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大勢已去(1 / 3)

第七卷 大勢已去

吳三桂見眾人既不說話也不離去,好生奇怪。他不知道他已經在迷睡中過了三天三夜,而這三天三夜又著急死了多少人,害怕死了多少人。

正麵戰場始終在湖南。

由於吳三桂想依湖南為根基穩定向前,並稱王建國,欲鞏固湖南而後北進,因而坐失良機。這一停頓,使清室中央有了喘息之機,大兵源源開赴湖南一帶合力阻截,又迅速分化擊破其餘叛亂省份,致使吳三桂再圖北進已是不能。於是,吳三桂隻得由戰略上的進攻變成大兵壓境下的戰略防守。

慘烈的戰爭在湖南地區延續了八年!

吳三桂一開始就很明白,清朝拿不出名將和他抗衡,鼇拜被囚禁,多鐸、多爾袞已早不在人世,拿不出勁旅和他的關寧鐵騎為班底訓練出的鐵甲步騎較量,必定要傾全國之兵力來對付他。那時,其他各地乘機而起,八麵夾攻,清軍豈不迅速瓦解崩潰。

所以吳三桂開始對清軍向湖南集中並不在意。他甚至感到是一種巨大的刺激和鼓舞,是一種無上的驕傲,以他的威名而成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了傾國之兵來圍剿他!若康熙蔑視他的存在,不在意他的舉兵的話,他的自尊心,一個著名的統帥的榮譽感是受不了的。

吳三桂畢竟是個職業軍人,他太重視軍隊實力本身,而看不到或不重視全麵較量中軍隊之外的更為基礎的力量。

康熙皇帝行動迅速,他絕不敢輕視麵臨的這位對手。

康熙知道,吳三桂統兵以來,幾乎沒打過敗仗,說他指揮的軍隊是百戰百勝之師是毫不過分的。就其治軍、領軍、戰役運籌以及作為將領必須具備的素質而言,吳三桂都可以說是天性異稟,才能非凡!當年大清全部占領遼東之時,吳三桂的關寧鐵騎就像大海濤中的礁石,傲然孤守寧遠和山海關孤城,與清軍八騎勁旅廝殺惡戰不休,其勇猛,其膽識,其才智,令皇太極敬畏。在吳三桂的時代,清不能從山海關入主中原,對北京的侵犯隻得繞道蒙古。

而雄才大略的多爾袞,對吳三桂的防範遏製,也是建立在敬畏其神勇的基礎之上的。

在清室皇帝和親王中,大約隻有皇太極、多爾袞能使吳三桂不敢妄動。

康熙深知自己不是戰場上成長的皇帝,他隻有依靠自己的政治天才來彌補軍事上的不足。他必須調集所有力量來對付這個為清室打下三分之二江山的赫赫統帥。

康熙認為,他能將吳三桂平定了,就足以對付天下任何叛亂。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一開始,康熙就明白,依靠漢兵綠營兵戰勝不了吳三桂(清製,漢軍掛綠旗,故稱綠營兵;為境內常備軍,一般總數在十萬左右)。戰勝吳三桂,必須依靠八旗勁旅,必須搬出大清精銳的老班底!

吳三桂在湖南一喘息間,康熙就一口氣派出了五位滿人親王統率大軍南下:

順承郡王勒爾錦封寧南靖寇大將軍,總督師;

安親王嶽樂封定遠平寇大將軍,出江西;

簡親王喇布封揚威大將軍,鎮守長江北;

貝勒尚善為安遠靖寇大將軍,率二十門紅衣大炮守嶽州;

康親王傑書出浙江向西攻湖南。

當時動員到湖南戰場上的總兵力達七十餘萬,可的確是真正的全力以赴!以致北蒙古的察哈爾王叛亂欲攻北京時,康熙已無兵可以抵禦,隻有征發滿州旗主的家奴組織軍隊。

而對西北,則隻派大將軍圖海統兵,貝子洞鄂騎兵進擊。

對廣東、廣西一帶則派巡陲領兵分化進攻。

對付吳三桂,康熙用了十分之九的力量,可謂是傾巢出動!

這是當時的總體態勢。

吳三桂重振當年的雄風。

為了愛妾陳圓圓,“衝冠一怒為紅顏”,率領五萬關寧鐵騎狂怒入關,勢如破竹,一日千裏!

為了樹立自己的威名,揮師南下,橫掃大半個中國,無人匹敵!

麵對康熙七十萬大軍源源不斷地湧來,他一點也不畏懼,反倒有一種刺激與興奮……多少年不打仗了啊!

他夢想著憑借自己的威名和雄壯的隊伍,揮師北上,橫掃整個北國,開創一個新天地。

他頂盔貫甲,威風凜凜到大營坐在中軍大帳——白須飄拂,大紅戰袍,烏黑的鐵甲,鏘然發出細脆的撞擊聲,腰間一柄斬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斬將刀。

一種勇氣使將士們鬥誌大漲。

“本王今日親坐中軍統兵禦敵,諸將聽我號令行事!”

他威嚴地開始了點兵點將。

“清兵將士七十餘萬向我湖南境內壓來,由五位親王統兵,這位康熙小皇帝與我大周要展開傾國大戰。

“我視其七十萬大軍如草芥耳!”

他輕蔑地一笑,繼續道:

“我料他們大軍開到江北,必不敢動。我軍先迅雷不及掩耳地拿下湖南各重鎮,使我軍無後顧之憂,然後掉頭與清軍作戰!”

“聽清沒有?”

“謹遵王命,誓死殺敵!”吼聲一片,響徹軍營。

“攻城要猛烈!要在旬日之內清理湖南全境!違者斬!”

他拿起令箭,連續發出十三支將令,每將員率精騎五千,十日糧草,疾風閃電般向各重鎮要塞撲去!

也是清兵聞風而退,殘兵不足以擋其銳鋒。

吳三桂的十三員大將在七天之內全部攻下湖南重鎮。

吳三桂笑了。

他相信他所訓練出的軍隊的神威!

將將軍們一起又一起來交令時,吳三桂大宴請將。

他舉起與軍兵同飲時的大酒碗,揚聲激勵將士們:“眾將軍兵士們,若我大周軍隊能殲滅一批又一批來犯清軍,不出三年,長江兩岸屍橫遍野,康熙將無兵可派!那時我大軍北上,勢如破竹,大清將逃到關外!華夏將全部光複!”

將士們齊聲高呼:“大周萬歲!周王萬歲!”

吳三桂接著又提高了嗓音:

“凡立功將士們,有取清軍大將、清軍官吏的首級者,賞賜美女一名。”

三軍又是一片震聾的叫喊聲。

這些女子一般都有較好的姿容,都是各路將士們攻城掠地後,從當地的老百姓和妓院中搶掠而來的,他們為了孝敬吳三桂,挑出姿容出眾的獻給他,供他取樂。

輪到高大節時,吳三桂特地從眾女子中挑了一個。這女子小名叫阿嬌,長得小巧玲瓏,從臉蛋,到眉、眼、鼻、嘴、甚至渾身上下無一不透出一股十足的騷味,她是從衡州一個有名的妓院中搶來的。

而站在一邊的韓大任,此時眼中卻充滿了嫉妒,惡狠狠地瞪著高大節。

而高大節卻絲毫沒在意,隻是衝韓大任笑了笑,領著阿嬌出帳去了。

你道是這韓大任為何對高大節這麼不滿?

