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氣中滿是沁人心脾的清香,鳥兒在林中嘰嘰喳喳個不停。就在這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中,一個少年黯然走下了山來。
這少年十五六歲模樣,臉上仍舊稚氣未脫,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似是直能看到人心裏去。他身穿一件淡青色長衫,背著一個包袱和一把略顯古舊的劍,立在了山腳。
一陣長風吹過,山林簌簌作響。
少年回望的眼神裏滿是不舍——這山裏有他的歲月,有他的根。過往的一幕幕事都浮現在他眼前。
他想起爹在屋內教他寫“有美一人,婉如清揚”;想起練功時爹一招一招耐心的與他拆解;想起小時候夕陽下爹伴著最後一縷餘暉飲酒舞劍。迎著赤金色的殘陽望去,他看著爹的輪廓,心裏有種不知為何的感受。
夕陽落後,爹便收劍,久久地眺望不遠處的峰頂。似在等待,也似在送別。
後來,他越來越大了,爹卻越來越蒼老。而且越來越怕冷,即便是烈日炎炎下,也要蒙著被子才得好過。爹不再在日落時分舞劍了。不知從哪天起,爹甚至沒了起身的力氣。
……
往事一點點襲來,整個裹住了他。
恍如昨日,曆曆在目。
三年前,爹把他喚到榻前,和聲問道:“歧兒啊,今年有十三了吧?”
“是。”
爹點點頭,道:“你還記得爹跟你說過得你的病嗎?”
少年道:“孩兒記得,不過這病似乎已久未發作過,孩兒覺得無礙了,爹爹不必掛念。”
爹摸摸他的小腦袋,道:“好孩子,爹心裏有數。”忽然間重重咳嗽兩聲,少年連忙捧上一碗熱水,關懷道:“爹,慢點說,您先喝口水吧。”
爹將碗推開,搖搖頭道:“無妨。歧兒啊,你還小,爹不想讓你背負那麼多——你的病現在或許無礙,但卻會隨著你的心境起伏而惡化,你以後每動大怒或大悲,可能都會使你的病更重一分。另外,年歲越長,病也就越難再治……不加處理的話,很有可能因此喪命。”
少年神色微變,顯然有些難以接受。旋即搖搖小腦袋,毅然道:“孩兒不怕!爹說了,死生有命,禍福在天。”
爹搖搖頭,苦笑道:“連爹都看不透生死,你年紀這麼小,又如何能做到灑脫?”頓了頓,吩咐道:“你還需去外麵曆練一番……”
少年不語。
父子無言。
良久,爹開口道:“再過三年,你就下山去吧。”
少年咬咬牙,強道:“孩兒想陪在父親身邊。”
“混賬!”爹語氣中已有些嚴厲,道:“哪有男人一輩子守著父母的!”
“可是……”
“沒有可是!你聽爹的話!你這一輩子須得好好活著!不可輕生!男兒誌在四方,你總不能在這山上待一世!”
“爹……”少年很是委屈。
這一番教訓動了肝火,他又重重地咳嗽了兩聲,虛弱道:“答應爹,下山,好好活著。你應該像爹一樣,做一個行得正,坐得直的好漢子,你明白嗎?”
少年隻能含淚答應。
爹舒了一口氣,喃喃道:“你以後會知道爹沒錯的。你還不屬於這,山下有你的歸宿。”
少年略微哽咽道:“孩兒知道了。”
爹默默地摸一摸他的小腦袋。
別歧思緒起伏,不覺間已過了一會兒。
樹上有一隻鬆鼠正抱著鬆果,好奇的看著這個呆呆立著的人。一聲鴻雁長鳴將他從回憶中拉回。
別歧注視著青峰,緩緩跪下,再三叩首,心中念道:“爹,孩兒定不負所望。”
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江湖是什麼樣的,在哪裏,但爹說過讓他去。
那他便去。
他站起身來,伸手撣去灰塵,轉身走了。
不管如何不舍,這少年都知道自己必須要離開。
……
……
可是,江湖,在哪裏?自己又該去哪裏?
“天下雖大,可比起山上,哪裏都差不多吧”一時沒有去處的他,打算先去最近的臨城生活一段時間。
其時酷暑難耐,行至正午他頗感口幹舌燥,看見不遠處有一個茶棚,便走上前去,要去歇上一歇。
“店夥,來壺涼茶消消暑。”在這茶棚裏消暑的人不在少數,此刻都兀自和同伴聊著。
少年休息之間聽見場間有兩個漢子大喇喇地聊著些什麼,話直往他耳朵裏鑽。隻聽其中一個方頭方腦的家夥叫道:“近年來這劍閣真是氣盛啊,似乎連北方蠻奴都忌憚三分呢。”
那另一個打著赤膊的漢子幹了一碗酒,不屑道:“嗨,那不是前兩年打仗的時候了。他劍閣再厲害,終究不過是一群聚不起的江湖嘍囉,打起仗來屁用沒有。”
方頭擺擺手道:“兄弟你還是見識少了吧?誰說習武之人一定不為所用了?照你這個講頭,那二十年前的劍神葉缺卻又怎說?”
赤膊漢子“嘁”了一聲,嚷道:“是,他是厲害。那他怎麼沒帶著我們一舉滅了那蠻奴去?”
方頭悻悻道:“這咱可就不知道了。”說罷搖搖頭,忽然間臉上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問道:“兄弟,前幾天咱去喝的那次花酒可還暢快?”
一聽這話,那赤膊立刻也笑得一臉邪氣,二人盡開始聊些“小腳”、“細腰”一類的汙言穢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