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趙普:亂世書生
一、滁洲聯宗
公元956年,周世宗柴榮親征淮南。
周將趙匡胤襲破清流關(今安徽滁縣西北),占領滁州(今安徽滁州市)。世宗命翰林學士竇儀,到滁州登記庫藏,匡胤一一交付。既而匡胤又想取用庫中絹匹。竇儀阻止說:"公初入滁州,即便將庫中寶藏一律取去,也屬無妨,今已經登記為官物,理應等皇帝的詔書到後,才可以支付。"匡胤聽聞,非但不怒,反而婉言謝過,說:"學士說的對,我知錯了!"
過了一天,又有軍事判官趙普到來,與匡胤相見。兩人談論得十分投機。
趙普,便是後來宋王朝的開國元勳,曆事太祖、太宗兩朝,三度入相,晉爵太師魏國公。他生於後梁末帝龍德二年(922年),字則平,原籍幽州薊縣(今北京西南)。父迥為避趙德鈞兵亂,遷居洛陽。趙普讀書不多,自幼學習吏事。成年後被聘為永興軍節度使劉詞的幕僚,因周相範質的推薦來到滁州。趙普同匡胤本就認識,這次相見,二人格外喜悅。
匡胤部下,受命清鄉,抓捕到一百多名鄉民,說他們都是盜匪,打算斬首。其他人對此無有異言,隻有趙普出來反對。他對趙匡胤說:"未曾審問明白,就將他們一律殺死,倘或誣良為盜,豈不誤傷了人命?"
"書生所見,未免太迂腐了。須知此地百姓,本是我們的俘虜,我將他們一律免罪,已經是法外施恩,現在又甘願作盜匪,如果不立即將其正法,怎麼警告眾人呢?"匡胤笑道。
"南唐雖然是我們的敵國,百姓到底有什麼罪過?況且明公素有大誌,很想統一中原,怎能將他看作秦越一般,自己劃出界限呢?王道不外乎行仁,還請明公三思!"趙普說。
國胤見他這麼執著,就說:"你如果不怕勞苦,就煩請你去審訊吧!"
趙普便去,一一訊問,多無證據。於是向匡胤稟告,除過確有贓物可以定罪的外,其餘全部釋放。鄉民們非常高興,都稱讚匡胤仁慈而明察。
趙普的細心、周到和先見之明給匡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凡遇有疑難問題,匡胤都同他商榷。趙普對這位誌向不凡、威武英明的將軍也格外器重,一心效忠,知無不言。
趙匡胤的父親趙弘殷,這次也隨周世宗出征。他奉命奪取了揚州,後留韓令坤居守,自己領兵來到滁州城裏。不久後,弘殷生起病來,匡胤早晚在側侍奉。
忽由揚州傳來警報,言說唐軍大至,要求救援。周主也有詔書到來,命匡胤速往六合,兼援揚州。匡胤內奉君命,外迫友情,不能坐視。但見父親病勢日重,又不忍遠離,公義私情,交織心頭,使他進退兩難,難以決斷。當下找來趙普商議。趙普說:"君命不可違,請公即日前往。如果考慮到尊翁,我趙普願意代公盡一個兒子的責任。"
"這事怎麼敢煩勞你呢?"匡胤有點過意不去。
"公姓趙,普也姓趙,彼此本屬同宗。如果不嫌我的名位,公父就是我父,一切視寒問暖及進飯奉藥等事,統由普一人負責,請公盡請放心!"趙普說。
匡胤見他說得這麼誠摯,非常感激,拜謝趙普,說:"既蒙顧全同宗之誼,此後當視為手足,誓不相負。"
趙普連忙答禮:"普是什麼樣的人呢?怎敢受此大禮?"