原來,這二個素來就不太合得來,因為高大節能征善戰,又有謀善斷,處處高韓大任一截,無形中就使韓大任在人前矮了半截,這樣,韓大任就恨上了他。

前些天,韓大任奉命進王宮,碰巧,見到了這個阿嬌。這阿嬌素以騷味十足聞名。而韓大任也是一好色之徒。兩個不知不覺間,眉來眼去,就有了那一份情意,隻可惜身在王宮,韓大任不敢胡來。

這次,本指望吳三桂能把阿嬌賞賜給他,可是,事與願違,他能不恨嗎?

這時,探馬飛騎來報:

“報周正,清兵六十萬聚於荊州、襄陽、武昌、宜昌等地,遙遙觀望,不敢進兵!”

“哈哈哈……”

吳三桂仰天大笑:“勒爾錦這小子還能帶兵?少謀無識。貪財怕死,還敢與我對陣……康熙就派此等人任統帥的嗬!”

他的神色充滿輕蔑,轉身大喊:

“吳莊麒聽令!”

吳莊麒全身披掛鐵甲,出列大喊:

“在!”

“勒爾錦這小子竟隻在江北觀望,不敢渡江。倘他乘我諸將未回師時渡江,我將陷入苦戰也……今命你率馬步精兵三萬,星夜趕至荊州南岸,搶占要點,等候決戰!”

“是!”

吳莊麒得令而去。

由於清軍諸路統帥懾於吳三桂威名,不敢大膽渡江搶占要塞,所以江南的要塞幾乎全部被吳三桂回兵搶占,取得了極大的初戰主動權。

吳三桂在已經安定的湖南境內派出治民官吏,開通湖南與雲貴的商路。以籌糧餉;以大量的湖南茶葉到外省換馬匹補充騎兵;另一項大計則是聯結彝族士兵助戰,以壯軍威。

吳三桂接受了汪士榮建議,在洞庭湖造大戰船,訓練水軍,以林興珠為水師統領。這支水兵在長江上下呼應,起到了很大作用。

大周又在湖南開始鑄錢,錢上刻字“利用”,又將湖南境內的各州縣府庫的金銀糧食全部集中,囤為軍響。

吳三桂要成為一塊磁石,將清軍全部吸到身邊,殲滅而後北上。

戰局對他依然有利。

高大節把阿嬌帶回營中,當晚的銷魂自不必說。

而韓大任則耿耿於懷,日思夜想,怎麼才能把阿嬌弄到手。

無巧不成書。

韓大任時常留意,隻要高大節出營統兵到外地據守;他就到高大節營外窺伺,也巧,這天正好高大節不在營中,韓大任又去偵察,碰巧,阿嬌在窗口向外張望,兩人目光一對,很快就傳達了那種情誼,於是,兩人相約晚上在阿嬌房中見。

是夜,韓大任躡手躡腳地來到阿嬌窗下,輕輕地叩了三下。

裏麵阿嬌早已恭候多時了,窗戶“吱”地一聲,輕輕打開了。

韓大任迅捷地從窗戶跳了進去,並隨手輕輕把窗戶關上。

室內桌上燃著一支大紅蠟燭,桌上放著幾隻潔白如玉的景德瓷盤,裏麵擺著金柑、蘋果、桃把、荔枝、龍眼、嫩藕、雞頭米,還有一盤紫巍巍掛著果霜的葡萄,五顏六色的十分鮮亮。

阿嬌用一隻玉手支著香腮,放在桌邊,歪坐在桌邊的椅子上。

等到韓大任跳進窗戶站穩時,阿嬌才從椅子上站起來,輕盈地一蹲身子,慢聲說道:

“將軍貴趾降臨,難怪昨夜燈花兒爆跳,今晨喜鵲高叫。”

說著,阿嬌卻不起身。

韓大任看她時,卻是一身漢裝宮服,月白繡衫,水紅褶裙,顯得格外驕豔。麵上卻沒有那日的脂粉氣,輕抹淡雲,眉黛春山,兩額更顯得桃色如暈。

見那像牙般纖纖玉手露在袖邊,韓大任便跨前一步輕輕扶了起來,小聲說道:

“不敢當,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我韓大任在仙姑石榴裙下也得禮敬心香!”

說著,韓大任卻順手捏了一把阿嬌溫軟的小手。

“你壞!”

阿嬌伸手過來,輕輕打一下韓大任便飄然轉身繞到桌子另一邊。

“我這裏可沒有雞鴨魚肉,山珍海味,”阿嬌微笑著讓韓大任坐下,“隻有這些瓜果了!”

韓大任看了看桌上,不由笑道:

“真像你這人一樣,秀色可餐,這麼好看的果子,叫人怎麼忍心吃呢?”

“不忍心吃就看著玩吧!”

阿嬌嬌嫩柔媚,語如鶯轉,口似檀香,撩撥得韓大任心裏一烘一縶,半天才道:

“來,這是為了換口味的嘛!有什麼好曲兒唱來聽聽。”

阿嬌聽了隻俯首微笑,向牆邊取出一架古銅箜篌,輕撥兩聲,曲調未成已覺百媚俱生,說道:

“唱個什麼曲兒呢?昨兒聽人家說了一首七律,就唱給您聽,別笑!”

阿嬌便低頭顰眉唱道了起來。

韓大任閉目點頭靜聽,兩手輕輕打著拍節。阿嬌此時越發放出手段,酒熱蓋臉,輕輕解開排扣,一抹酥胸雪白,捋袖露出皓腕,一陣急弦挑撥勾抹,仿佛有點力不勝酒地伏在架上。韓大任此時已是半邊酥軟,哪裏還能忍得,站起身來,意馬心猿地兜了兩圈,快步向前……

阿嬌卻一閃身起來,一邊扣衣領,飛紅了臉笑嗔道:

“早瞧你不安好心……”

韓大任見她如此嬌媚,欲火早以難禁,上前一把攥住她的雙手,一邊況:

“幹……什麼,別扣嘛……”

另一保手便伸向她的小衣……

阿嬌靈活地一閃,早轉到錦繡羅帳的床邊,招著手兒笑道:

“你呀,真是個急色兒,來——吧!”

韓大任一步竄上去,把她撲倒在床上,先把嘴狠勁地堵在了她的嘴上。

但手並沒停止,而是三五下就把她衣服扯了個精光。隨後又把自己衣服剝了下來。

兩個人仍在使勁地接著吻。

韓大任頭都沒抬,隻是用手到處亂摸……

就這樣,他們倆廝混了好些日子。

但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高大節就知道了這件事。

一次,高大節假裝又出營去,半夜中又折回營中。

看到阿嬌房中仍然亮著燈.不時地傳出淫聲浪語,高大節手提寶劍一腳把門踹開,衝到床前,一劍就把羅帳砍落在地。

兩個人緊緊地纏絞在一起,被這突來的景像所驚呆了。

高大節一手拎起阿嬌,嘿嘿一陣冷笑,然後揮劍從“前門”刺進去,劍尖從“後門”透了出來。

阿嬌一聲慘叫,頓時身亡。

高大節把劍抽出來,隨手從床上抓了件衣服擦了擦劍上的血。

他瞪了一眼被嚇呆在床上的韓大任.咬牙切齒地說道:

“看在周王的麵上,暫時饒你一條狗命!”

