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農魯龍
一大早,電話就急促地響起來,妻子翻了個身,嘟噥著:誰呀?這麼早,真煩人!我忙抓起話筒,裏邊傳來低沉的聲音:啊—你是小馮知青吧?你馬叔過世了,你能回來一趟嗎?
我一時蒙住了,還沒應聲,話筒裏又說:啊—我是陳家店屯的陳隊長,你想起來了嗎?哎呀,陳隊長,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我急忙問:馬叔他是得啥病去世的?
啊,這——你回來就知道了,陳隊長在電話裏沒明說,像是有什麼隱情,意思讓我一定回去,之後他就掛了電話。
馬叔的名字叫馬援朝,是抗美援朝那年部隊上給他起的。我下鄉插隊在陳家店屯七年,這七年我和馬叔在一塊兒的時間最長,馬叔也是最關心和愛護我的人。雖然我回城已經八年了,但我始終沒有忘記馬叔和她的家人,我回城後給馬叔家去過幾封信,還寫上電話號碼,讓他們有事到省城來找我,可他們一趟都沒來過······
我匆忙趕到客運站,買了最早一班的客車票,就急忙檢票上車了。客車出了省城哈爾濱,在哈黑公路上行駛。正是初秋時節,車窗外遠處的樹木翠綠;一片片莊稼正抽雄秀穗,齊刷刷、綠油油。車內乘客不少,正在談論著前幾天的那場大雨,什麼地方農田淹了多少,什麼橋都被水衝毀了、、、、、、我插不上言,坐在那裏又想起馬叔。
馬叔長得很醜陋,家裏的日子過得也很清貧,可他卻愛唱愛樂,他幾乎會唱東北所有的民歌,而且唱的柔和纏綿動聽,難道是窮歡樂嗎?不是。我回城後請教過心裏專家,專家說那是一種心靈美的體現,我承認專家的話,因為隻有我知道馬叔的心地是多麼純潔善良,雖然有過刺痛和傷疤,但早被他自己用歡笑和歌聲熨平了。客車在公路上行駛,我的眼前不斷浮現出與馬叔那一幕幕的往事,耳邊又縈繞起馬叔那悠揚而又遙遠的歌聲、、、、、、
(一)
我下鄉插隊那年才十六歲,因為我長得小,又天生一副娃娃臉,看上去還像個孩子,在學校時同學們都叫我“老墩兒”,就是長不大的意思。下鄉那天,我穿著爸爸的舊工作服,又肥又大,鬆鬆垮垮,就像道袍一樣。一路上下車,大李、博士、猴子一勁兒地喊:老墩兒,快點,跟上!我就緊跑,斜跨在身後的舊黃書包在屁股蛋兒下邊悠悠當當。
送我們知青的大卡車在一個叫紅旗公社的大門前停下來,公社大門兩旁還貼著標語: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我們全體知青都被接到公社大禮堂裏,公社領導致歡迎詞,無非是***語錄,知識青年要紮根農村等。之後是分配知青去各大隊的名單,所幸的是我和大李、博士、猴子分到了一個大隊---太陽升大隊。我高興地跳起來。
來接我們的人趕著一掛馬車,是一個四十多歲粗壯的漢子,這漢子國字型大臉黝黑,眉毛很重,說話粗喉大嗓的,顯得很熱情。他介紹說他姓陳,是太陽升大隊一隊隊長,說往後叫他陳隊長就行。他分別握著我們的手,說,啊---歡迎知青!啊---歡迎你們能到這旮來!原來這陳隊長說話好啊啊的,有時啊的尾聲還挺長。
