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張居正:獨裁良相(1 / 3)

第3章 張居正:獨裁良相

一、年少得誌

張居正的祖先是安徽鳳陽定遠人,是朱元璋部下的兵士。曾隨大將軍徐達平定江南,立功浙江、福建、廣東,授歸州長寧所世襲千戶。其後,張居正的曾祖父張誠由歸州遷到江陵,張居正的祖父張鎮為江陵遼王府護衛。張居正的父親張文明曾先後7次參加鄉試,但均落榜。

嘉靖四年(1525年)五月初三,張居正降臨在江陵。其時,曾祖、祖父、父親均健在。剛尋出世的張居正,即被全家視為掌上明珠,愛護倍至。無論是生活和啟蒙學習方麵;張居正都得到特殊的關照。他5歲時,即被送到學校念書。由於張居正天資聰慧,學習用功,因此不到10歲就懂得經書的大義,詩詞歌賦是出口成章,信手拈來。

嘉靖十五年(1536年),12歲的張居正,以才華出眾考中頭名秀才,成為名震荊州的小秀才。

嘉靖十六年(1537年)中秋八月,恰逢三年一度的科考。正是鵝黃綠肥、黃花滿地的日子,天高氣爽,萬裏無雲,武昌城內,來自府縣的學子雲集一起,人車水馬龍。

此次秋闈這樣隆重,與湖廣巡撫顧璘的重視分不無相關。這位當朝有名才子,3年前赴任湖廣,恰逢他在任的第一次秋闈,心情自然格外激動。他真希望全省莘莘學子俱各懷絕學,奮力考出優秀成績,也不枉他勤勉為政的心血。倘能出一兩個經天緯地之才,國家幸甚,桑梓生輝,豈不是給他臉上生輝興?!

這天早上,考場考官們開始閱卷。顧璘閉門謝客,獨坐花廳,等候結果。忽然他腦子裏猛想起一件事來,那是一年前,本省學政曾告訴他說,荊州發現一少年才子,名叫張居正,12歲應考便以頭名得中秀才。顧璘獨自揣摩,不知這位少年張居正會不會來應試呢?

這時,監試禦史興奮地跨進門來,急忙向顧璘彙報:"此次秋闈可謂碩果累累,人才了得!"隨手將一摞試卷遞了過來。

顧璘急忙問:"禦史大人,將要錄取的頭名是誰?"

"想你巡撫大人絕料不到,竟是一個13歲的少年秀才,名叫......"

"名叫張居正!對嗎?"顧璘忙搶著說。

監試禦史很是驚訝,隻見顧巡撫放聲大笑:"我已有先見之明!"他隨即抽出張居正的試卷仔細品閱,橫挑細查,見其果然氣度恢宏,辨析嚴謹,絲絲入扣,一股凜然才氣躍然紙上。

顧璘不禁拍案叫絕,立即派人召來了張居正。

隻見張居正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方巾儒服,氣度不俗。顧璘打量很久,頓生愛憐之意。

"張居正,你年未弱冠,我且問你,長大以後有何誌向?"顧璘問道。

張居正忽閃著機敏清亮的目光,略加思忖,亮開稚音答道:"學生常聽父母言及,昔行曾祖平生急難振乏,常願以其身為褥薦,而使人寢處其上,使其有知,絕不忍困其鄉中父老。學生當以曾祖為效尢,宏願濟世,不僅以身為褥薦,即有欲割取吾耳鼻,當亦樂意施與!"

顧璘大為驚異,想一13歲少年竟有如此大論,心中暗暗歎服。他又手指廳外院牆邊一絲翠竹說:"你可否以竹為題,即刻作一首五言絕句?"