說著轉身提劍走了。

從那時起.兩人之間更結下了不解之恨。

荊州素稱長江咽喉。

咽喉者,上下之關卡也。

荊州是長江天險的大鎮。長江之所以成為兵家龍門,荊州扼守龍門要道是重要原因。據守荊州,既可以威脅江南,亦可以北進中原。

《三國演義》中諸葛亮隆中對對荊州有最精當的說明:

“……荊州北據漢,沔(二水),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洛……則大事可成……”

荊州的重要,吳三桂認識到了,但不到位,還認識的不夠,所以隻守南岸,沒有在攻取湖北時奪取荊州。那時,他要奪荊州很容易,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康熙對荊州的重要性認識得最清楚。他對勒爾錦直接下令,命重兵扼守荊州要地,而且還越過勒爾錦,直接指令前鋒統領頃岱率精騎五萬鎮守荊州。

惟獨清軍統帥勒爾錦沒有認識到,所以錯過渡江的機會。

吳三桂和勒爾錦都是沙場宿將,為什麼認識不到荊州的重要?

康熙年僅二十歲,從未經曆戰爭,為什麼能一眼認準荊州的重要性?

不排除謀士的作用。

但誰沒有謀士?

這就是一種戰略認識能力與戰略決策能力,它與戰場那種戰役認識能力是有區別的。它要求眼光更有全局性,更有深遠性。

勒爾錦是個圖有虛名的親王。他在滿州旗將中,被人們稱為儒將,因為他平常頗喜歡兵書戰策,頗喜歡談兵論戰,有時表現得挺有見識。吳三桂起兵連天卷地而來時,清朝中央找不出一名資深望重的統帥,尤其是王爺中找不出。於是,康熙選擇了勒爾錦以統帥身份率軍開赴正麵戰場。

勒爾錦年已六十開外,在他心目中,康熙皇帝從未打過仗,指指劃劃,樣子而已,還能真聽?他從不將康熙的軍事調遣放在眼裏,也不將有識之士的建議放在眼裏,隻是我行我素的按自己想的去做。

勒爾錦想什麼呢?

首先是他畏懼吳三桂。

他是滿洲入關老將,與吳三桂同輩人,親眼目睹了吳三桂從關東直入中原,又橫掃大半個中國的雄偉業績。他深知吳三桂的戰場膽識與才能,認為麵對吳三桂這樣的統帥不能輕舉妄動,而宜於以守為攻。“避其銳氣,擊其惰歸”,他搬用了兵法上的一句格言,隻要吳三桂不打過長江,時間長了他就要敗。

所以勒爾錦對康熙催促作戰的命令不聞不問,一味駐守荊州不出。

吳三桂則不但隔江對壘,而且派出了他新訓練出的水師。

那天,天氣晴朗,長江上空萬裏無雲。

“傳令,水師從洞庭湖入江,攻夷陵!”吳三桂派出三騎傳令。

荊州在元明清三代,即今日的江陵城,作為一個州,它在西漢時代曾包括湖北,湖南兩省之大。清代,它也包括了大約宜都至湖北監利一段約四百八十公裏的地域,所以稱這段長江水麵為荊江。

吳三桂的水軍從洞庭湖開出,溯江而上,半日內達荊江水域,荊州城清晰可見。

越過荊州水域,半日即可達夷陵。

夷陵即今日宜昌,為長江中遊第一門戶。若奪下夷陵,則打通與四川的水路,又可沿江順流而下,攻擊、控製沿江重鎮。

為首的是三十艘快船開道。居中三艘大戰船是吳三桂的水軍大將劉之複、王會、陶繼智等三人。

清軍鎮守荊州的守將是統領將軍頃岱。

他接到陸路飛騎探報.吳三桂水師溯江而上欲奪夷陵,他立即命令荊州水師開出,橫江攔截。

清軍水師已有三十年的曆史,戰船眾多,裝備精良,不畏懼吳三桂這支新訓練的水軍。

隻見十艘大戰船與一百多條小船橫江而和大周水師作戰。

清軍大船萬箭齊發,陸上又配以大炮轟擊;江中小船則如過江之鯽,與周兵小船糾纏在一起,士兵們在喊殺中矛鉤齊出,船幫相排,揮刀舉槍,相互砍殺……

吳三桂水師畢竟訓練時間不長,戰鬥力差,迅速潰不成軍,順流而退。

一月之內.水軍進攻三次,皆不能到夷陵城下。

吳三桂命令停止水軍攻擊,開進洞庭湖繼續訓練。

水軍失敗,他並不氣餒,因為未傷周軍元氣,他的陸上鐵騎依然無可匹敵。

於是,戰爭在湖南激烈地進行著。

可是,戰爭卻又在湖南膠著地對峙著。

當此之時,吳三桂似乎一下覺得自己是那樣的疲憊,他多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啊!

於是,他把湖南的全部軍務交與夏國相、胡國柱及馬寶等人,自己則率著一千人馬到成都小憩。

是的,吳三桂太累了。

他應該養精蓄銳。

夜色已經籠罩四川天府之國的大地。在茫茫暮靄下,四周高高的群山寧靜安謐,黑油油的樹木蒸騰著積聚一天的熱量,雲遮霧罩。蒸氣流動著,翻流著,充滿著整片樹木,從地表一直往上,竄出樹頂,徘徊一刻,便悄然散去,牽持起如煙的一縷,像隻驅遣不去的愁思留下來。

平整的土地,阡陌交通,亮閃閃的溝渠在夜色下僅射出淒涼的寒光,一跳一跳,田裏的莊稼齊膝高,在輕風吹拂下,搖晃著發出微弱的沙沙聲響。

山巒、樹林、田野儼儼欲睡。

在吳三桂的宮苑裏,此時卻是華燈初上;絲竹甫響。

宮中人們提著燈籠,手托食具、果盤,來往穿行,認識不認識的微微道個萬福,就又走向通往勾欄畫棟的廊院。

這是一座巨大的王府,庭院深深,飛簷鬥拱的建築層層疊疊,被迂回曲折的長廊連通著,被曲徑通幽的石子或方磚的甬道連接著,點綴著假山、花草、樹木。

座落在中後部的大殿上。吳三桂手捧小圓蓋碗,品嚐著從雲南運來的普洱名茶。大廳裏燈火通明,燭光跳躍,時而“啪”地打出個火花,巨大的紅木雕花嵌寶的公案上,摞疊著文書,這是全國各地來的,有前線的戰報,私人的信劄,同夥的盟約……諾大的廳堂裏,隻有吳三桂一個人,那個勤快的童仆在門外候著,毫無表情的臉上,一雙靈慧的眼睛在稍稍轉動,有意無意的看著院中的一座假山。要是在白天,常有一隻紅嘴、黑爪、黃色羽毛的小鳥到這來飲兩口水,可是現在沒有,現在是晚上,它肯定回到了巢穴中。他在這站了一個多時辰了,除了一名小丫環送進去一杯茶,屋裏再沒有發生任何動靜,整個院裏靜得可怕,靜得疾人。

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其實,屋子裏的確沒有一點響動。

此時的吳三桂正坐在公案後的椅子裏,把頭靠在柔軟的虎皮墊子上,微閉兩眼,一臉的表情陰沉似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那一杯茶,早已喝完,隻剩下茶杯和杯底裏的一泓茶底。

吳三桂抬起頭,直起身子,低頭看著桌上的一件文函,這是從長沙發來的緊急戰報,這是夏國相、胡國柱和馬寶派輕騎,馬不停蹄、晝夜兼程送來的。

上麵說:清軍大兵壓境,鋪天蓋地,我們幾人,都聚在湖南,因此敵人無後顧之憂,全力撲向湖湘之地,……敵眾我寡,我軍難以靠兵力爭先……,徒守長沙沒有什麼益處,我等惟盼周王力解長沙危險。如果周王能用大兵,直趨汴梁(今開封),必能解長沙於危難之中,望周王守奪。