匡胤於是留趙普居守,把公私各事,都委托給他。隨後,選了兩千名精兵,當日出發。
唐軍攻不下揚州,便移兵去打六合,趙匡胤力敗唐軍。周世宗班師回朝,因趙匡胤等在外久勞,也令還朝。匡胤在六合接到命令馬上領兵回滁州,入城探望父親。父親的病已經好了。他給兒子說:"全靠趙判官一人日夜侍奉,病才慢慢好了。"匡胤再次向趙普拜謝,等到來替代的將領一到,匡胤便與父親、趙普一同回汴都(今河南開封市)。
到汴都後,匡胤隨父入朝,世宗大加犒賞。他向世宗引薦趙普,說:"判官趙普,具有大材,可以重用,希望陛下明察!"世宗點頭。
退朝後,封弘殷為檢校司徒,兼天水縣南;封立有大功的匡胤為定國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趙普為節度推官。三人上表謝恩。
這樣一來,禁兵便由匡胤父子分管。趙普也開始成了趙匡胤的幕僚。
不久,弘殷舊病複發,醫治無效而死。
二、計立新君
公元595年4月,周世宗從滄州(治所在今河北滄縣東南)進兵攻遼,益津關(在今河北霸縣)、瓦橋關(在今雄縣西南)、莫州(治所在今河北任丘北)均降。5月,瀛州(今河北河間)又降。
周世宗非常欣喜,便欲一鼓作氣進攻幽州(今北京城西南)。誰知途中感上寒症,炎熱的夏天,偏冷得他不停地發抖,擁上棉被也不覺暖活,一連幾天不見起色。他曾在商議進攻幽州的宴席上,對那些持不同意見的將領說:"不搗遼都,決不返師!"將領們想請駕還都,又怕觸怒他,不敢前去奏請。深受世宗信任和倚重的趙匡胤將軍對大家說:"主病未好,這樣停留在此,倘若遼兵大至,反為不美。等我去奏請還都好了。"
匡胤來到禦榻前,畢恭畢敬地問了安,然後談到軍事。世宗說:"本想乘勝平遼,不料朕身體欠安,延誤軍機,怎麼辦才好呢?"
匡胤見世宗已有所動搖,便婉言道:"大概老天還不想絕滅遼國,所以聖躬不安,不能馬上蕩平它。如果陛下順天行事,暫且擱置不問,臣以為老天一定會降福,聖躬自然會安康了。"
世宗猶豫了半響才說:"卿言也是。朕且暫時回都,卿可將各處兵馬調回,明天就啟鑾吧!"
匡胤退下,馬上傳旨,調回李重進、孫行友等,一麵準備回都事宜。
趙普夜見匡胤,問了世宗病情,尋思了一會,然後對他說:"主上的病看來是難好了。一旦辭世,七歲的孩子繼位,明公的處境就吉凶難料了。"
"此話怎講?"匡胤關切地問。
"明公為周拓疆略地立下大功,威名遠揚,眾將畏服;現又分掌禁軍,權大威重。少主無恩於明公,諸將又無一人可與明公相媲美。自唐末以來,國家興替,全因武將擅權。明公處此,能不為少主和群臣所疑嗎?為人所疑,豈能不危?明公若能順勢而為,趁此開創基業,非但不危,而且會大富大貴。禍福吉凶,全由明公。"趙普說畢,兩眼緊盯匡胤。
匡胤深思良久,抬頭對趙普說:"周主對我有大恩德,怎麼可以背負他?"
"如果明公將來能妥善地安置周室,就可以了。有非常之人,才有非常之事。何必為此牽懷?不然,將會自陷窘境,不知明公大誌何日可伸了。"趙普又進逼一步。
匡胤思考一下,口中說出"張永德"三字。
趙普馬上接口道:"普自有辦法。"隨即在匡胤耳邊低語了幾句,匡胤點頭稱是。二人又商討了一陣,方各自歇息。
第二天,周主起床升座,命令將瓦橋關改為雄州,讓韓令坤留守,將益津關改為霸州,讓陳思讓留守,然後乘輿啟行,匡胤等均隨駕南歸。世宗在路上覺得稍微好了點,就從書囊中取出文書批閱。突然看到裏麵有一方木板,上寫五個大字:"點檢做天子。"世宗非常驚異,細細看了一回,仍舊收藏在書囊中。等回到都中,便把殿前都點檢張永德的官免了。永德的妻子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兒,他和世宗是郎舅關係。世宗擔心他會象石敬瑭那樣陰謀篡奪周室,所以將他免職,改任自己認為忠勇仁孝的趙匡胤為殿前都點檢,兼檢校太傅。匡胤的聲威自此更盛。
宰相範質等人,因世宗病未痊愈,請立太子以正國本。世宗便立兒子宗訓為梁王。宗訓才七歲,懂得什麼國事?隻不過掛個虛名。這一年,皇後符氏去世,世宗又冊立皇後的妹妹為繼後,入宮不久,世宗的病又加重了。沒過多天,急召範質等人入受顧命,重言叮囑,讓他們好好地輔佐太子。當天晚上,世宗駕崩。範質等奉梁王宗訓即位,尊符後為皇太後。一切典禮,皆遵舊製。
匡胤被改任歸德軍節度使,兼檢校太尉,仍任殿前都點檢,以慕容延釗為副都點檢。延釗和匡胤交情篤厚,人稱莫逆,這時又同在殿廷共事,格外親切。所談之事,別人是不能知道的。趙普對匡胤說:"權柄已重,局勢已成,勿失時機。"匡胤點頭,兩人密語了很長時間。
轉眼之間,到了元旦,這是小皇帝宗訓紀元的第一天,文武百官都去朝賀,氣象很是寧靜安康。過了幾天,忽然有真(今江蘇儀征)、定(今河北定縣)二州的急報傳至京都,稱:"北漢主劉鈞,聯絡遼兵入寇,聲勢甚盛,請速發大兵防邊!"
