,衝他背影喊道:“你讓我下來撿人,是撿死人對吧?”
“噓!”六步孤鹿將手輕輕一握,滅掉了掌心焰。與此同時,他溫涼的食指壓在了姬姚唇上。他突然滅火,又轉身回來,要不是抵在姬姚唇上的食指,懷裏可能要滿滿地撞個人進來。“岷岷帶人來了。你那幾位朋友是假死,岷岷的‘活祭’也是假的。瞞天過海,懂嗎?”他聲音壓得很低,在樹林裏,就像晚風拂過耳畔。
聽說隊員們沒死,姬姚終於不再嗷。那根溫涼的手指,也從他唇上撤了下來。
他唇上,留著一點柔和的觸感。那觸感,從他心尖兒上掃過去,酥酥癢癢的。密林深處的月夜裏,視覺不太敏銳,觸覺和聽覺開始變得格外敏感。他一恍惚,險些飄在林子裏,做了縷江岸清風。
“我知道你能猜到,水下扣住你右手那人是誰。但是,別讓她知道。她還不知道,她在跟一千四百多年後的自己較勁。她也不知道,自己會作為大江祭品,被深埋在大巫山裏。”六步孤鹿聲音更輕了一些,就像掃過姬姚心尖兒上的那片羽毛。
是的,姬姚已經猜到了,江裏扣住他右手的,是一千四百多年後“豐沮公主墓”裏的岷岷。她跟他們一起穿越來了,回到了她還活著的時代。江裏那人,如果不是她,六步孤鹿可能不會手下留情,隻是燒把真火將她炸開。
“生”“死”兩種狀態,存在於同一時間,同一空間,這是個什麼劇情?——姬姚覺得自己智商不夠用,有點兒懵。
“我們晚點出去,假裝迷路了才轉到此處來的。別讓她知道,我們在水下發生了什麼。”六步孤鹿又輕聲叮囑了一句。
姬姚還想再問,江裏那些血字,就是他說的“長相憶”,是不是也是岷岷寫的。此時,不遠處的山腰上已經閃爍起了火光。他怕被人聽見,隻能將這個疑問吞了。
火光越來越多,越來越近,還有些嘈雜的人聲。岷岷好像帶了一個村的人來,還全是男人。
舉火把的村民,從他們附近的樹林裏走過,岷岷對他們說了句很關切又很焦急的話。她說的豐沮古語,姬姚沒有聽懂。聽語氣,大抵能夠理解她話裏的意思:可能是“讓村民們快點救人”,“江水很冷”之類的話。
村民們穿著樸實,岷岷也換了身簡便的衣裙。他們不但舉著火把,深夜裏過來救人,還帶了毛毯、藥箱之類的物件,貼心極了。
瞧著林子裏魚貫而來,飄成旌旗的火把,姬姚淺淺地低下頭來,在黑暗裏會心一笑。他心裏暖暖的,十分感激岷岷和她的村民們。他耳畔的晚風裏,卻輕輕地飄過這麼一句,“不要因為感念輕易付出,否則你會和我一樣……”
和他一樣,被碎屍萬段,困在天葬台上?
姬姚在晚風裏一個激靈,抬眸望向那晚風般的輕語,迎上他的卻是六步孤鹿的一個輕笑。沒等他將那輕笑焐熱,駙馬已經邁步走出了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