吳三桂把雙眼離開書案,把目光移向香爐。爐中的熏香燃燒著,散放出香艾芬芳的氣息。氣味清淡可人,隨著嫋嫋上升的青煙,彌散到整個房間,吳三桂的目光正追逐著冉冉上升的如龍似蛇的煙縷。青煙隨意變幻著神秘莫測的身姿,飄向窗欞,飄出窗外,同時也把吳三桂的目光牽扯到外麵無邊的夜幕當中。

外麵夜色被挑掛在門口的大燈籠發出的光稀釋了,把院中的樹木掩映的影影綽綽。

天空中,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漆黑一片。

吳三桂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桌案,走向廳門。薄底的輕便快靴,踏上從門口一直鋪到桌前的薄厚適中的腥紅地毯,柔軟、舒適,腳感很好,既可以給人以腳踏實地的感覺,又獲得心理上快意的享受。

吳三桂不知在這條“路”上走了多少次,每次的感覺他都了然於心。然而今天,感覺卻全然不同,失去了以往的心滿意足,給他帶來了冗遝之感。

他分明覺得雙腳在往下陷,這腥紅的地毯並沒有鋪在堅實的磚石地麵上,而是放在了泥沼之上。他進而覺得,這腥紅的地毯分明變化成了深不可測的沼澤,正張著烏黑大口,等待著一嘴把他的腳咬掉,再一下吞進去,讓他動彈不得,慢慢收抬他!

一股寒氣從腳底下的地毯透過馬靴,直觸吳三桂的腳掌,又穿過腳掌滲進了大腿,進入了肌肉,溶進了血液,又隨著脈管擴張一直衝到了頭頂,並在此嘎然而止。

吳三桂一個哆嗦。

他大叫一聲跳到近旁的地麵。

“啊?”

隨著這一聲叫喊,門外的童仆吳忠早已跑了進來,雙手垂立著,一副驚慌失措,語無倫次。

“你,王爺……王爺!”

“快,快,拿掉它!拿掉它!拿掉它……快……快……。”吳三桂用衣袖揩著腦門上的冷汗,“扶我回房!”

吳三桂不願在一個下等的童仆麵前表現出他的心虛、害怕,又恢複了以往的嚴厲狀態,雖然吳忠是他最可信賴的奴仆。

吳三桂的臥房就在這座大堂的後麵不遠。他也像皇帝一樣,不把自己置身在眾多嬪妃當中,而是寵幸和詔選。同時還有一個原因是有了緊急事件,也可以盡快的到充當議事廳的大堂,那才是他惟一的中心。

吳忠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吳三桂順著大堂的廊簷,轉向位於牆角的小路,一拐彎走向了通往臥房的路徑。

這是一條不長的石板路,平坦、光滑,兩邊鑲砌著道牙。兩邊開得很盛的鮮花在夜間依然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周圍的空氣也在它們的作用下改變了性質,含著令人心醉,令人迷蕩的氣味,吳三桂慢慢地走,沉浸在平常並未知覺的香氣中。

這種香氣撲入他的鼻孔,吳三桂打了個嚏噴,把在旁邊小心翼翼扶著他,正提心吊膽的吳忠嚇了一跳。

吳忠的顫抖,吳三桂感覺到了,他也在一個顫抖和那個嚏噴中清醒過來,卻莫名其妙於剛才發生的情況。

“吳忠,我剛才怎麼了?”他想從忠誠的奴仆口中得到事情的經過。

“王爺,您累了,我正扶你去歇息。”吳忠低聲、低語,似乎還怕驚動了他的王爺,況且他對發生的一切並不了解,他隻是做了一個仆人應該做的份內事,他早被吳三桂的瞬間驟變弄得神魂顛倒。吳忠眼裏的王爺永遠是鎮定自若,充滿自信的,他不明白今天的王爺倒底發生了什麼事,隻是再補充道:“王爺,快到了,您吩咐的。”

吳三桂噢了一聲,吩咐道:“你下去吧。”

吳忠說:“小的不敢,小的要侍候王爺。”

“下去吧,我自己清靜一會兒。”吳三桂說道,兩眼不由自主地向兩邊看了看,四周並沒有異常,和白天沒有什麼區別。

“是”。吳忠答應著,弓身退了兩步,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匆匆去了。

清風又送來鮮花的芳香。

這香氣讓吳三桂陶醉,讓他留戀忘返,他竟走過去,低下頭,像撲向母乳的嬰兒,貪婪地吸吮乳汁似的花香,以至於鼻尖上沾滿了花粉而茫無所知。這朵花在吳三桂的鼻下幻化成了圓圓,他要聞從圓圓身體上飄出來的誘人的帶著溫熱的氣味,這種氣味是獨特的,隻有圓圓的身上才有,這是吳三桂的經驗所得。在他懷裏滾過多少女人,他記不清了,在他懷裏撒過嬌的女人他也淡忘了。可是圓圓卻總在他眼前,在他需要她的時候會適時到來,來撫慰他的軀體,他的靈魂。而每一次,都在這種氣味中得到精神和肉體的解脫!在吳三桂看來,圓圓天生就是為他而來,然而他正是憑著靈敏的嗅覺找到圓圓,又有一種不可知的力量把圓圓送進他的紅羅圍帳,讓他成為她的主人,擁有了她的一切。

可是圓圓走了,離開了他,連一個挽回的機會都沒有。當時他竟沒有意識到圓圓飄然而去,不再回頭,不再回到他的身邊。他一直覺得圓圓隻不過出了趟遠門,不久就會回來,到如今,吳三桂依然抱著這個明晰而又模糊的念頭,雷打不動,水衝不絕,就像先前他對康熙皇帝的那種念頭一樣。在吳三桂心中,康熙皇帝永遠隻能是個小兒頑皮,不入流之列,不可能與他抗衡。

吳三桂別的念頭可以任意存在的話,無論這個想法是黑是白,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吳三桂有把黑變成白的本領,也有把鹿變成馬的技巧。因此,他有任何念頭都不過份,誰讓他是偏安一地,勢力強大,可以翻雲覆雨呢,然而,他的康熙是豎子小兒的想法,卻不應該有絲毫的改變,正是由於他這個念頭的原因,使他喪失了機會,貽誤了戰機,直到今天,得到了這份十萬火急的長沙戰報。

從後宮傳來的歌樂輕風,把吳三桂從醉夢中打入嚴酷的現實,眼前的局勢不允許他徜徉在香風蜜雨中,急迫的場麵等待著他作出決定。刻不容緩。

吳三桂直起已經發酸的腰背,輕輕地捶打著,昂望蒼天,不由長長歎了口氣。

天啊,我吳三桂到底怎麼了。

吳三桂對著長空,祈禱上蒼能恩賜給他一個既確切又明了的答案,一個切實可行的解決危機的辦法。

他靜靜地仰天等待,可是良久沒有回音,也沒有顯示出他自認為能指出前程是凶是吉的征兆,僅有過耳的微風和入耳的歌樂。

自從由湖南回到四川這一段時間,吳三桂深感力不從心。他不行鞍馬,隻興荒唐,縱情聲色,力求從聲色中獲得生的力量。以前圓圓就給了他這種力量,他想重新找回來。

一想到圓圓,吳三桂雄心又起。

“親征,一定要親征!”