小皇帝宗訓,隻管嬉戲玩耍,那管他什麼軍國大事!二十幾歲的符太後得知後,急召範質等人商議。範質奏道:"都點檢趙匡胤忠勇絕倫,可任命他為統帥,副都點檢慕容延釗,驍勇驃悍,可令作先鋒;再命各鎮將領會集北征,全部由匡胤調遣,統一指揮,定會萬無一失。"符太後緊懸的心才落了下來,連忙命趙匡胤會師北征;慕容延釗率領前軍,先行出發。
延釗領命,選好精兵,即日起程。趙匡胤調集各處鎮帥,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張令鐸、張光翰、趙彥徽等,陸續到來,於是祭旗興兵,分隊進發。
這時,都城謠言很盛。人們三三兩兩地在一處議論:"世宗征遼回來,路上得到一麵木牌,上說'點檢做天子',結果把張永德給免了,任了趙匡胤,怕這話要應在趙點檢身上了。命裏沒有甭強求!天意難違!"
"趙點檢聲名顯赫,方麵大耳,怕是個真龍天子。"
"聽說將要冊立點檢做天子。你看這隊伍過來過去的,怕是有亂子了。"
傳來傳去,都中人心惶惶,百姓竟成群結隊地逃出城去躲了。
宮廷裏麵卻很安靜,並不知道外麵傳出這種消息。
匡胤率領大軍,按驛前進。兵到陳橋驛(今河南開封市東北陳橋鎮)已是傍晚時分,太陽將要下山。匡胤命各軍紮營,住宿一晚,第二天再進。他同將領們一起用過飯,因多喝了些酒,便早早進寢室休息去了。
當晚,曾受趙普悄悄拜訪過的都指揮江寧節度使高懷德站出來對眾將說:"主上新立,況且又很幼弱,我等身臨大敵,雖出死力,何人知曉?不如順天應人,先立點檢為天子,然後北征,不知道公意下如何?"
眾將對幼主的確無信心,而對匡胤素來拜服,出城時又見百姓眾說紛紜,以為民心所向,所以,一經懷德挑頭,便一同響應:"高公說得很對,我們就依計速行。"
"這事須稟明點檢,才可以照此施行。但恐點檢不應允,好在點檢親弟匡義也在軍中,暫且先同他說明白,叫他進去告訴點檢,才可望成功。"都押衙李處耘說。
大家一起讚同,便邀來匡義商議。
"這事非同小可,先同趙書記計議一下,再來決定。"匡義說。
這裏的趙書記說的是趙普。他已不是節度推官了,而是以歸德掌書記的職務,隨同趙點檢出征。匡義將此事通知趙普,趙普說:"主少國疑,怎能定眾?點檢素有威望,中外人心所歸,一人汴京,就可以正帝位。今晚安排妥當,明天明晨便可以行事。"
匡義同趙普一起出庭,趙普調譴諸將,說如何如何,可使點檢不得不為天子。
第二天,天近拂曉,將領們一齊逼近匡胤寢室,爭呼"萬歲"。
"點檢還沒有起床,諸公請不要高聲!"寢門侍衛搖手打斷說。
"今天冊立點檢為天子,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大眾說。
話音甫定,匡義便分開眾人進去,正好趕上多喝了點酒的匡胤驚醒過來。
"室外何事?"