張居正凝神視竹,略加思忖,未等顧璘一口茶呷完,他已念出來:

綠遍瀟湘地,

疏林玉露含。

鳳毛叢勁節,

隻上盡頭竿。

顧璘一時呆愣在那兒,好半天才沒回過神來。他堅信張居正乃將相之才,將來必能成大器,因此不住地連連點頭。不過他又覺得張居正年紀太小,如果此次讓他中舉,他能否會驕傲自大而誤了前程呢?倒不如先不尋取他,再刺激一下他,使其能更加憤發讀書,才具老練,今後必將前途無量。

於是,盡管考試成績名列前茅的張居正,卻在他13歲這年的科舉考試中未能如願以償。

三年後,16歲的張居正英姿煥發,又參加了鄉試,欣然中舉。16歲中舉,在當時也是少有的,許多人都很欣羨他、誇獎他。張居正並沒有自滿,他特地去晉見顧璘。

顧璘非常高興,解下自己身上的犀帶,送致張居正,感慨地說:"古人雲,大器晚成,此為中才說法罷了。而你並非中才,乃大才。是我延誤了你三年功名,直到今天才中舉。你千萬不能自滿,再不求進取了。"

張居正謙恭地作揖道:"感激您的教導。大人實乃學生的再生父母,指點之恩沒齒不忘!"

顧璘見張居正很理解自己,甚是欣慰,不由得諄諄囑咐道:

"我希望你抱負遠大,誌向高潔,要做伊尹、顏淵,萬不可隻做一個少年英名的秀才,一個僅會舞文弄墨,歌風吟月的腐儒!要記住你的濟世宏願!"

張居正萬分感激,眼中閃著激動的目光,再次向顧璘深深拜謝......

二、初涉政治

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張居正23歲中二甲進士,授庶吉士(見習官員,三年期滿,例賜編修),步入官場,開始登上政治舞台。

這時的朝廷,內閣大學士是夏言、嚴嵩二人。嚴嵩並無特殊才能,隻會諂諛媚上,以圖高官厚祿。為了奪取首輔的職務,嚴嵩和夏言發生了尖銳的鬥爭。嚴嵩表麵上對夏言謙讓有禮,暗中卻乘機陷害報複他。夏言是個很有抱負的首輔,他任用曾銑總督陝西三邊軍務。當時,蒙古韃靼部盤踞河套地區,時常南下進犯,燒殺搶掠,為非作歹。曾銑在夏言的支持下,提出了收複被蒙古人占領的河套地區的計劃。河套地區東西北三麵瀕河,南麵臨近榆林、銀川、山西的偏頭關等邊鎮,土地肥沃,灌溉便利,適宜農桑。控製河套地區,對於明朝北麵的邊防有著重要的意義。曾銑率兵屢敗敵人,得到明世宗的讚賞和支持。可是,嚴嵩為了報負夏言,利用明世宗恐懼蒙古韃靼軍的心理,攻擊夏言、曾銑等收複河套地區的計劃是"好大喜功"、"窮兵黷武"。這時,恰巧宮內失火,皇後去世,世宗皇上崇奉道教,認定這是不祥之兆。嚴嵩趁機進讒言說:"災異發生的原因就是由於夏言、曾銑等要收複河套地區、混淆國事造成的。"昏憒無能的明世宗信以為真,立即下令將夏言罷職,曾銑入鋒。內閣中凡支持收複河套地區計劃的官員分別給予貶謫、罰俸和廷杖的處分。之後,韃靼軍進犯延安、延川等地,嚴嵩又抓住這一機會,給世宗進言說,韃靼軍是因為曾銑要收複河套地區而發的兵。世宗又按開邊事之畔罪把曾銑處死。害死了曾銑,夏言還在;嚴嵩不把他置於死地是無法安心的。數月後,韃靼接連進攻大同、永寧、懷來等地,京師告急,世宗急得團團亂轉。這時嚴嵩又進誣告說,這完全是夏言支持曾銑收複河套引來的禍患,又捏造了夏言曾經受賄的罪行。結果,夏言也被世宗處死。夏言一死,嚴嵩便爬上了首輔的職位,完全掌握了內閣大權。