拿定了主意,吳三桂心情竟暢然起來,先前的愁雲像烏雲般在陽光的逼射下漸漸散去,透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吳三桂深吸了兩口氣,又在石板路上走了兩來回。前宮傳來悠長而響亮的梆鑼:“梆,梆,梆,咣咣,咣。”

天交三更了。

吳三桂回轉身,走向寢宮。

宮內的侍喚丫環都沒有睡,她們在王爺睡著後,才有可能去稍微閉一下眼,得到片刻的喘息和休憩。在這期間,還要保持時刻警醒,以便能聽到王爺夜間的吩咐,如果睡得太沉,沒有聽到傳喚,可是要嚴加管教的,因此她們不能有絲毫的殆慢,她們最盼望的是吳三桂能到某個妃子或寵妾那裏去,使得整個身心都放鬆一下,和朋友姐妹們調笑一番。

侍女們見吳三桂來了,連忙問安的問安,服侍的服侍,早已亂成一團。她們服侍吳三桂梳洗完畢,鋪好錦被,放好羅帳,然後都輕手輕腳地退出,留下一兩個在旁邊。

她們還沒有走出幾步,便聽吳三桂說:“給我把八麵觀音叫來。”

侍女們一聽,所有人心裏都叫開了娘,來一個八麵觀音,她們都不會安生。八麵觀音的每次到來,都叫眾侍女不要遠離,要服侍左右等候差遣,而吳三桂則撫掌大笑,哈哈稱好,然後二人喝酒,嬉鬧……全然不理眾人,而她們還得在最難受的時刻,顫抖著侍候著。

不知今天她們的命運如何。

身在長沙的胡國柱、夏國相、馬寶卻是整夜未眠。

他們商討著如何破敵,如何禦敵。

在吳三桂沒有做出決策之前,他們不能有絲毫的鬆懈。這是兩國交兵的戰場,是在用百姓的軀體築成一道攻防兼備的人牆。每一個細如牛毛的疏忽,都可能要導致不可挽回的損失。千裏之堤,潰於蟻穴,這個淺顯的道理使得他們徹夜研究禦敵之策。麵對強大如潮的清軍攻勢,能守住就算不錯了,還談什麼進攻呢?幾天來,胡國柱、夏國相、馬寶統率各部人馬,憑一地之險,頑強禦敵。雖然,雙方都沒有大戰,但是看得出雙方都在積聚力量,等待最侍佳時機,來個決出生死的大戰。

清軍的兵馬從各地運來,輜重行滿官道。

夏國相、胡國柱、馬寶著急呀!他們麵前是日益強大的清軍,且鬥誌旺盛,眾寡可判。而且他們知道,清軍統領肯定也在眾多謀士、將領的謀劃下製定著破敵良策。

當時,西北的戰事正在激烈地進行著,大將軍圖海和王屏藩鬥智,互有勝負,已成鼎足之勢,他們根本分不出精力來照顧湖南戰局。

胡、夏、馬隻能望西北的王屏藩興歎。

天色微明,暗淡的晨暉射進幔帳。

吳三桂用腳喘了一下赤身裸體、屈身擁被的八麵觀音,吼道:“起來!”

八麵觀音睜開睡意惺鬆的夢眼,忽的雙頰微紅,飛上兩朵桃花,卻夢囈般嬌音媚吐:“再睡會兒,好累呀!”

吳三桂忿忿地罵句:“你這條母狗!”同時打掉了八麵觀音伸過來的胳膊。

昨夜冷清的大堂如今人頭聚集,分文武兩旁站立。吳三桂坐在雕寶桌案的虎皮大椅上。

他們在討論用兵事宜。

吳三桂望著兩班人,臉色莊嚴。略微沉思片刻,便開口說道:“今天請各位前來,是商討湖南戰局。”

話剛開個頭,下邊眾屬已經嗡嗡一片。雖然他們聽說湖南戰事緊迫,卻沒有料以來得會如此之快,他們在歌舞升平中已鈍化了意誌,他們自當不明白吳三桂說出此話的用意,因此在下麵竊竊私語。

吳三桂臉一沉,用眼光一掃,大家都安靜下來,諦聽吳三桂的下言。

吳三桂接著說:“昨天接到湖南胡國柱、夏國相、馬寶的馳函,說要放棄長沙,否則就要本王親自出征,進攻開封以解長沙之圍,眾卿都有什麼看法?”

吳三桂說完,用目光瞅著下麵的眾屬。

下班兩行人有的麵帶喜色,有的心懷憂愁,有的不動聲色,又交頭接耳一番。

從文班裏走出一人,說:“觀天下大局,形勢不利於我,不若放棄經營長沙,退兵滇、黔、川以憑天險,再圖打算。”言罷退入行列之中,低頭不語。

接著又站出一人,說:“依董兄之說,我大周王朝必敗不可了?”

那一位趕緊站出來,說:“不敢,我的意思是以退為進,養精蓄銳,而後謀略。”

“那麼,我們就要白白放棄經營數年的湖南,放棄長沙為敵所據。湖南一省,費多少兵力,才支持到今日,一旦棄之,實為可惜!況且,我們一經放棄湖南,則嶽州卻又孤危,江西實亡,此為一;二者世人不知道放棄長沙的原因,還以為湖南又失守,必然導致人心震動。到那時人心不附,大局則更加不可圖略了。”

吳三桂聽了不由點點頭。

他見下麵無人再說,於是開口說道:“我同意鄭蛟麟愛卿之言,棄去湖南,深感痛惜。本王決定,親征汴梁。想我起事之後,軍事一向得手,自從久居成都,今年不戰,明年不征,使局勢破敗至此,惟本王親征,方可挽回上天懲罰!”

眾人聽吳三桂這樣一說,都齊唰唰跪倒,叩地沉呼:“臣等為社稷,孝死以終!”聲震梁宇,久久回蕩。

吳三桂見眾人如此,心中高興,親征之事便定下來,立即派快馬把消息傳送給湖南,以鼓舞士氣。

大事既定,眾人接著散去,各自回到府地做出征的準備。

吳三桂終於撥開心中的陰霾,透出一線摧目奪魂的光彩。雖然是細小的一隙光線,也驟然在他陰暗的胸懷中閃亮起來,擴展起來。吳三桂此時的心中,激蕩的完全是難以言表的喜悅,振奮!

“我還不老,我還有能力和康熙小兒一搏,勝負之數,尚未不能立即分清,福禍相依,你打我的老巢,我占你的內地,無非說來是各有千秋”,想到此,他的心中又勃然興起一股蕩然之氣,仿佛回到了二、三十年前的疆場。遼東鐵騎,縱橫馳聘,天下無敵,所向披靡,那時的吳三桂全身都放射著耀眼的光輝,終日被盛譽和媚言包圍著,風風光光的當上了平西王,而坐陣雲南,勢力遍及朝廷內外,遍及四野八荒!

的確,那時的吳三桂無人堪敵!

吳三桂的憂愁早已隨著對過去美麗時光的暢想拋向了二十年前。他哼著東北小調在園中轉遊,以調節一下一天多來緊張的精神。

園中陽光明媚,鮮花爛漫。

樹上的鳥兒在嘰嘰咕咕地叫,婉轉,明快,就像脆響地打擊樂器奏出的一串和諧音符。

池中的春水汲取了一冬的營養,隱然露出碧綠的波紋,池中魚兒快活地擺著尾巴,閑適地吹著水泡,遊來遊去。

一切都蘊含著不可遏製的生機!