匡義將外麵情形大略說了一下。
"這、這事可行得麼!"匡胤看上去有些張惶地說。
"眾將擁戴,兄長不妨就為天子。"匡義勸說。
"且等我出去看看情況,再作計較。"匡胤說。
匡胤走出門來,眾將寶劍露刃環列在外,一齊呼道:"諸軍無主,願奉點檢為皇帝。"
匡胤還未來得及回答,高懷德已捧進黃袍,披在匡胤身上。擅披黃袍已是死罪,眾將校又一律下拜,三呼萬歲,不由生米不成熟飯。
趙點檢騎虎難下,顯得有點無奈。他對眾人說:"事關重大,怎麼可以倉猝舉行?況自我曾世受國恩,怎麼可以妄自尊大,擅行此不義之事?"
趙普馬上接口道:"這是天命所歸,人心所向,明公如果再推讓,反會上違天命,下失人心。如果為周家考慮,但教禮遇幼主,優侍故後,也就算是始終不優待他們了。"
說到這裏,將士們已將匡胤擁上馬去。匡胤攬住韁繩,對眾將道:"我有號令,你們能否聽從我?"
"能!"眾將齊聲回應。
"太後和主上,我當北麵侍俸他們,你們不得冒犯!京內大臣,與我是同僚,你們不得欺淩;朝廷府庫,以及百姓之家,你們不得侵擾!如能聽從我的命令,後當重賞。否則,將戮及妻子兒女,決不寬貸!"匡胤嚴肅地說。
眾將聽令後又拜,無不讚同。匡胤這才整頓兵馬,開回汴京。派楚昭輔和客省使潘美,加鞭先行。
潘美先去授意宰輔,楚昭輔去撫慰匡胤家人。兩人馳馬入都,都中才獲知消息。
當時正是早朝時間,突聞此變,君臣都嚇得不知所措。
"卿等保舉匡胤,怎麼生出這種變端?"符太後埋怨範質,說著嗚咽地哭了起來。
"待臣出去勸諭他們。"範質囁囁嚅嚅地說。
符太後也不多說,灑淚還宮。
範質退出朝門,同右仆射王溥商討對策,王溥也無言以對。正在彷徨,忽見家人來報:"叛軍前隊已進城了,相爺快回家去!"二人聞言,一溜煙跑到家中去了。
匡胤前部都校王彥升果然帶著鐵騎馳人城中,正好碰上打算召集禁軍守城的侍衛軍副都指揮使韓通。韓通出言不遜,彥升追至韓家門內將其劈死,並把他的妻子兒女全部斬盡殺絕,然後出東迎接匡胤。
匡胤領著大軍從明德門入城,命令將士一律歸營,自己退居公署。
過了一會兒,軍校羅彥環等,將範質、王溥等人擁入署門。匡胤見了,嗚咽哭著說:"我受世宗厚恩,被六軍逼迫至此,違負天地,怎能不汗顏呢?"
範質等人剛要開口,羅彥環嚴厲喝道:"我們無主,大家商議立點檢為天子,那個再有異言,如或不肯從命,我的寶劍決不容情!"說畢,拔劍出鞘,挺刃相向。
王溥麵如土色,退下台階向匡胤跪拜。範質不得已也拜。匡胤趕緊下階扶起二人,讓他倆坐下,然後商討即位事宜。
"明公既為天子,怎麼處置幼君呢?"範質試探地問。
"就請幼主效法堯禪舜的故事,他日將以虞賓相待。如此,便是不負周室。"趙普在旁答道。
"太後和幼主,我曾北麵臣事,早已下令軍中,誓不相犯。"國胤補充說。
"既然如此,應該召集文武百官,準備受禪。"範質說。
"請二公為我召集,我決不薄待舊臣。"臣胤說。
範質、王溥當即退出,入朝宣召百僚。日晡時分,百官才齊集朝門,分立左右。
這時,石守信、王審琦等擁著匡胤從容登殿。翰林承旨陶穀即從袖中掏出禪位詔書,遞給兵部侍郎竇儀,由竇儀宣讀詔書道:
天生丞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而革命,其揆一也。惟予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谘爾歸德軍節度使殿前都點檢,兼檢校太尉趙匡胤稟天縱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討,厥績隆焉。天地鬼神,享於有德,謳歌訟獄,歸於至仁,應天順人,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於戲欽哉,畏天之命!