張居正作為一個剛剛登上政治舞台的新科進士,根本無法左右當時的政局。不過,通過朝廷內一次又一次爭權奪利的鬥爭,使他認識了當時政治的腐敗。於是在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張居正寫了一篇《論時政疏》,係統地論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張。這是他第一次疏奏,首次展現了他企圖改革的思想。然而遺憾的是,並未引起嚴嵩和世宗的重視,這篇奏疏沒有被采納。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六月,韃靼進犯大同。宣、大總兵仇鸞是個草包,他的總兵官職是用重金向嚴嵩買來的。所以,麵對敵人的進攻,他心驚膽寒,無有良策,隻好向敵方送去重金,乞求人家不要進攻自己釣防區。韃靼收受重禮後,揮兵東進,相繼攻占北口、薊州,直逼通州,京師告急。明世宗嚇得膽戰心驚,遂下詔勤王。仇鸞為了邀功,贏得世宗歡心,主動增援。世宗命其為平虜大將軍,節製各路兵馬。由於各地軍隊日夜兼程,直奔京師,所以糧食無法自帶,負責糧餉的戶部不能及時拿出錢糧,使明世宗異常憤怒,一氣之下,罷免了戶部尚書李上翱的官職。

敵人直逼城下,明軍被圍在城中無計可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在城下燒殺搶掠胡作非為。兵部尚書丁汝夔迫於手下將士要出城殺敵的壓力,連忙向嚴嵩請教。嚴嵩對他說:"不能出城和敵人交戰。我們在邊塞上打了敗仗還可以向皇上隱瞞實情,可是眼下在皇上的鼻子底下,萬一吃了敗仗,皇上怪罪下來,你我如何交待呀!"因此,盡管有許多大將要求和敵人作戰,都被一一駁回,丁汝夔哪敢違背嚴嵩的意旨!韃靼兵在城郊掠奪了大批財物,又見京城久攻不下,遂回師西去。平虜大將軍仇鸞這時又耍起了他的小聰明,他命手下殺了幾十個老百姓,把他們的頭割下來向皇上請賞,被封為太保。

盡管敵人退去,但生性多慮、心胸狹隘的明世宗仍覺得很不是滋味。想自己堂堂大明皇上,竟被小小的韃靼人囚困於京城,簡直是天下奇辱。由於這一年是庚戌年,所以曆史上把這一事件定為"庚戌之變"。明世宗怒氣難消,把這一切全怪罪於兵部尚書丁汝夔的身上,斥責他治軍無方,退敵無策,坐以待斃,貽誤戰機,並下令將他逮捕歸案。丁汝夔預感事態嚴重,遂想起向嚴嵩求救,嚴嵩對他說:"你不用擔心,隻要有我在,保證你不會死的。"誰知過了不長時間,丁汝夔即被殺害。當麵向丁汝夔許下諾言的嚴嵩為了迎合皇上,保全自己的地位,哪裏還顧及得了去救別人呢?

庚戌之變時,張居正就在京城裏。他親見了所發生的這一切事件及其內幕,對嚴嵩的誤國賣友行徑深惡痛絕,對仇鸞之流弄虛作假,欺上瞞下的醜惡表現極為憤怒,深深地感受到奸臣當道,政治黑暗,官吏腐敗,自己的政治抱負和遠大理想在如此環境下怎能得以實現?對此,他已心灰意懶,無意再留在京師。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張居正借口請假養病,毅然離開北京回到故鄉江陵。

在江陵一住就是3年。這期間,張居正並沒有停止為實現抱負而做的努力,他深入實際、調查研究,詳細地分析和了解民間所存在的各種問題,從而他對時弊的認識更加深刻,改革的方向更加確切,改革的決心更加堅決。

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張居正懷著革新政治的理想,由江陵再次回到北京,再次投人到激烈爭鬥的政治漩渦中,他決心為實現自己的改革目標,為老百姓的深福,在這政治漩渦中乘風破浪、披荊斬棘地大幹一番。

