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意誌與決定論
當牛頓發現他的力學定律時,很多人都以為,自由意誌的概念這下子算是壽終正寢了。牛頓的理論認為,宇宙象是一個巨大的鍾表,鍾表的弦正嚴格地按預先走好的方式放鬆,最後鬆到不能再鬆的地步。據認為,每一個原子的行蹤都是事先定好的,在時間開始時就確定下來了。人類不過是這巨大的宇宙機製之中的附屬機器,一進入這機製之中就逃脫不了。後來,出現了新物理學,隨之也有了時空的相對性和量子的測不準性。於是,選擇自由和決定論的問題又重新熱鬧起來。
構成新物理學基礎的兩個理論是相對論和量子論。這兩個理論似乎彼此懷有根本性的敵意。一方麵,量子論認為,觀察者在形成物理實在的本質時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我們說過,很多物理學家認為,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不存在所謂的“客觀實在”。這,似乎使人類獲得了一種獨一無二的能力,使人能夠以一種牛頓時代夢想不到的方式影響自然宇宙的結構。另一方麵,相對論則破除了普遍時間的概念,也破除了絕對的過去、現在、將來的概念,把將來描繪成在某種意義上說早就存在的東西,因而將我們借助量子論獲得的勝利就這麼給打發掉了。假如說將來早已存在,那麼,是不是說我們無力改變將來了呢?
按照牛頓從前的理論來看,每一個原子都沿著一個獨一無二的軌道運動,其軌道是由作用於該原子的所有的力決定的。而作用於該原子的力則是由其他的原子決定的,以此類推。牛頓力學認為,在了解某一時刻的情況的基礎上,原則上可以精確地預測將來會發生的一切。世上存在著嚴格的因果網絡,一切現象,從一個分子的極微小的跳動到一個星係的爆炸,都是很早以前就連細節都定下來了的。正是因為這種力學觀點,使得彼埃爾·德·拉普拉斯(1749—1827)宣布,假如誰知道某一時刻宇宙中的每一個粒子的位置和運動情況,他便掌握了所有的必要信息,可以計算出宇宙整個的過去和將來的曆史。
然而,這種拉普拉斯式的計算卻並不象看上去的那樣簡單。首先,大腦能否計算出它自己的將來的狀況(即便是在原則上計算)就成問題。麥克埃曾經指出,對每一個人來說,完全的自我預測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在牛頓式的機械宇宙中也不可能。可以設想,有一個超級科學家能夠窺探你的大腦,精確地計算出在將來的某一個場合你將做什麼;然而,這在邏輯上並不排除你有某種意義上的自由意誌。原因是,盡管這位超級科學家或許預測得正確,但他卻不能告訴你(在事前)他的預測,否則,他就會搞亂他的計算。例如,假如他跟你說,“沒錯,你要拍手”,你的大腦狀況必然因而發生變化,變得與他跟你說這話之前不同。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你獲得了來自他的新信息。這時,你就不能相信他的預測了,因為他的預測是按照發生變化之前的大腦狀況做出的。因而,不可能有任何預測能夠準確地預測你會正確地想見到你未來的行為。於是,麥克埃認為,不管你的行為在那假想裏掌握著預測的超級科學家看來是多麼地可以準確預測,多麼地不可避免,但對你自己來說在邏輯上卻仍是不可預測的,因此也就至少是保留了通常所謂的自由意誌。
還有一個問題是,宇宙按照牛頓力學是否是可以預測的?近來,在對力學係統進行數學描述方麵取得了一些進展。這些進展表明,某些力能造成一些係統在其演化過程中產生強烈的不穩定,因而,可預測性便是一個無意義的概念。在“通常的”係統中,初始狀態的微小變化隻能造成係統行為的微小變化;然而,那些超敏感的係統則會因初始狀態的極其微小的差異而產生全然不同的演化。而且,現代宇宙學的發現也表明,我們的宇宙在空間中具有膨脹的視界,每一天都有新的擾動和影響從視界之外的區域進入我們的宇宙。因為那些區域自時間起始以來與我們這部分宇宙從未有過任何因果性的交往,所以,我們即便是在原則上也不可能知道這些新來的影響是什麼。
對完全可預測性的最重要的駁難來自量子因素。按照量子論的基本原則來看,大自然在本質上是不可預測的。海森堡著名的測不準原理告訴我們,在亞原子係統運行過程中總是有一種無法消除的不確定性。在微觀世界中,事件的發生並沒有明確的原因。
決定論的垮台是不是與相對論矛盾呢?相對論認為,不存在普遍的現在,宇宙的整個過去和將來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世界是四維的,三個維是空間,一個維是時間,一切事件都在四維世界裏,不會有什麼將來“發生”或“展開”。
實際上,決定論的垮台與相對論並不矛盾。決定論說的是,一切事件都完全是由一個在先的原因決定的。決定論並沒有涉及事件是否在那兒的問題。畢竟,將來就是將來的樣子,不管它是不是由先前的事件決定的。相對論的四維圖景則隻是使我們不能以絕對的方式把時空切割成普遍的時刻。兩個事件在不同的地方是否“同時”發生,這得看我們的運動狀態如何。一個觀察者或許會認為它們是同時發生的,另一個觀察者則可能認為二者是相繼發生的。因此,我們必須把宇宙看成是既在時間中延伸,也在空間中延伸。但相對論並未說時間的延伸是否包括宇宙中發生的事件之間的嚴格的因果關係。因此,盡管過去、現在、將來似乎沒有客觀的意義,然而相對論卻並未說人不可能用在先的行動決定在後的事件(要記住,先後的次序是時間的一個客觀性質,而過去和將來卻不是)。
然而,目前尚不清楚的是,非確定性的宇宙是否是確立自由意誌所需要的。實際上,決定論者認為,隻有在確定性的宇宙中才談得上自由意誌。畢竟,具有意誌自由的人是一個能在自然世界中運用因果律來做出某些行為的人。而在一個非確定性的宇宙中,事件的發生是沒有原因的。假如你的行為不是你造成的,你還能說你的行為是你幹的嗎?自由意誌的辯護者認為,一個人的行為是由其人品、偏好、個性決定的。
我們不妨設想,一個本分的人突然犯了罪。非決定論者可能會說,“這純是自發的事件,沒有前因。這個人是不能責備的。”決定論者則會認為,這個人該為其罪行承擔責任,同時,還會認為通過教育、勸導、心理療法、藥物等等可以使他將來不犯罪。大部分宗教思想所傳達的一個中心信息就是:我們能夠改好。但是,我們將來的品行所能改好的程度是由我們在先的決心和行動決定的。在這裏我們應當認識到,決定論並不是說事件的發生與我們的行動無關。有些事件之所以發生,是因為我們決定了它們的發生。
千萬不可把決定論與宿命論混為一談。宿命論說的是,將來的事件是我們完全不能控製的。宿命論者會說,“一切事其實早就由星宿定下來了。將有的事必會有。”假如一個身處槍林彈雨之中的士兵心想,“要是我氣數已盡,不管怎麼防備也免不了一死”,於是就在戰場上無所顧忌,毫不躲避,那麼,這個士兵就是一個宿命論者。某些東方宗教就有宿命論的味道,而且很多人也會時時跌入宿命論中,尤其是在涉及世界大事的時候,“那些大事我是無能為力的”。這倒是不假。普通的人的確不能製止世界大戰,也不能阻止一顆大流星毀掉一個城市。然而,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不停地以數不清的小手段來影響事件的結局。畢竟沒有人會認真地說:“我會不會讓汽車撞死,這是命中注定的事,所以過馬路的時候我不必費心去看左右來往的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