竇儀讀畢,宣徽使引匡胤退到北麵,拜受製書;旋即扶著匡胤登崇元殿,加上袞冕,即皇帝位,百官朝賀,"萬歲"聲響成一片。禮畢,即命範質等入內,將幼主和符太後脅遷到西宮。孤兒寡母嗚咽哭著去了。
當下由群臣商議,稱周王為鄭王,符太後為周太後,下令周宗正郭玘祀周陵廟,仍令歲時祭享,一麵改定國號,稱之為宋朝,紀元建隆,大赦天下。追贈韓通為中書令,加以厚葬。然後封賞佐命元勳:授石守信為歸德軍節度使,高懷德為義成軍節度使,張令鐸為鎮安軍節度使,王審琦為泰寧軍節度使,張光翰為江寧軍節度使,趙彥徽為武信軍節度使,並皆掌侍衛親軍;提慕容延釗為殿前都點檢,副點檢一缺,讓高懷德兼任;賜皇弟匡義為殿前都虞侯,改名為光義;趙普為樞密直學士。為安定政局,匡胤仍讓周宰相範質依前任司徒兼侍中;王溥仍任司空兼門下侍郎;魏仁甫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均為同平章事。
明裏暗裏出謀劃策,使趙匡胤登上帝位的趙普,得到的隻是一般的官職。作為政治家、作為同匡胤有著特殊關係的趙普,對匡胤的做法是理解的。因此,他沒有發牢騷,一如既往地為鞏固新皇朝出力。
三、勸主親征
匡胤登位以後,經趙普、竇儀穿針引線,將韶年守寡的妹妹,嫁給正在悼亡的高懷德。這位曾將黃袍加在匡胤身上的高將軍,便成為尊貴的皇親國戚了。
蜜月不久,忽有一道詔書傳入高府,令他討李筠,即日出師。懷德拜受詔書後,進去對公主說:"北漢主劉鈞,這一次與李筠連兵,是真來入寇了。"旋即辭別公主,入朝去了。
李筠是太原人,曆事唐、晉、漢三朝,戰功赫赫。周時提為檢校太尉,領昭義軍節度使,駐節潞州(今山西長治市)。
匡胤受禪,加封李筠為中書令,派使賜冊。李筠在屬下勸說下勉強接受,心中很是不服。北漢主得知,派人送來蠟書,約筠一同起兵。李筠便欲起事。長子守節勸諫不聽,反惹動他一腔怒火。
"你曉得什麼?趙匡胤欺侮孤兒寡母,詐稱遼、漢犯邊,出兵陳橋,收買將士擁立自己,回軍逼宮,廢少主,幽太後,大逆不道,我還好北麵事他嗎?"李筠斥責。
於是,在宋建隆元年(960年)四月草定檄文,曆數匡胤不忠不孝之罪,布告天下;一麵請北漢發兵,一麵派驍將儋伯往襲澤州(今山西晉城東北)。
北漢主劉鈞率兵前往,李筠在太平驛迎接,拜伏道旁。劉鈞麵封李筠為平西王,賜馬三百匹。相談時,李筠略言:"受周厚恩,不敢受死。"劉鈞默然不語。原來周和漢是世仇,李筠提到周朝,反惹起劉鈞猜疑。他讓宣徽使盧讚監督筠軍。
李筠同盧讚一同返回潞州,心中很是不平,又見漢兵人少,越加後悔。無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好讓守節居守,自己率軍南來。
警報傳到汴都,宋太祖趙匡胤即詔命石守信為統帥,高懷德為副,興師北伐。
趙普人宮見匡胤,說:"李筠如果西下太行,直抵懷孟,紮寨虎牢,據住洛陽,將會養成大勢,難以應付。另外,禁衛軍裏有許多曾是李筠的舊部,難保不生變端。陛下初定大位,人心未穩,此次北征關係重大。須統帥諸將親征為是。"太祖頷首稱是。
石守信、高懷德朝見匡胤,禮畢,匡胤宣諭道:"二卿此行,慎勿縱李筠西下太行;必須迅速進兵,扼住要隘,自可以破敵。朕將親為你們的反應。"
