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涅磐(1 / 2)

那年帝宮春……

如織如蓋的萬頃春光傾瀉似瀑,在這正值五月花期的美好時節裏,絲毫不吝惜它氤氳醞釀了整整一年的五蘊暖意般的,一簇簇一縷縷的直勾勾從天幕、從蓬萊、從彩雲間兜頭籠罩,帶著有些咄人的大陣仗,耀在我皮膚上便生了灼刺的炙烤感,似乎要將我整個人剝皮抽筋再烘至揚灰挫骨、渙散消泯。

宮裏的牡丹順應著暖陽的召喚,仿佛一夜之間飽綻了畢生的氣血情識,碩大的花冠對著天際刺目的殘陽傲然笑立,玉紅粉紫白青藍等不一的色彩交織出迷離的網,似有紫雲依依低回於花冠其間,又加之暖風如醉、蜂蝶翩舞,把這瑰麗的花海明景掩映的如同錦花暗動的破冰回暖的湖泊!

我站在高高的二層角樓、又登臨延角樓圍建一圈的四尺宮牆上,一任迂回不間斷的浩浩天風肆虐過我癡瘋癲狂的眉梢眼角,一點妃唇勾勒出的笑意映著半邊麵上染著的血色,而顯得頗為妖灼、又詭異。

我知道自己已經瘋了,我已沒了意識也沒了心。隻是憑著下意識的拿捏而不緩不急的抬手,一點點順著血跡斑斑的粉白儒裙輕撫上自己隆起的小腹。

這時的自己,一定是十分狼狽且煞人的,這時的自己一定比之煉獄地火裏的羅刹、遊離午夜深宮的鬼靈還要真切的使人發瘮!

是的,我的眉目已被方才迸濺而出的鮮血飾點了一層細膩稀疏的血霧,連貫著那似乎依舊“嘀嗒”淌血的半張臉,這一身素色內襯、白底粉碎花宮裙亦被鮮血染就的腥甜不祥。

但這一身淋漓鮮血卻不是我自己的,那是一位帝王的血,連著他的性命、他的呼吸、他的愛,隻一刻須臾,青鋒出鞘寒光遊龍,全部都交由我手做了終結……

下一刻天風浩蕩,我從高高的宮牆之上跌了下去,身子一側、淩空高躍,整個人頓感一種化風而去的飄然與輕盈。

遠處,是尚未偃旗息鼓的亂軍破城之聲;近處,是那再也收不住的彼時大好、一通流彩鑲金、玉光寶氣的西遼帝宮繁宏華章……

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似有一點點悲傷、一點點不甘、一點點戾氣、一點點無奈……但這情念太紛踏,紛踏的情念是會把我帶入地獄的!

甫念及此,我忽覺得心又一慌,既而卻是淪入一懷無喜無悲、無感無觸、無有無識的意境中,仿佛我已與自然萬物何融為一體,消泯在這洪荒宇宙流轉不停的浩浩寂寂裏,終歸是要沒了痕跡、也是永久的遁入了無形。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遊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逝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這一瞬天風肆起,伴後身一個極劇烈的生生鈍痛,我跌落在極近莊嚴的禦道間、那花草拚擺成的飛龍圖騰正中心的位置。不知是否有鮮豔的血從我身體裏迸發出來,但這自上墜下的勢頭帶落了一樹不識名紫粉小花的“簌簌”花雨。

一時漫天花飛,一時梵音如潮,一時天鼓陣陣仙樂飄飄……

我手觸到了雕龍頸下的逆鱗,甫地睜開了一雙混沌的眼睛,這眼睛在這一瞬因濡染了冥冥喪鼓的淨化而重變得清明異常。

我啞然失笑,極近於狼狽、落魄、慘淡、唯美、與失心斷魂。

不止這一樹樹花雨沒個停歇紛紛揚揚,便連那天那地,那萬頃江山,那造化自然,那乾坤宇宙在這一刻都倏然跌碎了揉雜於我的眸裏。身後的疼痛並著呼吸的窘迫後知後覺一並潮襲,一層層、一浪浪勾魂奪命的催促著我多情卻多舛的靈魂感應召喚迅速離去。我的靈魂似是也不再留戀這副已然肮髒汙濁的軀體,一抽一抽絲絲縷縷的極快便汲取走了我全部的氣血心魄、肉體感觸。

而我這雙水杏眸子卻在這一時氤氳了世上人間所有的明媚,有意較勁違拗般的睜得大大的。我要把這一切都看清楚,全部都看清楚,一點一滴一絲一毫都不要漏卻!我要把這一切全部都記在心裏、沉入骨裏、雋永在靈魂裏……直到這視野漸漸變得斑駁闌珊,漸漸又趨於晦暗與模糊,直到我的世界由極致欲滴的色彩斑斕驟落於黯淡無光的灰黑慘白中,這雙眸子已沒有了再多維係一刻的力氣,才不得不頹頹然綿軟軟兒的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