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莊園,精致,裝修不落俗,周之際評價外牆像十歲蛋糕的奶油色。
汽車開進,鍾悔和女律師很熟的開門進玄關換鞋,周之際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麵,看這兩位幹什麼便跟著幹什麼,自己像是闖進另個世界,要是周之際知道以後要真正走到另個世界說不定現在就不害怕了,畢竟出門繞一繞打輛出租車還是可以回家的。
該死,沒見識真吃虧。周之際邊換鞋邊瞎想著。拖鞋軟綿,在玄關處已經和屋外相比涼爽,腦中又出現辛雲格哀呼電費太貴的樣子,突然一陣難受,但很快掠過去。
喝茶。
茶水顯紅,鑲金邊瓷杯,周之際小時去過茶莊,茶味進口有苦,咽喉回甘,清香留齒,周之際在學業為重的日子裏就保存下這點興趣,他確信,這不錯的東西絕對是市麵上買不到的。
是仆女泡的。
“母親在窮苦日子裏欠過不少錢與人情,這裏做伺候的女子是欠著人情債的親戚們為了多要幾個男孩送來的,母親把她們收作幹女兒,稍加訓練,在這做活,說是伺候的,但也是姐妹,有外人在時,她們就收斂起來,我們可從來沒有虐待過她們啊。”女律師舒服的癱在沙發上說。
“那有外人哪…”鍾悔也癱在沙發上。
筆直坐著的周之際還在喝茶,是第三杯。
這不是專業泡茶法,但出來的茶水仍是上品,奇怪奇怪。周之際還在想茶,因為自己對所處房屋內一切不適——一看就昂貴的家具與裝飾,老老實實站在一旁捧茶壺的白衣少女,他隻能把情緒放在茶,像葉子發黃的盆栽撒對了農藥。
“那是小周,周之際……你媽品味又高了…哎呦這沙發…舒服…”
“別你媽你媽的,有沒禮貌”女律師又把身子往沙發裏沉沉,“小周…不…周先生你好。”
周之際很尷尬,默不作聲不對,這要是打招呼更加不對勁。
救星來了。
“坐好!”聲音響亮極了,是八十年代做好飯強壯女人喊自己在街上瞎竄孩子的翻版。周之際猛抬頭——這是真嚇一跳——女律師和鍾悔迅速坐好,手也不自覺放在膝蓋。
“絲雨。”後麵這句話比對出上句的利落強勢,上句話也對比出這句話的溫緩平和。
絲雨,是女律師的名字。
全名,邊絲雨。
周之際看見一個女人從樓梯向下走,旗袍著身,開叉到膝蓋。這是周之際第一次看見有點發福的女人穿旗袍。
有點繃。周之際心想。
下樓走到大家麵前的人,是邊紅。
邊紅的樣子,就是鍾悔化完妝的樣子,當然,若是邊紅模樣的人是不會濃妝豔抹的,而鍾悔反其道而行之,故鍾悔看起來,可怕,可憎,可危害社會。
“邊姐好~”鍾悔又不爭氣的癱回沙發上,口氣賴了吧唧,打招呼時動了動右手,看起來跟沒骨頭似的。
“媽。”邊絲雨起身微躬身,手放在大腿後麵,表情溫順的奇怪,但真誠。
她竟比端茶的白衣少女還緊張。
周之際站起來比邊絲雨還早,而且給邊紅鞠了一個大躬,禮貌程度比起上門做客倒更像是第一次見丈母娘的小女婿。
“不用這麼客氣,行大禮幹嘛又不是過年。”說完自顧自笑一下,眼神使喚下,白衣少女點頭,快步拿出條毛巾來給周之際,而周之際也才發現自己額頭鋪著不少汗,可能是緊張,也可能是喝茶喝的。
“邊姐,我妝怎麼樣啊。”鍾悔懶懶的站起來,食指指向自己臉,還假裝出扭捏的模樣。
“你…”邊紅嘴角還是帶笑但眉皺大片,“我幸虧化妝隻會撲粉和上口紅,真的,謝謝弟弟這樣提醒我,我以後,絕對不學化妝。”
“瞧你說的,我覺得還挺漂亮的。”鍾悔說話時腦海裏閃過照鏡子時看見的麵容,最後一個字忍不住抖了一下。
眾人皆坐,談天。
周之際今天不知怎麼,很容易陷入胡思亂想的迷途,如同數學家癡迷於幹掉某條沒人驗證過的定律。
邊紅是五十歲上下的女人,沒有選擇也自己甘願的是個淡妝主義者,旗袍太瘦,但她還是穿了。
這個女人不漂亮,但又覺得,漂亮。
周之際端起第六杯茶,開始琢磨氣質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多少份量。
美是隻誇外貌還是有時隻誇氣質?外貌與靈魂誰大於誰?
邊紅不漂亮,她可以放在這個莊園,也適合生活在某個小區,這個女人,能想象的出自己坐在陽台看落日,也能想象出在大清早溜著乖張的吉娃娃和別人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