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五月,徐階晉升為吏部尚書,次年又由少傅晉升為太子太師。張居正亦由翰林院編修(正七品)晉升為右春坊右中允(正六品),兼國子監(相當於國立大學)司業(相當於副校長),高拱為國子監祭酒(相當於校長)。這時嚴嵩與徐階的矛盾日益激化。由於嚴嵩年事漸高,工作中常常出現漏洞,世宗皇帝頗為不滿,嚴嵩遂漸漸失去寵信。一次,皇上問方士蘭道行:"誰是朝中的奸臣?"蘭道行說:"嚴嵩是最大的奸臣,留待皇上正法。"之後當禦史鄒應龍上疏揭發嚴嵩父子罪行時,世宗帝便毫不留情地把嚴嵩罷職。

嚴嵩垮台後,徐階繼任為內閣首輔,張居正欣喜若狂,笑逐顏開,為一個新時代的到來而激動不已。因為徐階是張居正任庶吉士時翰林院掌院學士,在翰林院的名分上,徐階是張居正的老師。徐階對張居正的為人處事和聰明才智也很讚賞,他對張居正寄予很大的期望,把其視為國家的棟梁之才。張居正也竭盡全力輔助徐階工作;二人真是相得益彰。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明世宗逝世後,徐階和張居正又以世宗遺詔的名義,革除弊政,平反冤獄,頗得人心。

明世宗逝世後,隆慶帝即位。次年二月,張居正晉升為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參與機要政務。這時高拱因為與徐階不和而離開內閣,所以朝廷大事總體上均由徐階和張居正管理。張居正如魚得水,使自己的聰明才智得以盡情發揮,令朝中官員另眼相看。

這是一個煩悶的仲夏之夜,入閣之後滿懷鴻鵠之誌的張居正坐在書案前,沉思默想,不時汗流如注。蚊蟲噬咬,他卻全然不顧,一心隻想著要將自己的肺腑之言敬獻給皇上。直到子夜時分,他才考慮成熟,便欣然下筆。先寫《省議論》,他痛切地指出:"朝廷之間,議論太多,或一事而甲可乙否,或一人而朝由暮蹠,或前後不覺背馳,或毀譽自為矛盾,是非淆於唇吻,用舍決於愛憎,政多紛更,事無統紀。"接著又寫《核名實》,他厭惡那些自己不做事,唱高調"世上無人才"的人,認為其所以有此印象,是因為對文武群臣"惟名實之不核,揀擇之不精,所用非其所急,所取非其所求",所以才造成了是非混淆,賞罰不明的狀況。他懇切要求皇上無論對任何官員,都要"以功實為準",在使用上不能"眩於聲名、抱於資格、搖之以毀譽,雜之以愛憎",更不能"以一事慨其平生,以一錯掩其大節"......他一寫而不可收,洋洋灑灑,又一口氣寫出了《振紀綱》、《重詔令》、《固邦本》、《飭武備》,共計6件大事,遂題名為《上陳六事疏》。直寫到東方泣起魚肚白,他卻毫無倦意。

張居正一心想為國家社稷貢獻自己的才智;誰知他那肺曠時之言,換來的隻是昏憒無能的隆慶皇上幾句不冷不熱的話:"覽卿奏,俱深切時務,責部、院議行。"一切再無下文了。

隆慶二年(1568年)七月,徐階在舉籌失措中被迫歸田,高拱再次入閣兼掌吏部事,執掌了內閣大權。高拱這個人是非兼半,他有他值得稱讚的一麵,也有令人憎惡的一麵。高拱最大的優點是非常重視發現和培養起用人才,尤其是善用德才兼備的年輕人。他考核官員,唯以政績為準,從不問出身和資曆,而且在選派官員時特別注意年齡和健康。他規定凡50歲以上者,均不得為州縣之長,不稱職者立即除去。他當政時起用了一批優秀人才,張居正就是其中之一。盡管張居正和徐階關係曖昧,而除階又是高拱的對頭。

但是,高拱為人傲慢,剛愎自用,又很不善於聽取下級的意見。因此,張居正雖然有幸在內閣任職,但有高拱在他之上,他想施盡才華,大幹一場,又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三、力挽狂瀾

月隱星稀,全城萬籟俱寂。鍾鼓樓上剛敲過四更椎鼓,位於西城的大學士張居正的寓所前,就已開始忙起來,家人們裏外忙活,為張居正上朝作準備。

年近五旬的張居正、精力充沛地走了出來,匆匆鑽進轎子,在轎夫的一聲吆喝下,轎子載著他,朝長安門而去。

他前腳剛踏進朝房,後即傳來一聲雷鳴似的聲音:

"張閣老,今日早哇!"

