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著了身淡棕底子的寬舒袍袂,領口袖角以銀色絲線繡著朵朵類似寶相花的簡約紋絡,這是禮樂祠裏琴師樂師特有的匹配宮服。一頭烏發被梳的一絲不亂、於頭頂挽了小冠,但也有一半留下來自然的披散肩頭。
算來多日不見,他身形比之往昔在紅香閣時又精瘦了些,但整個人斂去少許惹人憐惜的柔款、平添一段由衷讚歎的堅毅。當然憐惜之感還是有的,隻是愈發豐神俊逸。但如故不變的,還是這樣一種淡然飄逸、平和慈祥的樂人姿態,那張薄唇一開合便有如空野寂穀中徐徐幽蘭吐霧。縱是不如皇上、霍國舅五官精致刀裁,但亦是叫人隻在風情氣質處就覺很是欲罷不能!
“嗬。”這時我已隱隱然平定了心緒,但瞧著他這麼副呆愣愣的模樣就覺的還是得由我來打破這僵局,“喂,人家進宮都是享了清閑的發福,怎麼你倒變得消瘦?”遞了眼神示意他同我走到一處暗影,含笑輕聲就此戲謔。旋即又一正色,“你什麼時候進宮做起了樂師?”心漾好奇,倒把來這裏的正事兒先擱置了,尋思著沒準一會子問問清歡他便知道。
這時清歡亦牽神回來,啟口對我玩笑了句:“想你想的瘦了唄!哎,你這麼一打扮起來還真是漂亮,你是這裏的樂女?”且言且見他皺了眉目細細忖度。
我慌得一下子打斷了他:“休得胡說!本婕妤乃是皇上的元婕妤!”忙不迭一句話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這類事兒還是不要誤會的好,後宮是非之地免得再徒給自個和他招來了麻煩!
隻這一句就把他定住,見他一張清秀的麵盤漸漸起了沉澱,那兩道柳裁眉宇對著月光燭影漸漸糾葛、起了恍惚的光波:“原來,你是皇上的婕妤貴主。”他薄唇徐徐低低,旋即想起我的問題,抬目看著我微微一笑,“這不正趕上選秀的當口,婕妤就當在下是選秀選進來的吧!”有玩味,也有些無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身份的不同便有如一道橫跨中間不可逾越的鴻溝,這是難以避免的一種宿命。我欲將這尷尬打破,便又一笑嫣然同他玩笑:“要當真是那般,我也真是服了你!”靈動的眸波對著他徐徐一轉,“皇上要選的是秀女哎,怎麼反倒選了你這麼個樂師進宮?你是秀女麼!來你秀一個我看看……”邊說著便又輕輕搡他一把。
我在心裏是把他當成朋友的,雖然之前隻有一麵交集,但這個人委實有手段,它日裏隻那一次的初初見麵,他便隻以一曲清清琴音撥亂了我所有的思緒並著心脈,要我不自覺的沉湎其中,忘卻塵俗、怡然醉心、沉魂不能自已……這世上能叫我如此的人委實不多,有道知己難求,那這能將我不自覺引了綺思、感化身魂的人就更是難求!故我一早就已將他認定,且後來也偶有幾遭與他神交。
通過這一來二去,清歡也瞧出了我不是一個端著架子不肯放下的人,旋即也就不再拘著,他打開了話匣子。
我漸聽漸蹙起了眉目,才知道他原來就是我此遭禮樂祠裏要尋的那位樂人……
他道著老鴇那日突然找到了他,道著宮裏的芷才人在聖上麵前將他推舉,要他進宮表演。他還委實奇怪宮裏的娘娘怎會認得他這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樂師,直到入宮才驚覺原來芷才人就是那昔日裏的花魁語鶯!且他不僅一時沒能為皇上表演,還被芷才人安排到了這一處做了樂人,便隱隱察覺自己這輩子興許都極難再出宮了!
這麼一來我心頭滋味各種不對。
跨年宮宴那會兒,語鶯說他乃一奇人雅士,琴技非凡,各樂器樂理也是都有知曉,若他表演必是技壓群芳……這些我都認同,且我也是樂得見到這位清歡樂師的!但此刻清歡是被語鶯推舉進來,且還做了長久安置,語鶯爭寵之意明顯昭著!
隻怕……日後麻煩的還是我這個正占聖寵的元婕妤!
“清歡。”邊念及著,我動了心思,想著能不能憑著我與他之間這般的一見如故,而叫他有一些動搖,“你……”一時又不知這話該從何處起頭。
但他已然洞悉我的心思:“婕妤放心。”抬目正視向我,聲色沉穩,“芷才人是什麼意思我心裏明白。但我素性喜愛聲樂,也決計不會要這純粹的藝術被蒙上不堪的褻瀆!更加不會被誰利用。”口吻著重,沉澱許多意味。
音波過處,他的話語似有魔力。我心口忽生一動容,張了張口,但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隻是借著華光夜色與他相視一眼,一笑抿唇,打了默契在心,雙雙頷下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