陳隊長幫我們把行李都搬上馬車,讓我們四個人坐好,之後他揚起大鞭,鞭子在馬頭上一聲脆響,隨著一聲“駕”,三匹馬豎起耳朵,拉著我們飛快地奔上向東的一條土路。
當時已經是四月末,冰雪早已融化,路兩旁的楊樹已經綠了。土路上一段段的車轍很深,車軲轆有時深陷進去,又猛地被拉出來;路麵上土殼顯得很暄軟,車軲轆壓上去軟軟地下沉,軲轆過後就又膨了起來,就像下麵有海綿一樣,有時還從裂縫間擠出些水來。我們四個人在馬車上被搖的側側晃晃,坐在邊上的博士還險些栽了下去。陳隊長忙讓我們坐穩,還解釋說這春天裏,返漿期,鄉下的土路就這樣。
這時馬車拐進一個屯子,屯子不太大,全是破破爛爛的土坯房,很不規整。陳隊長說這就是咱們一隊,聽陳隊長的口氣我們四個已經是一隊的人了。出屯子一下坡,一個寬大的水庫橫在麵前,水麵在陽光下正泛著粼粼的波光。在水庫上首,一所一麵青小房孤零零地杵在那裏。馬車在小房跟前停下來,陳隊長說水庫是全公社修的,叫“東升水庫”。這所小房是修水庫那年蓋下的,現在就是你們的“知青點兒”,我已經讓人都拾綴好了。陳隊長邊說邊幫我們往小房裏搬東西。小屋的炕和鍋台都是新搭的,高粱秸稈編成的炕席幹淨的鋪在土炕上;小屋不大,但我們四個人住還是滿可以的。我們對陳隊長的安排很滿意。陳隊長臨走說:啊---馬上就要春種了,過兩天就開社員大會,你們幾個知青也參加。從陳隊長的話裏,我們四個知青已經是隊裏的社員了。
原來一隊這個屯子叫陳家店,是陳隊長的爺爺輩闖關東到這裏開大車店留下來的屯子。屯裏有六十多戶人家,兩千多畝耕地----這是我們後來才知道的。
社員大會是在三天後的晚上召開的。我們接到通知時還沒吃完晚飯,大李讓我們幾個抓緊,並說頭一次開社員會就遲到影響不好。大李叫李平,不但年齡大長得也高,是我們四個知青的小組長;博士叫艾文,在學校時學習好,又崇拜魯迅和高爾基,班裏同學都叫他博士;猴子叫孫磊,長得猴頭巴相的,有的同學叫他猴子,這一叫就叫開了。
從知青點到隊裏也就一裏來地遠,我們四個往隊裏趕時就聽到當當的鍾聲不斷地傳來。會還沒有開,隊院子裏已經站著很多社員,他們都用好奇和喜悅的目光打量著我們。這時太陽剛落山,西天邊兒還留有一片殷紅;幕霧與炊煙在屯子上空繚繞。隊裏的房屋也都是土坯房,牆框也都很破舊。坐北朝南的正房是生產隊的會議室,東西廂房是倉庫和馬棚,整個隊院子呈u型。隊院子中央有根木樁,木樁上拴著一個破舊的犁鏵,這時有人還在敲,當當當的響聲在夜幕降臨時傳的很遠、、、、、、
會議開始了,隊筒子房會議室裏擠滿了人,煤油燈顫顫動動,把滿屋子的人影在牆上拉的長長短短,就像是很不規範的皮影一樣。陳隊長首先把我們四個知青介紹給社員,並說知青來隊裏參加勞動是隊裏的光榮,往後誰要是做對不起知青的事別說不客氣。看來陳隊長在隊裏有一定的權威。隨後陳隊長就講起明天春種的大事。他說要堅決打好春耕生產這一仗,保證一次抓全苗,不準曠工,不準偷懶,聽到敲鍾馬上出工。原來隊院子裏木樁上的破犁鏵是發號施令的鍾。最後陳隊長指著我說:啊,小馮知青還太小,從明天起就跟著老馬放豬吧。啊—也記整工分,大夥社員沒意見吧?啊---那就好,散會!