吳三桂邊走邊欣賞,越看心中越敞亮,卻不覺吟出了辛棄疾的《摸魚兒》,……

吳三桂正在低頭沉吟,不想被一聲嬌笑打斷了思緒。他抬頭四下觀望,周圍卻是一片寧靜,既消失了聲音,又沒有見到半點人影,隻看到前方樹枝上一隻小鳥兒瞪著圓溜溜的眼珠歪著小腦袋看著他。

吳三桂被這種奇妙的環境所感染,不由得心頭一蕩,捷步朝湖邊小亭走去。

一條翠竹掩映的曲折小路通向湖邊。稀疏的細竹嫩枝初長,枝葉婆娑,在上投印著斑剝的黑影。竹林並不大,但湖水,修竹相映成趣,與林中,湖堤上的風景相輔相成,構成一幅清幽恬淡的水墨畫,顯得意境深遠,的確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湖邊小亭,飛簷高挑,像輕盈的百靈展翅飛翔,紅漆四根圓柱,柱柱之間有樓花亭圍相連,亭小而別致,給頗為冷清的景物襯上一點生氣。亭中設有石桌、石凳,光亮鑒人。

此時,一個麗人坐在桌旁,笑顏可掬,然而卻用手把口兒輕掩。

這個麗人見吳三桂走來,連忙起身,碎步急趨,走到吳三桂近前,纖纖素手相扣輕握,置於左腰下部,裙裾微擺,款款下拜:“賤妾恭迎王爺。”乳鶯喁喁,婉柔清麗。

隻見她有二十六、七歲年紀,長得嫋嫋婷婷,白衣飄飄,青絲粉頸,柳眉皓鼻,妙目輕翕,朱唇未啟而含笑,自是多情未露,卻帶有一派風流姿態。

她,把個吳三桂看得呆若木雞,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賤妾恭迎聖上!”這女子見吳三桂一副癡呆模樣,便又說出了一句。

吳三桂這時才登然醒悟過來,哈哈大笑,雙手一扶,便將麗人攬入懷中,笑眯眯地說:“蓮兒,你真會戲弄本王,如今脫去華服,不飾珠寶,一身素衣,粉黛不施,卻是這般清素引人,本王一時竟沒認出你來。”

蓮兒就著吳三桂的一扶一攬,早已伸出玉臂勾住他的脖子,雙腮紅潤,含情的眼睛看著吳三桂,亦嬌亦嗔地說:“賤妾在這兒等王爺多時了。”

吳三桂不由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到這來?”

蓮兒應聲道:“昨天賤妾未見王爺,今晨叫著人去向吳忠尋問,吳忠說王爺昨夜煩悶,鬱鬱不樂,今兒一大早就召集人議事。賤妾想,既是王爺議事,遇事定奪必定巧媒妙思,思謀必成。賤妾以為王爺昨日的憂愁今日得在解脫,一定會到此地散散心思。所以,賤妾便準備些水果、點心、水酒、佳肴以慰王爺為國事的操勞之心!”

吳三桂聽完不禁親了蓮兒一口,哈哈大笑:“我的蓮兒可真會體貼人,理解人啊!來,來,你就陪本王高興高興。”

說罷,擁著蓮兒到亭中喝酒享樂去了。

這個蓮兒本是陳圓圓的一個侍女,從小由圓圓親手調教長成,長得美麗、秀氣、大方,知情達意,深得圓圓的喜歡,也深得圓圓的信任,圓圓把她當作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因此,在整個王府中,蓮兒自是比別人高出一籌。自從圓圓走後,蓮兒便留了下來,卻被吳三桂召來。當夜吳三桂就要蓮兒解衣侍寢,第二日便封為王妃,奉侍王側了。近兩年來幫助吳三桂出謀劃策,又溫柔體貼,成了吳三桂枕邊的香豔軍師。

吳三桂和蓮兒在亭中斟酒取樂,邊說邊賞,邊談邊笑,蒼渾的笑聲和清脆的笑聲交合著衝向湖麵、竹林,衝向湛藍的天空。

今天,吳三桂由於心情暢快,又有知己相陪,不由多飲了幾杯,已顯示幾分醉意。酒刺激下的大腦無比興奮,行為就不太聽指揮,話語也多起來。

吳三桂摟著蓮兒,醉眼朦朧,搓、摸、揉、捏著蓮兒的玉體。現在的蓮兒也是春心藏兔,粉麵泛紅,口中吃語含混。蓮兒把吳三桂送往嘴邊的酒杯奪過來,掙脫吳三桂的摟抱,拉著吳三桂的胳膊,說:“王爺,來,我扶您到後宮歇息。”

吳三桂聞聽此言,把抄在手的酒杯隨手一扔。“好,好,我們要痛痛快快地歇息。”酒杯撞到柱子上,複又落到地麵上,發出兩聲金屬的脆響。

蓮兒攙著吳三桂,二人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向後宮走去。

蓮兒的住處青磚粉垣,進入正門,繞過蕭牆,便是一洞月亮門。院中種著幾叢湘妃竹,有處藤架,現今已爬滿了蛇龍婉蜒的青藤,藤架下是圓木的桌凳,通過兩旁植滿奇花異草甬道,就登堂入室了。說是後宮,但這卻是後宮之外的單獨院落。雖說這是成都,但是主要建築卻像北京的四合院,北京人家住的四合院卻是無法和這個“四合院”相比,它隻保持了“四合院”的勢,卻少了普通四合院的韻——樸質。這裏當然是富麗堂皇。

蓮兒一進門就吩咐丫環們洗漱更衣,這一切又都是布置好了的,沒用一會,吳三桂就躺在了蓮兒的香幃之中。

蓮兒示意丫環們退下,屋裏隻剩下吳三桂和蓮兒。蓮兒端來一杯醒酒茶,吳三桂一口喝下,把杯子一扔,一把摟過蓮兒,兩人便滾倒在床上。……

吳三桂一覺醒來,卻不見了蓮兒。於是,他大叫:“蓮兒,蓮兒。”

蓮兒應聲跑進來:“賤妾在。”

吳三桂喚過蓮兒,叫到床邊坐下,正色說道:“蓮兒,我要帶你出征,去攻打汴梁,去打康熙的屁股,你說好不好?”

蓮兒麵露難色,這點卻出乎吳三桂的意料。吳三桂臉色一變:“不願陪伴本王嗎?”

蓮兒一見吳三桂如此情態,嚇得趕忙跪倒在地:“賤妾並非不想侍候王爺.我隻是擔心王爺鞍馬勞頓;那種吃風飲塵的戰爭生活恐怕對王爺不利。我也並非是貪生怕死之人,的確是出於王爺您身體考慮……”言事未罷,就嚶嚶抽泣起來。

吳三桂一聽錯怪了蓮兒,顧不得穿衣,下地扶起蓮兒,複拉她上床,撫慰道:“寶貝兒,本王錯怪你了,我出征也是出於無耐,現在長沙被阻,形勢吃緊,本王又不願放棄苦心經營幾年的湖南,隻好親征去討汴梁,以解長沙之圍,這是‘圍魏救趙’啊!”

蓮兒聽吳三桂之說,長長歎了口氣。

吳三桂接著說:“憑借著我的龍威,不用擔心不勝,本王出征,不僅湖南得以保全,而且可以直搗京城,大事可成,出頭之機,在此一舉!”

蓮兒見事以至此,隻好同意。

吳三桂一見蓮兒願意偕行,異常高興:“本王出征,長途跋涉,兵士交鋒,必然艱苦難堪,如此.我身邊便不能沒有你伴駕。今能與愛妃同行出征,本王必會大獲全勝,直搗黃龍,擒王納位!”