二人叩頭領旨,退朝後即整軍出發。路上,又聽說太祖派慕容延釗、王全斌出兵東路,夾擊李筠,便大膽前進。大軍行至長平(今山西高平西北),同李筠軍遭遇,兩軍鏖戰一場,未見分曉,天晚各自收軍。
第二天又戰,正殺得難分難解,慕容延釗率軍趕到,突人敵陣,敵人頓時大亂。石守信、高懷德乘勢掩殺,敵軍敗逃。宋軍追了一程,才退了回來。
石守信同慕容延釗、高懷德商量進兵。
"王全斌將軍已繞道搗澤州,我們應去接應才是。"延釗說。
石守信便傳命三軍並進。行數十裏至大會砦。大會砦依山為固,易守難攻,李筠收集敗兵在此把守。宋兵猛撲數次,都被矢石射回。後用延釗之計,準備埋伏,誘敵出砦,大勝李筠。李筠返奔至砦,砦外已豎起大宋紅旗,一員金盔鐵甲的宋將領著宋兵從砦內殺出,李筠莫名其妙,嚇得向西北方向逃竄。
這位從砦內殺出的宋將就是王全斌。他原打算潛往澤州,因見路徑複雜,恐怕孤軍有失,中途返回,繞出大會砦,來會石守信和高懷德。不想正趕上敵軍離砦出戰,便趁機占據了它。人砦之後,全斌說明一切,大家全都歡喜。忽有殿前侍衛來到,報稱禦駕將至,諸將離砦十裏迎接。趙普也隨同前來。
第二天,匡胤即下令親征。大軍陸續出發,將至澤州,敵人擇險據守,紮下數營。匡胤便命進攻,一一摧垮,李筠跑人澤州。宋軍追至城下,四麵圍攻,破城而入,李筠自焚而死。
過了一天,宋軍又進攻潞州。守節向北漢主求援,北漢主劉鈞早已逃跑,無奈,隻好向兵臨城下的宋軍投降。宋太祖趙匡胤授以團練使之職。
平定潞州之後,淮南道節度使李重進便成了宋太祖的心腹大患。
李重進是周太祖郭威的外甥,生長在太原,曆事晉、漢、周三朝。周末任為淮南節度使,鎮守揚州。匡胤禪位,加授中書令之職,命他移鎮青州(今山東益都),以便就近壓製。重進本來同匡胤並肩事周,分握兵權。匡胤受禪後,恐為所忌,常不自安;等到移鎮命下,心中更是不滿。李筠攻宋的消息傳到揚州,重進派親吏翟守殉到潞州聯絡,打算南北夾攻。
翟守殉未去潞州,反而悄悄來到汴都求見太祖匡胤,太祖問明虛實,便對守殉說:"他無非防朕加罪,因而另作打算。朕今賜他鐵券(免死牌),誓不相負,他能相信不?"。
"臣觀重進終有異誌,願陛下事先預防!"守殉說。
"朕同你相識多年,所以你特來報朕,可以說是不負故交了。但朕想親征潞州,恐重進乘虛掩襲,多一掣肘,煩你規勸重進,讓他緩發,不要使二凶並發,分我兵力。侍朕平定潞州之後,再征重進,就比較容易了。"太祖說。
太祖厚賜守殉,守殉遵旨返回揚州。見了重進,說了一派謊話,止住重進發兵。太祖北征時,特派方宅使陳思誨奉著朝書,賜重進鐵券,以穩重進之心。重進留住思誨,隻說待太祖回汴,一同朝見。
太祖凱旋,重進心中有些驚懼,準備整理行裝,隨思誨入京朝見。後聽部將諫阻,恐入京難返,便寫了密書送往南唐,約它一起反宋。南唐竟將重進密書派人呈入太祖手裏。太祖勃然大怒,即命石守信、王審琦、李處耘、宋惶四將公領禁兵,出征重進。四將即領兵南下。時為建隆元年(960年)九月。
宋軍遷延未克,趙普又勸太祖親征。
"諸將統帥大軍,重權在握;加之他們曾是周室將士,以周之將士攻周之貴戚,不有無慮。一旦有變,怎麼辦呢?以臣愚見,陛下還是親征為好。"
"卿慮甚是,朕當親征。"
十一月,趙普隨太祖親征揚州。重進見太祖親征,非常惶恐,眼看城池難保,便舉家自焚。重進死後,全城混亂,宋軍一舉攻克。翟守珣向太祖請求,將重進遺骨收拾裝棺,予以埋葬。