社員們都擁擠著往出走,我們四個知青被排在後麵,這時有人叫我:小馮知青,站一下!我回頭望去,正從筒子炕裏爬出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老頭的頭剃的禿禿的像個瓢一樣。老頭很費力地下了地,才衝我說:我就是老馬,大家夥兒都叫我馬瘸子,明天你跟著我放豬,這放豬的活也不易呢,早上要早,晚上要晚。說完,一雙深嵌進瘦條臉裏的眼睛直瞧著我。看我一臉猶豫,他就又緊忙說,放豬這活雖說不易倒也清閑,這兒的人有套嗑說“政府把官兒擼,回家去放豬。”聽聽,這活一般人還幹不上呢。嘿嘿!老頭說完笑了,稀了巴齒的幾顆黃牙露在外麵,我也被他逗笑了,老頭看我樂了,就說放豬要先有大鞭,特別是豬剛“攏群兒”,不老實,沒個好大鞭可不行!之後老頭讓我到他家去,說今天晚上把大鞭做好明天就不誤事了。
老頭在前麵一瘸一拐地走,我跟在後麵,老頭雖然腿瘸,可是走路並不慢,我緊跑幾步才攆上,我說:馬--爺爺,你走路可真快!老頭嘿嘿笑了,說,這都是當年練出來的,當年一天走幾百裏路是常事,老頭說著回過頭,問我多大了,說我就是長得小,還怪懂事的。之後又說管他叫爺爺不對,他才四十多歲,叫叔就行了。我很驚訝,四十多歲的人怎麼長得那麼老,看上去比城裏六十多歲的人還要老。
馬叔領我進了一所土坯房小屋,屋裏沒啥擺設,可挺清潔。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正在屋裏忙乎著,我想這女人一定是馬叔的兒媳或女兒吧?可馬叔卻對我介紹說這是你嬸,並向那個女人介紹我。女人忙讓我炕上坐,顯得很熱情。借昏暗的燈光我發現女人長得很不錯,瓜籽臉上閃動著一雙活潑的大眼睛。這時從外麵跑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陌生地望著我。勝利,這是你哥,省城裏來的,快叫哥哥!女人衝那男孩子說,男孩子忸怩地把頭依偎在女人懷裏。
馬叔在外屋做鞭子,鞭杆比我個頭還高出一倍多,他正在往鞭杆上係麻繩頭,麻繩頭上還係上挺長的鐵絲子。我就想放豬鞭子上還栓鐵絲子幹啥?就聽馬叔邊栓鞭子邊嘮叨:那些豬都皮著呢,打不疼它就不怕你!鐵絲子扛勁兒,麻繩頭抽倆天就飛了。嘮叨著,幾顆黃牙還緊咬在下嘴唇上,那架勢就像要跟豬拚命似的。鞭子做好了,馬叔讓我拿回去,說明天早上在屯子東頭等他。之後又衝那女人說:翠雲,你領勝利把小馮知青送回去,天黑了,我腿疼。
天真黑了,星星在天上眨著眼睛。那叫翠雲的女人領著那叫勝利的男孩一直把我送到了知青點兒才回去。我躺在知青點兒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那叫翠雲的女人怎麼能是馬叔的老婆呢?他們的年齡和長相太不般配了、、、、、、想這屯子裏的事還真難琢磨,後來我就稀糊八塗地睡著了。
(二)
第二天我忙吃完早飯,扛著大鞭拖拖落落的就往屯子東頭趕,可還是晚了,馬叔已經扛著大鞭站在屯東頭吆喝“鬆豬”了。馬叔嗓門兒挺高,屯裏女人們聽到馬叔的吆喝聲手裏都拿著棍子,從自家院裏往出趕豬,嘴裏還不停地“裏到裏到”,手裏的棍子不時地落在豬身上。屯子裏土街上到處都是女人趕豬的身影,這時一個女人趕出的兩頭豬掉頭又往家裏跑,馬叔忙衝我喊:快截住!我就猛跑起來,和那女人好不容易又把那兩頭豬截回來。馬叔就緊跨幾步,照那兩頭豬的屁股上就是一大鞭,那兩頭豬被打疼了,嗷的一聲向前麵豬群裏衝去。