張居正回頭一看,竟是首輔大學士高拱。

"啊,高閣老,您早,......"張居正恭敬地向他拱拱手。看到這時已來了不少大臣,張居正又不住地和他們打招呼。

日複一日的上朝,張居正麵對這些各具形態的同僚們,總不免有些感歎。光陰荏苒,歲月催人。回想他20多歲入京為官,輾轉43歲得以進入文淵閣,他已記不清到底上了多少次朝。他隻記得,每次上朝,他都滿懷一腔抱負進入皇極門,到散朝時,卻總是帶回去一肚子失望。他悲哀,他歎息:滿朝之內,憂國之士實在鳳毛麟角!

鳳樓上第三通鼓響了,文武百官魚費進入皇極門,文東武西站立殿下,靜靜地恭候皇上上殿。

等了好長時間,沒有一絲動靜。張居正心中不覺一怔:皇上今日恐怕又要大駕臨遲了。真是沒有辦法,隆慶帝登基不過6年,竟足足有3年之久上朝時一言不發,宛如一尊木雕傀儡,令人哭笑不得。偶爾說上幾句,也是無關痛癢。上朝時,不是姍姍來遲,就是無故取消。這樣的皇上怎樣輔佐得起來呢?

太陽已慢慢升了起業,仍不見皇上的麵,百官們站得兩腿發麻,頭暈目眩,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高拱和張居正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張居正抬頭望了望大殿之上那空空如也的禦座,真想仰天長歎:唉,中原民不聊生,國庫一貧如洗,邊關狼煙不斷,可皇上......唉!

足足半個時辰後,方聽漢宮內高聲傳呼:"皇上駕到--"隻見隆慶帝頭戴金絲皇冠,身穿繡龍黃羅袍,在一群太監的簇擁下萎靡地進入大殿。

原來,隆慶帝荒淫無度,自昨天下午就泡於慈寧宮中,與李貴妃顛鸞倒風,直至精疲力竭。今早起來後,便覺頭重腳輕,呼吸急促,在宮中延誤了好長時間才強撐著上朝。

誰知剛一入座,隆慶便覺一陣虛火攻上心來,立即感到頭要進裂,五髒六腑仿佛被什麼東西攪亂了。他霍地站起來,嘴角不住地抽搐。一旁的掌印太監孟衝、秉筆太監馮保一看大吃一驚,忙上前將他扶住;攙入乾清宮。下跪的文武百官一個個如五雷轟頂,目瞪口呆。

一會兒功夫,一太監氣喘籲籲跑上平台,口傳聖旨:"著文淵閣大學士高拱、張居正、高儀入宮受命。其餘百官退朝!"

三位大學士匆忙入宮,隻見皇上麵如土色,陳皇後與李貴妃悉容滿麵,悲哀難忍,年僅10歲的太子翊鈞肅立在禦榻旁邊。

秉筆太監馮保宣讀詔書:

"朕嗣統方六年,如今病重,行將不起,有負先帝重托。太子正值幼衝,一切托付卿等,宜協輔嗣皇,遵守祖製,則社稷之功也。"

三人喉頭哽咽,強忍悲痛,叩頭謝恩,回文淵閣中等候消息。

三人在閣中坐定,一時間沉默無語。

"二位閣老都在想什麼呀?"高拱的嗓門向來粗聲大氣,張居正突然一驚,抬頭望望高拱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末訥地說:"沒想什麼,無非是為皇上擔憂而已......"

