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蘇聯人格理論概述
前蘇聯人格理論在現代人格理論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它有世界性的影響。前蘇聯人格理論家的成就卓著，維果斯基的“文化曆史論”，列昂節夫的“活動理論”和莫洛夫的“係統觀”都使人耳目一新，為現代人格理論的發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前蘇聯人格理論很富於特色，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人格理論不同。前蘇聯人格理論有其特有的時代背景、社會條件和思想來源，它誕生於社會主義的土壤，它是前蘇聯心理學家自覺運用馬列主義的觀點，改造沙俄時代留下來的舊心理學、批判西方資產階級人格理論的基礎上的新創造。
第一節走出彼得堡
——前蘇聯人格理論發展概況前蘇聯人格理論形成之路漫長、曲折，從前蘇聯十月革命之後到七、八十年代這半個多世紀裏，前蘇聯人格理論的發展經曆了否定和批判、探索和創新、徘徊和停滯、發展和完善等不同時期。前蘇聯人格理論的發展和前蘇聯整個心理學的發展密不可分。結合前蘇聯心理學的發展來具體分析前蘇聯人格理論的形成，我們大致可以看出前蘇聯人格理論的形成經曆了五個階段。
一、萌芽階段(十月革命至30年代中期)
前蘇聯十月革命勝利之後，社會製度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社會主義製度在前蘇聯的確立，客觀上的新型心理學和人格理論的誕生準備了孕育的土壤。社會主義事業的發展需要培養和造就一大批具有唯物主義世界觀的人材，要做到這點，沒有一種新型的、科學的心理學和人格理論的指導是不可能的，因而創立新的人格理論體係是當時前蘇聯社會曆史條件的客觀要求。同時，十月革命之後，確立了馬克思主義在前蘇聯意識形態中的主導地位，在馬克思主義的影響下，前蘇聯一批理論家的思想意識發生了深刻的變化，這為新的理論體係的誕生提供了可能性。但是，要使這種可能性變為現實性，首先必須批判時代遺留下來的唯心主義心理學體係，摧毀當時盤踞在前蘇聯心理學界中的唯心主義勢力。
蘇維埃共和國成立之初，唯心主義在前蘇聯心理學領域中還很盛行，以當時莫斯科大學心理學研究所所長切爾潘諾夫為首的唯心主義勢力公開抵製馬克思主義。切爾潘諾夫公然聲稱，我什麼立場也沒有放棄，我過去是哲學上的唯心主義者，現在依然是唯心主義。這樣，一場對舊心理學的批判和改造勢所必然。進步心理學家布隆斯基首先發出了心理學必須改革的呼籲，接著柯爾尼諾夫提出了“把心理學建立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上”的主張，一批進步的心理學家掀起了一場批判、改造舊心理學的運動。這場運動的主要成果是使當時多數前蘇聯心理學家接受了唯物論和決定論作為心理學方法論的基礎。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但是，由於這場運動的領導者布隆斯基和柯爾尼諾夫等人沒有真正理解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他們對舊心理學的批判和改造不徹底，他們隻是用機械唯物主義代替了心理學中的唯心主義，沒有完成建立馬克思主義心理學的任務。20年代一度流行的別赫捷列夫反射學和科爾尼洛夫反應學就是機械唯物論在前蘇聯心理學中的反映。
到了20年代末，前蘇聯心理學中的機械唯物主義成了前蘇聯心理學理論發展的主要障礙，以維果斯基、魯賓斯坦等為代表的一批青年心理學家開展了對機械的反射學和反應學的批判，同時，他們自覺地運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於心理學，進行了富有成效的探索。維果斯基提出了高級心理機能和個性發展的“文化曆史理論”，在“文化曆史理論”中，有兩個基本假說即關於人的高級心理機能的中介性假說和關於內部心理過程起源於活動的假說。維果斯基的思想被他的學生列昂節夫和魯利亞所繼承和發展，後構成了前蘇聯心理學理論中的最大學派即維列魯學派。
前蘇聯著名心理學家魯賓斯坦於1934年提出了意識與活動統一的原則，主張一切心理過程不僅是在活動中表現，而且是在活動中形成的，這不僅駁斥了源於笛卡爾的內省主義觀點，也駁斥了機械的行為主義的觀點。魯賓斯坦認為意識與活動統一的原則還可用來正確解決個性問題。不論是行為主義，還是對意識的唯心主義理解，都是割裂個性、割裂它的意識和活動的統一，把意識分解為各種無個性的機能和過程，或把行為肢解為個別的刺激——反應單元。這兩者都回避了意識與活動的統一性。魯賓斯坦的意識和活動統一的原則成了前蘇聯心理學的主要方法論原則。維果斯基、魯賓斯坦等人的探索不僅為前蘇聯心理學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而且也為今後前蘇聯人格理論的發展指出了前進的方向。
