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亦將那一通心聲借此暗吐,他道:“皇上,臣弟……也不願這般啊!”是真切的歎息,幽幽的,雖如和風般的無痕無跡,卻最是一種真摯的無奈,“但有些事情非我可以選擇,那是自我一出生起便已然欽定好的宿命,身上的背負也非我可以輕易甩去,我……想要一個公平,父王的公平、遼王府的公平、沈家的公平。哪怕這個公平是向上天去討!我也隻能如斯,我別無選擇。”
這一席話先前痛苦,之後突然轉了性般變得淡淡的。
父親與王府一眾、與護佑父親的肱骨重臣一家的公平清歡都要去討,但這之中卻獨獨的,沒有他清歡自己的公平。負盡天下人,更是負了他。
蒼天何其涼薄,自一開始、自他一出生入世起,便一直都是生活在前人的暗影裏,一直都在背負著別人的背負,卻從來沒有為他自己活過一天,哪怕一天!
我突然很難過,喉嚨微哽。
“好。”皇上打斷了清歡淡然聲波之下隱藏的綺思與烈焰,回神時聽他沉聲,“朕給你一次機會,選擇你想要的公平。”
這話出口時口吻極淡,我回神微愣,一時不解其中諸多意思。
皇上又道:“明日晨時過後,來這裏找朕。”簡單明了、簡明扼要。
這是皇上與清歡之間的啞謎,清歡是否可以聽懂我不得而知,但這一時這一刻,我的腦海並著耳廓忽地又是一陣蕭蕭空鳴,禁不住身子酥麻發軟,似乎有力氣順著四肢百骸一齊的抽離了去,整個人下意識的扶著門檻兒借此依托,似乎不知什麼時候這副身子就會綿軟軟的滑脫到地麵上去。
這一時十分不受控製的,我思緒起了飄忽,開始下意識的回想起往日與清歡之間不多、但樁樁件件其實都尚算鮮明的點點滴滴……
一切似乎可以追溯到當日紅香閣中的初次見麵。
那個時候,清歡如是以琴技誘我,他對我加以琴挑,現下想來其實不是偶然,隻怕他的目的從那時起就已經不純!因我是借著國舅爺的由頭,故而被他給誤會了去,他當真以為我是幫著霍國舅來紅香買花魁的,於是便動了要我把他買回去、好潛伏到霍大人身邊、再通過霍大人而一步步接近皇上的心思,所以他才與老鴇安排了那一場有意的偶遇。
那紅香閣,該原本就是他為了掩人耳目、而開設的一處探聽各路消息的地方!這個伎倆委實不算什麼新鮮的伎倆,古籍典冊裏見先人們也屢用不鮮。
不過他看出了我本就沒有要買他的意思,便也隻好作罷。日後更是另尋了契機進了這西遼皇宮、不聲不響順理成章的尋著機會借著我、借著蓉僖妃而達成所願,直接來到皇上的身邊……
思緒兜轉時,腦海裏又浮起當日芷才人語鶯臨死之前,留給清歡的那樣一曲哀感頑豔、見者落淚的唯美絕筆,“轉盼多情多留戀,百年預約來生眷,心願切莫不得遂!若此生長恨注無緣,願身化地下並頭蓮,纏枝纏連、連理新結,黃塵一捧體散魂兒
不散,再了前生願。”
突然一下子,這一切的一切就全部都叫我梳理的清楚明白了!
語鶯的進宮原本就是清歡的將計就計,他派語鶯作為細作留在宮裏接近皇上,後又借著語鶯的機變而打開了他自己進宮的門路。如此,語鶯才會那般費盡心機的奪得聖寵,因為她愛上了他,所以心甘情願為他鋪墊一切、奉獻一切……
女人的癡狂,究竟是會癡狂到怎樣一種不可理喻的地步?
又是一念順著回憶的風沙而繆繆飄轉,冷不丁的,我又隔過歲月的長河遙遙想到前朝永慶帝的寵妃,怕也是那位深沉內斂、而不失果敢英睿的帝王一生一世最愛的女人,馥麗嬪。
馥麗嬪是永慶當朝遼王、即清歡父王的表妹。她是沈家的小姐,是鎮國輔政遼王的親信、從二品翰林院掌院學士沈大人的千金。她在進宮前,與遼王表兄該是有些曖昧的,正是因了這層無悔的愛意,她心甘情願被遼王派進宮來安插在永慶帝的身邊、與遼王裏應外合架空皇權。
但聽傾煙說,後馥麗嬪因愛上了永慶帝而有意暴露了自己,讓她的好姐妹、我們的舊主宸貴妃去向皇上揭發她細作的身份。
永慶帝雖對她情根深種,但迫於皇權之不可撼與不可遏,最終還是賜死了她,並順著她這根藤而一路摸到了遼王……如此來看,遼王跟他的兒子清歡世子,這對父子行事做派還真是相像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