兩天後,吳三桂凋遣的兵將基本彙聚完畢,整裝待發。大批糧草,隨隊而行。這一年,吳三桂六十六歲。

軍營大帳,吳三桂進行出征布置。

“本王和諸位將軍,共統領十萬大軍,直指勳陽,行軍過程中,一麵派信使持令箭,調集漢中人馬,分別攻占扶風,武功一帶,一麵調王會、洪福各統領五千人,從小路先進攻襄陽,用來分散敵人兵力。第三,等到大兵到河南,然後王會、洪福帶領襄陽之兵,都到樊城會合,再決計北伐。”

各路將領,領命回歸,再行布置。各部氣勢高昂,奮勇前進。

吳三桂的這次親征,可謂是激情百倍。雖然是匆忙之中決定親征,但是作好了細致的準備,常年的爭戰的曆經事情的廣博,又加之年紀的原因,因而凡事都不肯冒險而行。他以成都為根本,任用降將羅森鎮守成都,又讓親屬吳永年、吳炳光駐守四川及雲貴的富遼地域。

吳三桂這次出征,鄭蛟麒為先鋒,隨軍大將有王會、洪福、林天柱、譚延衽等數十員,出征後,羅森負責照運軍糧、軍餉。真是萬事具細,一絲不苟。

由湖南通往京師的官道上,奔馳著一匹紅色駿馬,被馬蹄騰起的塵土拉得很長,彌漫著整個路段。馬已經通身是汗,雖然掠起強勁冷風,但是對馬卻起不到絲毫的作用。馬背上的人竭力往前傾,幾乎是快貼在了馬鞍上。一隻手拉緊馬韁,另一隻手卻在身後高高揚起,劃了一弧,手中的馬鞭便狠狠抽打在馬臀上。這匹馬已經是全力飛馳了,馬嘴裏不住流下的白色泡沫,掉在地上,瞬間便被灰塵淹沒了。見到前邊的路旁有了驛站,馬背上的人長長舒了口氣,使勁一帶馬的韁繩,馬往前衝了幾步和另一匹早已等候的馬站成並立。同樣的紅馬上同樣端坐著一名軍官。這名軍官接過剛到此地的軍官遞過來的背包,雙腳一踹蹬,說了聲辛苦了。但是聲音卻已遠遠被拋在了後邊。餘音縹緲傳來。混身濕透的馬兒打了個長長的噴鼻,不等主人下來,撲通一聲跌倒在地,軍官從馬背上滾下來,躺在那大口喘氣。

這是康熙皇帝下令設置的飛馬傳書的驛道,把最新的戰情和消息盡快呈送進宮,進行審閱,做出決策。這些驛使和驛馬整天奔馳往來於這類似的驛道上,傳遞著緊要公文和文書。這些驛道從各地通往京師,湖南、湖北、江西、福建、陝西、河南、安徽,等等。

在這匹馬上承載的就是吳三桂親征的消息,它將在兩天之內送到康熙皇帝手裏。

在吳三桂親征出發前夕,已派人向湖南和陝西送去消息,並在一路上鼓動宣傳,大造聲勢,鼓舞著吳軍兵丁的士氣,堅定著他們的信心。他們都希望吳三桂早些時日到來,給他們帶來勝利,給他們帶來美好的前景,能夠挽救他們被動的局麵。

吳三桂親征的消息同樣也傳到了清軍的各個軍營統率的中軍大帳。安親王嶽樂驚呆了,康親王傑書驚呆了,貝子尚善驚呆了,大將軍圖海驚呆了……他們手下的兵丁也驚呆了……他們通過對各個渠道得來的,吳三桂在成都“頗事酒色,後宮美女數十人,一應政事,皆委臣下,惟事娛樂,人心漸變……”的消息彙總來分析得出:“以三桂開創之主,卻也如此頹放,不久必敗。”的結論,但爾今,聽說了吳三桂這次親征,並且聲勢如此壯大,近遠震動,他們無不駭異非常。

清軍將領對吳三桂這項出乎他們所料的親征,表現出他們少有的荒亂,軍內外散播著各式各樣的流言。清軍驚慌失措,軍心不穩。因為他們都攝於吳三桂震驚遠近的威名,害怕於吳三桂聲傳朝野的厲害!

清軍將領基於將士這種慌亂頹廢的局麵,一麵作出相應的戰略布置,一方派信使飛報朝廷,等候年青的康熙皇帝作是進、是退、是守的重大決策。

河南統兵的順承郡王把所率的大軍退駐到開封。

圖海調遣將軍穆占先領軍隊一萬多人,急速趕到湖北,以補充湖北的兵力。

在湖南的清軍為了打消吳三桂的狂盛氣焰,滅掉吳三桂以圖挽救湖南的計劃,準備加緊強攻,在吳三桂大兵到來之前攻破湖南,於是清軍分兵三路,組織了強大的攻勢:

一、安親王嶽樂,連同董衛國,先占領萍鄉,並以此震攝瀏陽;

二、蔡毓榮率領手下軍將,從荊州、嶽州,分別向長沙進攻;

三、貝子尚善同水軍提督揚捷由鎮江出發,迂回到長江上遊,攻取洞庭湖。

三路大軍一同開進。

一場宏大的逐鹿戰將在以長沙為中心的湖南展開,戰事迫在眉睫。

五月的北京城度過了寒風凜冽、雪花飛舞的嚴冬,已經完全複蘇了,進入了春夏之交的一年中少有的季節。

北京城仍像往日的北京城,依然喧鬧、繁華.並沒有因南方、西方的頻頻戰爭所影響,而顯得壓抑、沉悶。大街上往來的官員騎馬的騎馬,坐轎的坐轎,來來往往,認識的說幾句話,談談官場和戰場。他們是皇城根中心範圍的人,不用發愁外來的敵人會攻打進來,因為他們有一個精明、能幹,能替大家分憂的皇帝。皇帝得為保住他的皇位而悉心於軍事、政治和經濟方麵的各項工作,“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他得為保護住他的領地,平滅叛軍吳三桂而日理萬機!年青有為的皇帝精力充沛,謀略過人,勝過任何朝內朝外的大臣。大臣們對皇帝既敬仰又衷心佩服,而且是內心不存在任何疑慮的佩服。所以,走在大道上的官員的生活過得仍舊十分的滋潤,過得很舒坦。外敵由八旗軍擋著,內政由皇帝管著。他們幹好自己的份內事,就萬事大吉了。

大街小巷的茶館裏照樣顧客盈門,熙熙攘攘,挎著刀的,提鳥籠的,挑著擔子的,穿長袍馬褂的,周身短打扮的……邊喝茶,邊聊天,天上地下,天南海北。他們也不怕吳三桂,前兩年最艱難的日了都挺過去了,更何況近兩年天公做美,風調雨順,再加上皇上聖明,政事清明,所有的這一切,都顯示著很好的兆頭。還有什麼事擔心的?一切都會過去,不用擔心,也用不著憂愁,大不了是個改換門庭,不論是誰坐了龍庭,他們還是皇城根的人。李自成進北京是那麼回事,順治進城也是那麼回事,如今的康熙皇帝不也還是那回事嗎?假如是吳三桂打進來,想必也是那麼一回事,無非是亂上幾天,膽顫幾下,風頭一過,出來照常過日子!