二、停滯階段(30年代中期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
30年代中期，前蘇聯心理學史上發生了一次重大的事件即1936年聯共(布)中央作出了《關於教育人民委員會中的兒童學曲解的決定》。由於這次政治對心理學的直接幹預，以及與此相聯係的一係列批判運動，不僅取消了兒童心理學、心理測量學等學科，而且還波及到幾乎所有心理學領域，維果斯基的曆史文化論和魯賓斯坦等人的正確觀點也遭到了嚴厲的批判。其結果是前蘇聯心理學受到嚴重的損害，前蘇聯人格理論的發展處於停滯狀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又使這種低潮延長。
在停滯階段，馬卡連柯對集體與個性關係問題的研究值得一提。馬卡連柯非常重視研究人的個性品質，這是因為教育過程通過被投射的個性品質而發生作用。他不但對人的集體中表現出來的各種極重要的品質作了深刻的心理學分析，而且還深入研究了個性中的動機問題、個性的各種品質形成的機製，以及需要的形成與發展問題。他認為教育工作的最深刻的意義就在於選擇和培養人的需要，在於培養一個集體主義者所具有的需要，以此來作為發展人的個性的動力，這是進行共產主義教育的心理學基礎。馬卡連柯的個性心理學思想是當時沉悶的政治氣候和不景氣的心理學界中的一線生機，對前蘇聯個性理論以後的發展起了積極的意義。
三、恢複階段(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到50年代末)
前蘇聯衛國戰爭結束後，前蘇聯人民醫治戰爭的創傷，為經濟的恢複而奮鬥。與此同時，前蘇聯的心理學和個性理論的發展也進入了恢複階段。米亞西舍夫、柯瓦列夫等人對個性與態度關係問題作了廣泛的研究，梅爾林、捷普洛夫等人對個性的生理基礎、氣質分類和性格特點等問題作了大量研究，促進了前蘇聯科學人格理論的形成。但是，50年代初，前蘇聯心理學界開展了反對“非巴甫洛夫化”和“西方化”、以巴甫洛夫高級神經生理學理論改造和重建前蘇聯心理學的運動。這次運動與前蘇聯政治鬥爭需要有關，其實質是對巴甫洛夫學說的教條主義和心理學對象和方法的虛無主義。這場運動使前蘇聯人格理論陷入了生物學化的泥坑。捷普洛夫等人把個性與高級神經活動類型混為一談。在談到個性的社會化時，又將其簡單化，片麵、抽象地談個性的社會製約性。
這一階段，前蘇聯人格理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用分類學的觀點羅列心理品質和特點以及影響個性形成的一切因素，並不加以綜合分析和揭示它們之間的內在聯係。由此看來，個性似乎成了一種容器，它包羅所有不同的心理特征。據統計，當時前蘇聯個性理論家所羅列的個性品質高達1500多種。這種個性的分類觀或集合觀實際上抹煞了“個性”和“個體”的界限，將個性分割成無數“碎片”，喪失了“個性”這一概念的內涵和它的高度概括性。斯米爾諾夫1950年主編的前蘇聯心理學教科書中，有關個性的章節就突出地表現了這種個性的集合觀或分類觀。
四、發展階段(60年代初至70年代中期)
60年代初，前蘇聯心理學界開始重新認識巴甫洛夫學說對心理學的關係。前蘇聯多數心理學家認為必須克服對巴甫洛夫學說的教條主義態度和心理學的虛無主義態度。1963年，召開了全蘇高級神經活動生理學和心理學的哲學問題討論會，會議指出：必須完全克服研究人的科學中存在的生物學化傾向，這種傾向和庸俗唯物主義的觀點結合在一起，對心理科學采取錯誤的否定態度。有些學者企圖把心理學的對象消溶在高級神經活動生理學中，錯誤地認為高級神經活動生理學似乎是可能研究人的心理的惟一科學。會議指出對巴甫洛夫學說的教條主義態度妨礙了心理學理論的發展，也不能發揮心理科學為實踐服務的作用。這次會議對前蘇聯人格理論的健康發展有著重要意義，它使前蘇聯人格學說擺脫了生物學化的傾向，開辟了發展的廣闊前景。從此，前蘇聯人格理論的發展進入了高漲階段。與此同時，前蘇聯社會心理學興起了。社會心理學的興起不僅產生了人格研究的必要，而且為人格研究開辟了一條新路，大大加快了前蘇聯人格理論前進的步伐。
在這一階段中，30年代初期維果斯基播下的活動理論種子在列昂節夫那裏發芽生長、開花結果。1975年，列昂節夫《活動、意識、個性》一書出版，書中表達了列昂節夫人格理論及至整個心理學理論問題上的基本觀點。列昂節夫以活動為中心概念所構成的人格理論體係是對維果斯基人格理論思想的新發展，是他長期工作研究的結晶，它標誌著前蘇聯人格理論開始走向成熟。
與此同時，柯瓦列夫、安納耶夫和普拉東諾夫等心理學家在人格結構問題上進行了大膽的探索和嚐試，他們主張由結構概念為中心，把複雜多樣的心理品質統一起來。