"我有一言說在前頭,請二位三思。值此多事之秋,我等同受顧命,任重道遠,理當精誠合作,同輔幼皇治理天下,斷不可懷有二心!"高拱語氣激昂地對張居正和精神頹廢的高儀提出警告。

張居正不覺有幾分悲憤,心中暗道:"好不曉事!急著排異,所為何來呢?"他不會忘記,高拱現在權傾朝野,生性好鬥,短短的幾年裏,他就先後趕走了4位大學士,那氣概確乎非凡。

張居正知道高儀才幹平庸,又是高拱推薦入閣的,剛才那警告,很明顯是衝自己來的。他此時隻有忍耐。他穩定一下情緒,轉過頭來,見高拱仍在盯著他看,遂以極誠懇的語調對高拱說:

"首輔盡可放心,一切仰首輔籌劃。居正不才,願與首輔通力協作,共渡艱危,此乃國家大幸矣!"

但高拱萬萬沒有想到,與他做對的並不是張居正,而是大太監馮保。張居正也不曾意識到,自己竟漁翁得利。這一切均發生在隆慶帝駕崩之後。

隆慶帝逝世後,10歲的太子即將成為新的皇上,馮保可謂揚眉吐氣,他要好好整治高拱。

原來,馮保本來在內宮仕途上一帆風順,很快被嘉靖帝提升為秉筆太監。後來,掌印太監出缺,馮保自信該由自己頂補這一最高職務,想不到首輔大學士高拱偏偏在皇上麵前舉薦了平日他最瞧不起的陳洪,後又舉薦了孟衝,馮保氣得要死,他認定這是高拱故意給他難看,好在皇上短命,他因相伴太子,因此與皇後、李貴妃過從甚密,故而隨著太子的登基,他也一下子從幕後走到了台前。

馮保開始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和雄辯的口才,與高拱展開了一場暗中較量。他向皇後及貴妃推薦張居正,貶低高拱;又千方百計地為自己升為掌印太監輔平道路,討得了皇後及李貴妃的歡心,她們對他真可以說是言聽計從。

太子朱翊鈞繼承帝位後,改年號為萬曆。在馮保的左右下,張居正不斷得到提拔,而高拱明顯地預感到內宮對他不信任,於是他決定和馮保決一死戰。

馮保順利地當上了掌印太監,又兼東廠督主,可謂宮內宮外大權在握,因此他把高拱根本不放在眼裏。張居正目睹馮高二人的爭取奪利,預感到朝廷又要有一場暴風雨來臨了。張居正心如火焚,坐臥不安,滿懷一腔憤怒之情,無處發泄,對內宮太監們一貫陰險狠毒之性,他是深惡痛絕的。可是外廷臣僚之間的爾虞我詐之性;他又何嚐心安理得?從他入朝起,便見到夏言的被殺,嚴嵩的坍台,徐階的離去,高拱的複出......他本想興利除弊,扶正祛邪,有一番作為,以酬青雲之誌,卻又遇到高拱剛愎自用,不容他人。隆慶帝剛剛駕崩,又要有一場爾虞吾詐的爭鬥展開了......他知道自己無法左右這些,於是他決定不去參與,順其自然,以靜製動。

最終,高拱與馮保的爭鬥有了分曉。這天一上朝,就見禦前太監上前一步急忙宣布:"兩宮太後和皇上有特旨在此,文武群臣細聽著!"

接著,由馮保展旨,高聲誦讀:

"告爾內閣五府六部諸臣!大行皇帝賓天之先,召內閣三臣至禦榻前,同我母子三人,親授遺囑曰:'東宮年少,賴爾輔導'。無乃大學士高拱,攬權擅政,威逼自專,通不許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驚懼,便令回籍閑住,不許停留......"

