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蓉妃那裏我已經去過許多次,錦鑾宮一帶的路徑我早已熟悉的很,自然知道行哪一條道來的快、又哪一條道僻靜且少人煙。這麼一路趕過去其實沒用多少時間,但我心裏算計著皇上大抵會在什麼時辰過去,依著皇上的心性又大抵會走哪一條道,便有心避開這路徑、避開那時辰。
但世上萬事往往都不會按照常理出牌,世事無規律便是永恒不變的大規律。原本我走岔路口右側一條宮道是可以很快便到錦鑾宮的,但那條宮道跟禦道的方向連在一處,我心裏盤算著皇上大抵會從那邊兒來,萬一撞上了委實不好,便行上了左側那條不大常走、卻很寂靜少人的宮道。
但當我踩著覆在石子路上這滿地將化未化的碎雪、一路不緩不急徐徐前行了一段距離後,視線卻猛地一下被一席明黃色盤龍章紋身影給充斥了個滿當!
這深宮之中可以穿著明黃、飾龍紋寬袍大搖大擺恣意招搖的人,除了陛下還能有誰?即便暮色四合夜光昏沉、即便映入我眼簾來的隻是一個背影,我也足以在一瞬間就了然了他的身份!
也虧得他是背對著我不曾將我看到的!
心念一緊,我忙一閃身將身子就近避到一棵粗壯柳樹後,又揣著如許好奇、緊張、與一瞬並起的異樣情愫把頭微微探出去,凝著眸子隔過一層稀薄霧靄,悄然窺看不遠處的皇上。
他著的這一席龍袍較之朝服少了太多威嚴,入目就覺是隨心隨意的一件便袍而已,若非這明黃色太刺眼、這金龍章紋太明顯,此刻的陛下儼然就是一位落雪將融、月色斑駁間信步遊園的翩翩少年郎,專屬於他那個年景的那些明媚、那懷輕盈就於此刻在他身上相得益彰的很是美妙。
他沒有乘坐禦輦,也不曾前呼後擁,隻帶著貼身宦官劉福海伴駕伺候,閑然負手,踏雪步月一路悠然。
看著看著便不由動了一懷綺思,我不禁開始想像這樣一幅不知此生能否有緣成為現實的畫卷,有朝一日我與他相依相伴,就這樣踏著月華、就著微風,行走在落雪之後將融未融的阡陌小道之上,曉月清風、荷香陣陣、微醉紅塵、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這時又見皇上猝然駐足。
我心生好奇,才念著他這是擺了怎樣一出,誰知他卻於此時冷不防一轉身!
我心騰然起如擂鼓!下意識把頭收了回來,抬手撫著心口不住平複氣焰,心道皇上的感應力居然這樣強,連身後有一道目光在他身上緩緩駐留都能感知的到?
就這麼又過了須臾,我的神經處在一種高度繃緊的狀態之下!但那急促的心跳卻平息了許多,心道著陛下應該已經離開了吧!且念及著,到底沒能按捺住好奇心的驅馳,我深吸一口氣,重又小心翼翼的把頭向樹幹之外探出去……這一探首抬目,便又在倏然間造成一個注定的錯誤!我一萬個不知道,原來皇上那一轉身時投來的那道目光並未移開,此時剛巧與我這向他看過去的目光給猛地撞了正著!
“啊”地一失驚尖叫自我口唇爆發出來!下意識抬手以宮袖掩住麵目,也顧不得禮儀時宜,隻在這“噗通噗通”一懷心如鹿撞之下回身拔腿就跑!
手裏裹了衣帶的狐狸麵具在這奔跑的當口,那衣帶布帛便被層層的震了開。我這個時候哪裏還管得了諸多所以然?自是尋到什麼就盡全力的去做遮擋!又聽身後經了短暫的一默之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足步聲,便心知是皇上追了過來。我一時慌亂無措,便把手裏那已經坦露在空氣裏的麵具衝著臉就戴了去。
偏生雪天路滑、加之夜色昏暗、更兼帶我足下這步子又急,沒跑一段距離一個不慎就腳底一滑,接著整個人“啪”地衝那地麵跌了個幹脆!
這一跤摔的實在!劇烈的疼痛瞬間就作弄的我想要落淚,但我顧不得肌體這感觸,掙著起身便要再跑,但轉身一瞬便見皇上已經大步追奔了過來,身後還顛顛的跟著貼身的劉福海公公。
我腦海錚然一片空白,整個人由內至外全然無措!
但一切峰回路轉,皇上並未如我預料之中那樣追上來,隻在與我大抵五步開外的地方停住了足步。
這麼個慌亂突兀的當口,我隻知道我要逃走、我不能停,停下就得死!又哪兒還有半點心性去欣賞眼前這個男人如玉的姿顏、天成的好氣韻?驚慌失措裏隻見他穩住身子頷首重重,似怕將我嚇到、又似懷著極深的渴望:“你是誰?”簡單幹練,夾著一股暖風,隻吐出這三個輕輕的字。
我頭腦依舊空白,舉止依舊發慌發亂,沒做兜轉張口便答:“妾身是陛下的一場夢!”吐出這句話後,抬手死死拍了把麵上戴著的狐狸麵具,扔下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的皇上,錚地一把起了身子拔腿就繼續向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