趙普兩次勸太祖親征,無非防手握重兵的將帥兵變,危及初創的宋家基業。二李既滅,這位太祖倚重的臣子,便圖謀起可以使宋王朝長治久安之策。
四、勸主集權
匡胤征滅二李,返回汴京,翟守珣被提拔為供奉官。有時匡胤命守珣隨駕微服出遊。
"陛下幸得天下,人心未安,今乘輿輕出,倘有不測,為之奈何?"守珣勸諫道。
"帝皇創業,自有天命,既不能強求,也不能強拒。從前周世宗在的時候,見到方麵大耳的將士,時常殺死,朕整日侍側,也未曾受害。可見,隻要天命所歸,是絕不會被人暗算呢。"匡胤笑道說。
有一天,匡胤又微服來到趙普府第。趙普趕忙出迎,引入廳中。拜見完畢,也勸太祖要謹慎小心。
"如果有人應得天命,任他所為,朕也不去禁此呢。"匡胤又笑道。
趙普也知匡胤繼位,雖有天意,但"人謀"的成分有多少,他心裏最明白。匡胤的辨解怎能消除這位忠臣的疑慮。
"陛下原本聖明,但一定認為普天之下,人人心悅誠服,沒有一個人同陛下為難,臣卻不敢斷言。就是執掌兵權的諸位將帥,難道也是個個都可靠嗎?萬一他們瞅準機會,暗中發動變亂,禍起蕭牆,那時不知所措,後悔莫及。所以,為陛下考慮,總請自重才是!"趙普說。
"石守信、王審琦等人,全是朕的故交,想來一定不會發動叛亂。卿也有些過慮了。"匡胤不動聲色地說。
"臣也不懷疑他們的忠心。但仔細觀察這些人,都不是有很好的領導才能,恐怕他們不能壓服部下。如果軍營中部下們威脅他們發動變亂,他們也不得不唯眾是聽了。"趙普明確地說出自己的擔憂。
趙普的這種擔心正是匡胤所擔心的。麵對趙普的坦率和忠心,他不想再隱瞞趙普。
"朕從未迷戀過花酒,何必要出外微行呢?正是因為國家初定,人心是否歸朕,尚未可料,所以私行察訪,不敢絲毫有所懈怠啊。"
趙普說:"隻要把一切大權集中到天子手裏,他人不敢覬覦,自然就太平無事了。
君臣又談了一會,太祖便回宮去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建隆二年(961年),內外各將帥仍然沒有變動的消息。趙普心下著急,又不便經常進言,觸怒一班武夫,不得已隱忍過去。到了閏三月,才見把慕容延釗調為山南東道節度使,撤消殿前都點檢一職,不再任命。自後又過了三個月,不見動靜。直到春夏之交,太祖將趙普召入便殿,旁無別人,君臣二人開閣乘涼,從容坐談。
太祖感歎道:"自唐末至今,數十年來,經曆八姓十二君,篡竊之事相繼發生,變亂不止。朕想息兵安民,定一個長久之策,卿認為怎麼樣才可以呢?"
"陛下提及此言,正是人民的幸福。依臣愚見,五代變亂,全是由於藩鎮權勢太重,君弱臣強,如果裁抑他們的兵權,控製他們的錢糧,接收他們的精兵,何愁天下不安?臣去年也曾啟奏過。"趙普起身答道。
"卿不要再說,朕自有處置的辦法。"
趙普便退了出來。
太祖匡胤是部將擁立的,他自己明白這一點。他不能也不願采取過去新王朝開國君主殺功臣奪君權的辦法,他想和平解決這個問題,並求一個長久之策。趙普的話給他提出了加強君權和長治久安的方針。這位觸類旁通的君主豁然開朗,將趙普的方針演繹一整套的政策和策略。他首要的任務便是解決擁兵以自重的將領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