真如晴天霹靂,高拱惱羞成怒、又恨又急、氣得他三魂爆炸,七竅生煙,從腳下到頭頂滲出陣陣冷汗,差點兒沒昏過去。

張居正望著高拱遠去的背影,一股悲涼之感頓時漲滿全身,在聽旨之初他或許還頗覺暗喜,可此時,他已說不清是喜是悲,抑或是憂?他的思緒變成了一匹野馬,在狂蕩地無目標地胡亂馳騁。

高拱被罷了官,高儀不久也謝世,剩下張居正一人獨守文淵閣,獨挑了首輔的重任。

十年寒窗,坎坷升遷。一生功名所求,現已達到了巔峰,真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一旦權柄在握,張居正反倒有些茫然了。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將會是禍福旦夕的險境,是生拚死奪的戰場。凡行事做人,當更加小心謹慎。

自然,張居正心中也充滿著實現夙願的喜悅和整治朝政的壯誌,躊躇滿誌之情與優柔慎微之心兼而有之,倒使得張居正處理事情時相得益彰,既有深思熟慮的見地,又不乏義無反顧的勇氣。

四、教導幼主

明神宗朱翊鈞當皇帝時年僅10歲,所以皇帝的教育問題成為內閣首輔張居正的頭等大事。

張居正深感教育好一個皇帝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於是他自己毅然肩負起教育小皇帝的責任。

他每日除安排好功課外,還專門為萬曆帝講解經史;將每日早朝改為每旬三、六、九日上朝,其餘時間均安排給萬曆攻經讀史;又請李太後移居乾清官,讓其與萬曆同住,以便朝夕照料,調理管束。

萬曆讀書的地方叫文華殿,坐落在紫禁城東部,為曆代皇帝就讀省事之處。

10歲的萬曆帝,盡管身已為人主,心則終屬頑童。他受玩、愛鬧,天性活潑,興趣廣泛。可當了皇帝,一切不能任性而為。嚴厲而令人敬畏的張居正先生不僅親自為他講解經史,而且還為他任命了五個講經說史的老師,兩個教書法的老師,為他修訂了厚達一尺多高的講義。每日上午,他要學經書、書法、曆史。這其中,還要在馮保和其他宦官的幫助下,把當天臣僚們上奏的本章一一親覽,在張居正"票擬"旁邊用禦筆作出批示。他有時覺得很有趣,盡寫些"如擬"、"知道了"一類的字,如同練習書法......吃過飯後的時間他本可以自由支配,卻仍不敢鬆懈半分,因為李太後和馮保囑咐他要溫習功課,第二天必須把所學的內容背誦出來。如果準備充分,背書流利,張居正先生就會讚頌天子聖明;如果背得結結巴巴或讀出別字錯字,張居正便會以嚴師的身份加以訓斥,使他感到惶恐。

在這樣嚴厲的督導下,萬曆的學業自然不斷長進,然而他的天性也日漸受到壓迫。登位不過六個月,他似乎已嚐到了皇帝不好當的滋味。

轉瞬已是次年正月,春回大地,花信伊始。再過3天就是上元節了,萬曆記起父親在世時,每逢上元,便會牽著他滿宮轉悠,那遍地的煙火、新奇的宮燈,把紫禁城照耀得如同白晝,令人歎為觀止,流連忘返。如今正值自己登位正式起用萬曆年號的頭一年,一元伊始,萬象更新,自己為什麼不也趁機熱鬧一番,輕鬆輕鬆?

想到這裏,他不覺心旌動搖,手握朱筆,字斟名酌,擬出一道手諭,要宮中精心布置,廣紮彩燈,慶賀新元,並要為李太後整修行宮,以表節日不忘思孝之意,如此等等。寫完,他反複看了幾遍,自覺非常滿意,自登基以來他第一次發號施令,感到很激動,不覺手舞足蹈起來。他叫隨侍太監將自己的手諭立即送交文淵閣。

不到半個時辰,隻見張居正匆忙趕來。一見麵,就問萬曆帝:"剛才的手諭真是陛下之意嗎?"

萬曆見張居正麵色莊重,吃了一驚,不知自己辦錯了什麼事,訥訥答道:"是......是朕本意。先生以為有何不妥嗎?"