柯瓦列夫把心理現象分為三種形式即心理過程、心理狀態和人的個性特征，並描述了心理過程和心理狀態的聯係以及心理狀態向個性特征的過渡。同時，他還提出了人格的一些複雜的結構成分，其中包括情感、需要、興趣、理想、能力、氣質、性格。安納耶夫認為，必須給柯瓦列夫舉出的三種形式的心理現象再補充上屬於生理心理性質的現象即心理生理機能(感覺、記憶等)和行為的一般動機(包括需要和定勢)。他還指出，這種結構分析還隻是心理分析，而不是對整個主體的分析。人始終是在社會聯係和相互依存關係係統中進行勞動、交往和認識的主體，他是社會關係的總和，因此，個性結構中還應該包括與一定時代、一定社會階段相應的特性，以及表征著家庭結構中地位的特征和民族屬性。
普拉東諾夫試圖從另外的方向說明個性的結構，他提出了四個人格的基本亞結構：(1)完全由社會製約的亞結構(傾向性、態度和道德品質)；(2)經驗(知識、熟練、技能、習慣)；(3)反映形式的個體特點；(4)生物因素製約的亞結構(氣質和機體病理特點)。
這一階段的人格理論還不完善，還存在幾種形而上學的錯誤傾向，其一，將個性的一般結構理解為個性的生物因素與社會因素的混合物；其二，企圖在個性中找出“絕對受社會製約的亞結構和絕對受生物因素製約的亞結構”；其三，把活動範疇絕對化，用於解決一切個性問題。
五、成熟階段(70年代末到現在)
70年代末，由於係統論、控製論和信息論的廣泛傳播和影響，以洛莫夫、庫茲明為代表的一些前蘇聯人格理論家引進係統概念，提出以個性的係統觀來補充前一階段結構觀的不足。他們認為個性是一個係統的構成物，隻有將個性看作是一個係統構成的東西，才能保證將個性完整地進行研究，才能真正揭示個性的本質。庫茲明認為係統觀是科學史上方法論的一次革命，“如果說以前的科學認識了物質結構特點和機能特點，那麼，發現第三種特點即係統特點，首先應歸功於馬克思”。前蘇聯心理學家普遍認為以係統觀點或係統——結構觀來研究個性，這是心理學理論發展的新階段。在方法論上，是分析法的結束，綜合法的開始。他們認為，這個新觀點還有待於研究和檢驗，但是，“從係統觀點分析現有的個性範疇是一項重大的理論任務，而首先應當掌握係統分析的一般原則”。
從係統論出發，莫洛夫從多水平、多尺度考察人的個性，把個性結構與個性形成結合起來分析，一方麵使人統觀人格的整體而不流於膚淺；另一方麵也使人們深入到個性結構探討各個具體側麵而不至於失去了個性的高度概括性，同時，還有助於解決人格形成中生物因素和社會因素的關係問題。基於係統論的思想，洛莫夫還對活動理論提出修正意見。他主張用交往概念補充活動概念，認為交往和活動都表現人存在的一定方麵，其區別在於活動概念揭示了“主體——客體”的關係，而交往的概念則揭示了“主體——主體(們)”的關係。洛漠夫的意見對前蘇聯人格理論有建設性的意義，它使前蘇聯人格理論更趨成熟和完善。
第二節 結構、係統、動機區
——前蘇聯人格理論中的結構——係統觀一、人、個體和個性
在前麵各章，雖然我們看到西方人格理論家們在人格是什麼這個問題上的見解五花八門，但歸結起來，主要有兩種傾向，一種是把人格視為純生物的現象，另一種則把人格看成是一種生物社會現象。
在前蘇聯人格理論中，人格和個性兩個詞幾乎是一個同義語。前蘇聯人格理論家過去也有生物學化的觀點和生物社會因素折衷論的觀點。例如，最初由於受科爾尼洛夫反應學的影響，有些人把個性歸結為反應的差異。到了50年代，在巴甫洛夫學說教條主義化的影響下，以捷普洛夫為代表的相當一部分人把個性的研究實際上歸結為高級神經活動類型學的研究。60年代的前蘇聯人格結構論也出現過將個性的一般結構理解為個性的生物因素與社會因素的混合物的傾向。當前，在人格是什麼的問題上，前蘇聯人格理論家的意見趨於統一，他們主張人格是一種社會曆史現象。追根窮源，這種觀點出自前蘇聯心理學中最大的學派維列魯學派的創始人維果斯基。
維果斯基對個性概念的內涵作了明確的限定，他認為個性並不是指某個人區別其他人而構成他獨特性的一切個別差異的總和，如果這樣，就把個性概念的外延擴大了。他說：“我們對個性的理解要比通常使用這個詞的意義狹窄一些。”他還指出：“我們並不主張把一個人區別其他許多人從而構成他的獨特性或是使之歸結於某種類型的一切個別特征都放在這裏來。”維果斯基從馬克思所指出過的：“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實際上它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以及馬克思在分析人的本質時所說的“不是人的胡子、血液、抽象肉體的本性，而是人的社會特質”這一基本觀點出發，在個性概念中剔除了傳統心理學所納入的一切生物自然特征，直截了當地指出了“個性是一個社會的概念”，“它所包含的是人身上淩駕於自然之上的曆史的東西”。這樣，維果斯基認為：“個性並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由文化發展的結果產生的，因此個性是一個曆史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