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念及當下,她分明與僖妃在選秀一事上出了同等的力,但沒有獲得與僖妃同等的待遇,未嚐不令她有所感觸。
我也是無奈,且這一時更有與她同病相憐的一份惶恐。但我自覺自個不該再勾動她這暗沉心事,便默了須臾,轉過話頭再接前話:“皇上之所以將這選秀一事回絕的如此幹淨徹底,那是因為他還年輕,對朝局與生活的憧憬太多、幻想太多,故還沒有學會多情以及……帝王無情。”這話出口才覺還是有些一語雙關,但收勢已然來不及。
因皇上不曾多情,故而他會嫌棄後宮女人多了委實亂心;又因他不曾無情,所以他才會固執的守著一縷縷對於宸貴妃的執念,在這一場不知何時才能因果成熟的心之囹圄裏困住了太多的人,也葬送了太多的人、毀了太多的人。
這正是舊業未清,又添新孽嗬!
“唉……”輾轉間又聽傾煙一聲幽幽歎息,旋即見她唇兮張弛、整個人有了一脈放鬆之態,“罷了!”啟口時目光重顧向我,莞爾牽笑,“畢竟皇上最不喜歡拿他同先皇做比較。”
委實不錯,我心一定,想起當日我在暖閣之後的小寢室裏一動心思想起先皇對待宸貴妃、又不小心讓那情態順勢浮麵後,惹來了皇上怎樣一通暴風雨來的勢頭湍急迅猛!
這令我後怕了好一陣子,也使我在心裏再三警告自己日後伴君侍駕更要謹小慎微、觀色察言。
現今看來傾煙這般縝密細致的心思,比我強了不知有多少倍!皇上這一禁.忌逆鱗,她早於素日點滴之中慢慢兒的摸索而出、又漸次的全然鑲嵌進了心壁裏去!
隔過這滿室熏染出的朦朧香靄,我忽地起了悲意,開始憐惜似傾煙這般的女子委實不該是如此一個無望的結局……但轉念天下之“不該”事又有幾多?我自己呢,蓉妃呢,甚至皇後甚至莊妃呢?
浮生輪回,因果如是,無論悲辛還是歡喜,從來如是,法不會於空空中起。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個“注定”,便一切,又都沒有了所謂應該與不應該了!
隻是無奈,隻是慨歎,如此爾爾。而有時候,連無奈與慨歎的機會,都不見得能擁有。
。
這一日天色較之平素又變得更為回暖了些,整個大地也依稀有了真正開春的勢頭,禦花園裏一草一木有些已經起了複蘇之意。
皇上歸朝後離晌午還早,便陪著我往禦花園外賞看新落成的一景。
這裏就在不日前新修繕好了一道長廊,名為“彩繪椒廊”。這長廊雕梁畫柱、漆彩染墨,又於棱柱裏沒入花椒,寓意“多子多福”。遠遠兒便能嗅到一股幽幽清香,很是沁人心脾。且它圍繞半個園林外圍半環抱而成,站在高處往下俯視便有如為禦花園外麵籠上一條纖柔玉帶,無論景致格局、還是精致工序,皆是奇巧用心!
這分明是觀景賞景、又良人相伴身側的一樁美事,偏生半路遇到一個令我怎樣都覺不美的人……芷才人語鶯!
語鶯今兒這扮相倒委實素雅,隻著了豆綠點水紋儒裙,瘦腰係碎玉小帶,發以白玉蝶形長簪挽了流雲,耳垂貓眼石小墜子。見了我與皇上,謙然頷首便做下一禮,觀其麵上從容神態倒不像是偶然遇到,更趨近於專程候在這裏的樣子。
身旁陛下與我相視一眼,顯然也起了同樣的心思,便聽他轉目溫聲問她:“芷才人候在這裏,可是知道朕要遊園,故而專程於此等待?”
語鶯也不遮掩,抬首時柔著聲波先一應下:“妾身正是心有一事要向聖上稟明。”旋又一轉軟眸款款盈盈,“那位樂人,已經進宮了。”
我蹙眉不解。
皇上亦是心覺奇怪:“什麼樂人?”且問了句。
語鶯委實便有些急,斂了一下纖長眸子:“就是皇上那晚在宮宴上準許妾身……”
這麼一來二去,我才猛地想起了跨年之夜,她倒是提起過一位樂人那遭事兒的!都這麼久了,難為她還記掛著,感情原是這一遭!
“哦。”陛下至此一個後覺,“你不說朕都忘了!”一笑掩去些微尷尬。
語鶯見他想起,眉心便又一展,道著她已把樂人安置在了宮中禮樂祠,此刻特邀皇上並著我去她苑裏小聚聆曲兒。
這說起來原也是一樁附庸風雅之事,皇上也就應了她。
但偏生我也不知是哪裏與這芷才人不對盤,就是橫豎左右看她不順眼!說是心胸狹窄也好、沒氣度也罷,橫豎都是如此。
故而我急才一閃,忽地扶額推說這太陽穴一陣陣的疼的發緊!借著皇上將我扶入懷心的空檔,又是一通柔言輕語款款撒嬌。
這麼一鬧,皇上自是到底不曾去了那慶芳苑中。
也不知語鶯麵上心上分別湧了怎樣的情緒,橫豎就這麼一來二去的,陛下還是擁著我就此回了蘅華苑裏。委實叫我好好兒出了這壓抑太久的一口悶悶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