北京城樓上的鍾響了,天宇裏回蕩著洪亮的鍾鳴,一群鴿子帶著風哨兒飛過萌綠的樹頂,飛過屋脊.飛過紫禁城,輕風吹送著優美的哨音。

北京城就在這鍾聲和哨兒聲中,結束了一天,又開始了一天。

森嚴的紫禁城莊嚴,肅穆,神聖不可侵犯,它不動聲色地傾聽著曆史的是是非非,人生的滄海變遷,它既是一個智者,同時又是一個聖者,它的心中蘊含著無數神秘的故事和數不盡的悲歡離合。

紫禁城是尊嚴的化身。

紫禁城中沒有外麵祥和,寧靜的氣氛。

一位大臣在午門外下了馬,跑進午門,又一溜跑過乾清門,來到乾清宮外,已是不由得氣喘。

他是兵部尚書明珠,康熙皇帝召他立即見駕,明珠明白,必定有重大事情發生,不敢有絲毫的殆慢,便一路地跑來。在路上,他思考著皇上叫他來的原因;他憑自己豐富的經驗,警覺地意識到,吳三桂想必近來有重大的軍事行動。在前方戰局不利的情況下,吳三桂很可能要狗急跳牆,以補救兩年來按兵不動的被動局麵。但是,這隻不過是他的猜測而已.更具體的事情,他一點也不知道。

“宣尚書明珠上殿。”

明珠趕緊整理整理因忙亂而不整的朝服,快步踏上台階,跨過門檻,撣衣袖,撩袍跪倒,口稱:“吾皇萬歲,萬萬歲。”

“愛卿請起,賜座。”

“謝主龍恩。”

旁邊的太監趕忙搬來一隻凳子,請明珠坐下。

明珠坐下,看著康熙皇帝,等待康熙皇帝說明召見他的原因。

康熙帝坐在桌案後,眉頭緊鎖,失去了這些天來的喜悅表情,臉色陰沉、憂鬱。

康熙皇帝不同平常的情態,明珠當然早就看在眼裏,更加確信必定有重大事情已經發生,但是隻因自己不明就理,所以他一言不發,等候著康熙皇帝開口。

然而皇帝並沒有說話,卻讓太監傳過一個折子。明珠接過來,展開觀瞧,不禁也倒吸了口冷氣。折子是從湖南送回來的,關於吳三桂親征,軍隊行動,軍心士氣等的奏表。明珠看完,豁然明白皇上召見他的原因和皇上失之常態的根由,明珠把折子重新呈送上去。

“愛卿意欲如何?”康熙皇帝這時終於開了口。

“全憑皇上聖裁。”明珠答道。

明珠跟隨康熙已經多年,通過智擒鼇拜皇上表現出來的智勇,他深深了解康熙的為人,知他很有主見,遇事總是鎮定自若,充滿自信。像今天這種情形是十分少見的。因此他不敢貿然回答,而且連說話也小心翼翼。

“朕要聽聽愛卿的意思。”

明珠看到康熙執意要聽自己的意見,於是謹慎地說:“微臣認為,吳三桂的這次出兵,無異於田蝗臨秋.想做垂死的掙紮。雖然吳三桂來勢洶湧,很是嚇壞了朝廷的步將和兵勇,但是其底氣不足。”

“繼續說下去。”

明珠見康熙在微微頜首,於是又接著說:“吳三桂雖然勇猛,但時機已失,幾年的消耗,使之所存傾之殆盡。如此草率出兵,貌似不可戰勝.實則隻是匹夫之勇,不可過慮。”

明珠說到這,又偷眼向康熙皇帝觀瞧,隻見皇帝仍在點頭,緊鎖的眉頭已漸舒展,心知自己所慮,甚合康熙所思,便接著往下說:“然而匹夫之勇雖不可過慮,但也不得不防,不得不與之爭先。如今我軍雖然組織了進攻,但是軍心不穩固,而且士氣不高,這是兵家之大忌卻也不得不治。這也是微臣最大之憂也。”

明珠說完,見康熙皇帝已恢複了以前的神態,心中也不由高興。

“愛卿想如何恢複士氣呢?”康熙嘴角露著不易覺察的微笑。

但是善於察顏觀色的明珠對康熙的每一點微微的變化都看在眼裏,心裏明白康熙早已做了打算,於是便說:“微臣還是聽皇上的高謀遠略。”

康熙用充滿智慧的眼睛看著坐在下麵的心愛大臣,爽然一笑:“朕也是想親征!”

康熙的這句話雖然不高,但很有力氣,每一個字都清晰準確地傳遞到尚書明珠的耳中,然而明珠聽來,康熙皇帝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聲春雷,在他的耳朵中轟然炸響,震得明珠的耳朵嗡嗡有聲,甚至幾乎失去聽覺,明珠萬萬沒想到康熙皇帝竟會下如此的決心。

康熙皇帝的話音剛落,明珠就從凳子上騰地站起身,雙膝跪倒:“請皇上三思。”

康熙見明珠如此,卻未奇怪,仿佛事先早有預料。

康熙說道:“明愛卿請起。”

明珠並未起身,仍然跪著說:“臣再請皇上三思。”

康熙皇帝又是一笑,說道:“我意已決,明日太和殿奏議,你下去吧!”

明珠見事已如此,再多說了沒有什麼用處.於是說:“微臣告退。”說罷起身退出乾清宮.走到殿外。

殿外晴空萬裏,湛藍的天空有幾縷的輕薄的浮雲,太陽光朗朗地照著,揮灑著溫暖的力量,不時有幾絲微風吹過,雖然不能說是冷,卻也帶著涼氣。

明珠被這涼風吹拂,不禁打了個冷戰,這時,他才發覺額頭和後背已出滿了汗,明珠真的被康熙皇帝的那句話給震懵了,所有做出來的動作和說出來的話,都是出於本能的因素,的確未出自他的頭腦中理性的概念。他想記起剛才在那一瞬發生的事情,但是卻一時回憶不起其中的細節。

“朕也要親征。”那句低沉有力的聲音又在明珠耳朵裏炸響,他又隨這聲炸響,顫抖了一下身子。

皇帝親征可不是件小事。

皇帝親征的確不是一件小事,而皇帝的話可不像幾歲頑童說說就算了,金口玉律可不是鬧著玩的,親征更不是說說的兒戲!

陽光的普照和微風的吹拂,終於使明珠明白了皇帝的決定,這的確是一個挽救士氣的絕妙的良方。可是皇帝陛下開始緊皺的眉頭,臉色陰沉到底意味著什麼,他卻百思不得其解。

明珠就在這迷惑中走出了午門。

吳三桂的親征部隊確非尋常,一路行進,拔城奪寨不下數千座。捷報紛紛傳來,不啻給本已激情狂漲的吳三桂心中注入一支又一支的興奮劑,使他高興不已。

吳三桂所率的中路大軍,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前挺進,勢不可擋。沿途駐守的清兵清將在這種情形下簡直不堪一擊。他們由心理上懼怕進而導致了行動上的畏縮。吳三桂的軍隊還沒到,有的便望風而逃,早已不知去向,留下一個空城讓吳三桂來收拾。吳三桂的軍隊當然也不客氣,該收的則收,該撿的則撿;一路上當然也有效忠朝廷,忠於皇帝的將領。率部下奮起抵禦吳三桂的軍隊突襲。他們雖然奮起殺敵,舍身前衝,但是吳三桂的人馬與他們相比卻無法相提並論。清兵清將孤立無援,左右受敵,逃無處可逃,走無處可走,隻好拿著雞蛋往吳三桂的石頭上碰。

吳三桂的大軍快接近了勳陽,很快就可以把第一步計劃實現了,又可以把第二個戰略計劃付諸實施了,吳三桂撚著胡須,望著東北方向嘿嘿地笑了。

東北方向中吳三桂最大的目標。

這個目標無不一時一刻地存在於他的意識思維中。吳三桂為了它,可以放棄一切,可以讓自己披上逆子叛臣的名份,可以讓自己遺臭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