馬叔和我費了半天勁兒才把豬群趕出屯子,趕到屯子南的甸子上。群裏一些豬很不老實,總是靠邊兒掉頭拉出要往回跑的架勢。馬叔說一定要看好,如果豬在群裏跑了或到田裏去禍害莊稼都是咱豬倌的責任。還說剛攏群兒的豬不老實,打過幾天就好了。我就倍加注意,也學著馬叔的樣子,拖著大鞭在豬群外圍遊動,發現有豬靠邊兒要跑就猛抽一鞭子,豬就嗷一聲又鑽進群裏去了。馬叔腿瘸跑的也不慢,攆豬時上身側棱側棱的直晃,還罵豬的祖宗三代,這時我就憋不住笑。太陽從雲縫裏出來,天一下子暖和多了,豬群也老實起來。馬叔有了點空閑,扛著大鞭,扭動著身子唱了起來:一朵花兒開呦一朵花開,八一五光複太陽露出來呀、、、、、、馬叔唱得好聽,扭得也很美,我聽著看著竟呆在那裏。
中午社員收工時我們就“圈豬”了;過午社員出工時再“鬆豬”。這裏把豬往出趕叫鬆豬,把豬從甸子上放回家叫圈豬。無論是鬆豬或圈豬,馬叔都要在屯子裏喊個遍,還不時地唱著小調。馬叔嗓門兒高,嗓音清亮。鬆豬時高興了就把大鞭扛在肩上放開嗓子唱幾句:天有恩降的是清風細雨,地有恩收下了五穀莊田,國有恩出了些忠良上將,家有恩生下了孝子兒男、、、、、、這時正往出趕豬的女人們聽了後,就讓他唱段更好的,他知道女人們願聽啥,就清了清嗓子又唱:小奴家我臥牙床眼淚汪汪,思想起情郎哥奴好不悲傷呀、、、、、、下麵唱的就不堪入耳了。女人們哄笑著罵他死瘸子,他就緊跨幾步把豬抽的嗷嗷叫著朝屯子外趕去。
馬叔的名字叫馬援朝,這是我在隊上的報工單子上看到的。聽屯裏人說他報名參軍時還沒大名,當時正是抗美援朝,部隊上就給他起了這個名字。其實他才四十四歲,就是長得太老相。他愛管閑事,把隊裏的東西看得比家裏的還重,屯裏人背後都叫他“二隊長”。
一天,我們正在甸子上放豬,兩個婦女偷摸進甸子東邊的柳條通割柳條。春天柳條發軟,割回去編簍筐正是時候。馬叔發現後忙一瘸一拐地跑過去製止,說這是隊裏的條通,特別是春天割了很容易死,說啥不讓那兩個婦女割,那兩個婦女見他多管閑事,就火了,罵他死瘸子,死絕戶!我當時還不知道絕戶是啥意思,後來才知道就是斷子絕孫的話。顯然,馬叔被那句話罵惱了,他抱起那兩個婦女割下的柳條就去找陳隊長評理。那兩個婦女嚇得慌忙跑回家去,可陳隊長還是扣罰那兩個婦女家兩個日工分。
日頭卡在西天邊兒上時,我們就開始圈豬了,這時馬叔就衝著豬群吆喝起來:爾—嘮嘮--,爾—嘮嘮—頭年上過群的老豬聽到這吆喝聲就豎起耳朵,但很快就像是接到回家的信號一樣,領著新上群的生豬向回家的路上聚攏奔去。這時馬叔讓我跑在前麵,攔著豬群別亂跑,說怕豬跑亂了半道上去地裏禍害莊稼。我就攔著豬都跑回家裏去。有時豬都跑回家了,馬叔的吆喝聲和歌聲還在甸子上回蕩、、、、、、
正如馬叔說的,幾天下來豬群在甸子上老實多了,這天天太冷,我們穿著棉衣站在甸子上還凍得直打哆嗦。雖說穀雨節氣已過,可北方的天氣就這樣,西北風刮著鉛灰色疙疙瘩瘩的雲塊向我們壓來。馬叔一會兒站著,一會兒又蹲坐在地上,他說腿疼,一勁兒用拳頭砸自己的腿,一張臉更加扭曲。我很著急,馬叔抽搐著臉說不怕的,老毛病了,是這鬼天氣鬧的。他讓我到他家去拿幾片兒鎮痛藥來,說吃下去就好了。我急忙一溜小跑,朝屯子裏馬叔家奔去。
剛進馬叔家院裏,我就聽到屋裏有吵架聲---
快鬆開,你這不要臉的東西!
啊---我不要臉,你當初怎麼不這麼說啊!
當初不是說好的嗎?你現在還來就是不要臉!
啊---好!你個臉變得比雲還快的女人!