"陛下有所不知。本朝自嘉靖、隆慶以來,國庫日見匱倉,每歲收入僅250萬兩,而支出卻高達400萬兩,如此入不敷出,足見國體傾危,生機凋蔽,當全力開源節流,以圖振興朝政。陛下應力戒浮華虛榮,厲行廉潔節約,以作全國之表率。"

萬曆被張居正一番說話得無話可答,他認識到手諭必定是下不成了,心裏很有些不舒坦。可張居正是首輔大人,又是自己的老師,那道理講得有根有據,天衣無縫,不舒服也得聽,於是他趕忙說:"就以先生所言,朕即刻收回成命。"

"若得如此,實乃社稷蒼生之福。"張居正有些激動,他從內心暗暗歎道:真是個明事理,曉大義的幼皇啊!

轉眼暑天漸過,已是鵝黃蟹肥了。

萬曆勤學苦讀,孜孜不倦。除了一早一晚在乾清宮起居,大部分時間全消耗在文華殿中。

張居正作為老師,為了讓皇帝學得快點,好點,就根據皇上的年齡特點,親自編撰了一部《曆代帝鑒圖說》供皇上學習。這部書裏寫了曆代皇帝的故事,分成好的和壞的,一共117件,每件事前邊畫一幅圖畫,圖畫後麵有文字解說,如同是一部通俗的連環畫,圖文並茂,好讀易記,小皇帝非常愛讀,整天翻來翻去。

終究萬曆還是個孩子,他有時覺得太壓抑了,就想偷偷地到別處去玩玩。一次,他正在四處亂轉,一沒留神,腦袋撞在殿中的一根大立柱上,撞得他滿腔怒火,提腳向那根柱子踢去,那柱子絲毫不動,倒把腳撞得發麻。此時,上下一起疼,萬曆更加惱火,便四處尋找東西,巴不得猛摔一陣方解心頭之恨。猛王治天下大理大法"十二個大字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萬曆不禁打一冷戰,意識到自己的身份,頓收了出去遊玩的非分之想,又在那兒欣賞起柱子上的對聯來。

四海升平,翠幄雍容探六籍;

萬幾清暇,瑤編披覽惜三餘。

縱橫圖史,發天經地緯之藏;

俯仰古今,朝日就月將之益。

這些對聯均出自張居正之手,萬曆看來半懂半不懂,他隻曉那無非都是勸他好好讀書,時時警策,做個賢明君主,以給祖宗爭光,名垂青史,至於如何賢明,怎樣才算賢明,他卻昏昏然,或許就是要聽張先生和母後的話吧。思索到這兒,萬曆趕緊回到房內去,繼續學習起來。

一天,明神宗萬曆要練習寫大字,張居正把明太祖的《太寶箴》拿給他說:"你就寫這個吧!你不僅要寫好,而且還要會背誦,會講解。"

萬曆像個小學生,仔細地寫著、念著、背誦著,麵對牆壁一句一句講解著。張居正看了舒心地點了點頭。

張居正作為皇帝的大臣,是俯首貼耳盡心盡力維護幼主。可作為皇上的老師,他從來都是非常嚴厲的,該批評的該指正的從不留情麵,他一心隻想著把皇上教育成一個好皇上。

在張居正的諄諄教導下,萬曆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成熟起來,他已明白了不少為人處事的道理和治理天下的韜略。

為了檢驗萬曆帝學習的效果,張居正給他講了一個宋仁宗不愛球寶玉器的故事。故事講完了,他說:"自古以來,那些隻看重珠寶的君主,卻不可能幹出大事來。"

萬曆帝馬上接著說:"珠寶是沒有用處的東西,賢臣良將才是真正的寶貝。"

張居正一聽,露出幾分欣喜之色,連忙誇讚說:"陛下說得很對。凡是聖明的君主,重視五穀,麵對珠玉看得很淡薄。因為五穀能養人,珠玉呢,餓了不能當飯吃,冷了不能當衣穿。"

"先生說得有理。"萬曆帝說,"宮裏的人都喜歡珠玉,可每年的賞賜,我都很節省,不輕易拿珠玉賞人。"

"陛下這樣聖明,真是大明朝的福氣,也是黎民百姓的福氣。"張居正高興地讚揚著,他想:皇上已經可以提當起治理國家的重任了,他到底沒有辜負先帝的遺囑。

五、修整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