我急忙湊到窗下,想看看是誰在欺負翠雲嬸。可這時屋門被突然撞開,一個人跑了出去,從背影看像是陳隊長。
我走進屋,翠雲嬸正氣喘噓噓地係衣服扣子,她滿臉潮紅,頭發淩亂。我望了她一眼,忙低下頭說:嬸,陳隊長他、、、、、、他欺負你了?她忙抬起頭,盯著我半天說:沒有,往後不許亂講,嬸會感激你的!我點頭,說馬叔腿疼,我是來取藥的。女人聽了忙從小櫃子上拿出一個小藥瓶放到我手上,又叮囑一遍剛才的話,我急忙跑出屋去。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這事兒該不該對馬叔說呢?我那時也知道一點兒男女的事兒了,陳隊長分明欺負了翠雲嬸,可翠雲嬸為什麼說沒有呢?翠雲嬸為什麼那麼怕把這事兒說出去呢?看她求我那樣子也怪可憐的,最後我決定還是先不說的好。
(三)
過了立夏,天氣漸暖,甸子上的小草綠了,婆婆丁正開出一朵朵小黃花,柳條也都吐出來一串串的綠葉。豬都在甸子上消遣地拱吃著草根,馬叔心情好,杵著大鞭又唱起來:東方大天亮,紅日照紗窗,我勸同胞快去把兵當啊,波過鴨綠江、、、、、、馬叔唱著又扭了起來。我在省城時看過幾部朝鮮戰場的戰爭片,特別是******的英雄事跡一直都在我腦海裏,我就湊過去問馬叔:朝鮮戰場真死那麼多人嗎?
那還有假,我是陸軍營一連二排的兵,那天我們連剛攻下陣地,一顆炮彈就在我們身旁炸開了,四五個戰友當場犧牲了。當時我被埋在土裏、、、、、、馬叔說著,眼睛望著前方,仿佛那場戰爭還在他眼前似的。
我又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被戰友們從土坑裏扒出來,抬下陣地到後方醫院治療。從那時起我這條腿就殘嘍!
那再後來呢?
再後來抗戰勝利了,我傷殘轉業被安置在長春汽車製造廠把大門,一個月十八塊多錢,不少呢。可那時我家這邊還有六十多歲的老母親,成天想家。一天我偷偷爬上火車,到哈爾濱又做汽車就跑回來了。回來後廠裏來過兩次信函,說我是傷殘轉業的,讓我回廠。可那時我正要和你翠雲嬸結婚,你嬸她家成分不好,是不準隨我去廠的,我就沒回去。咳,現在想想,不如當初不與你嬸結婚,你嬸她就不能跟我受這麼大苦嘍!
我嬸她不挺好嗎?我疑惑地問
你嬸,咳,她心裏苦著呢!她是無奈才嫁給我的,她出身不好,是地主的小老婆生的。當時她嫁給我這個傷殘轉業軍人是形勢所迫!馬叔說著,臉上流露出無限的內疚和痛苦的表情。
我不好再追問什麼,但我知道馬叔和翠雲嬸之間還有不被人知的故事。
由於天氣轉暖,飛到南方去的候鳥又飛回來了,屯裏人把春天又飛回來的鳥統稱叫“山雀兒”;把常年在屋簷下飛的麻雀叫“家賊”。山雀兒又各有名,有串兒雞、落田貝兒、三道門兒等等,不管鳥類學家把這些鳥怎樣命名,這裏的人就這麼叫。這些山雀兒一來,屯子外的樹林和條通,溝邊兒和地頭,到處都是雀兒叫,特別是那落田貝兒,金紅的身背兒,黃黃的肚皮兒,在樹枝上一哨,一套套的,比什麼音樂都動聽。這時候小學生有的開始逃學了,他們把打雀兒的夾子藏在書包裏,半道上去打雀兒。他們把夾子下在樹林裏,把雀兒慢慢地圈到夾子前,這叫“遛雀兒”。雀兒到夾子前看到蟲兒去吃時就被夾子夾住。之後他們就瘋跑著去看夾子,看誰打的雀兒多---這時是打雀兒人最激動愜意的時刻。屯子裏很多成年人也愛打雀兒,他們多在早晨或中午。打雀兒有癮呢,屯裏很多成年人都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