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烽火少年
這孩子出生之時,出而複回兩次,第三次方生了下來,且是立著生的,幸喜母子平安。賤內生產時,似覺得有雄鷹擊打,恰巧我從軍營回來,看見確有身長丈餘的巨鷹立於屋脊,長鳴三聲,繞宇三匝而去,我心中頗為驚異,又聽見小兒竟然咯咯發笑,目能視人,不哭不鬧。種種怪事,令人費解。
寧遠城戰雲密布。
至甲申年(公元1644年),後金剽悍的大兵已將大明王室之山海關外的大片國土吞食殆盡。唯有寧遠四城還孤懸於後金大兵的重重圍困之中。一時間,寧遠成為了朝野上下注目的焦點。而那寧遠總兵便是大名威震關內外的吳三桂,一個統率著堅不可摧之關寧鐵騎的青年統帥。
曆經數代的大明王朝,在風吹雨打中就像一座昔日豪華無比美不勝收的莊園,在時光的磨礪下,漸漸顯露出它的衰敗與腐朽來。曾經富麗堂皇的雕梁畫棟,舞榭歌台,油漆已經剝落、梁柱漸漸扭曲;曾經蔽雨遮風的房頂已經透風漏雨,密封的門窗變得破舊殘損,任由狐鼠出入。如果照這樣下去,它肯定維持不了很長時間了。
大明王朝的數百年基業在農民起義軍以及清軍虎視眈眈的窺視下搖搖欲墜。
在危難關頭仍有一幫忠心不二的文臣武將在充當聰明幹練、經驗豐富而眼光長遠的設計師,在充當精幹的能工巧匠,希望通過自己的才幹來修繕這腐朽的大廈,延長它的坍塌。
……
遼東前沿陣地。
這一天,一心惦掛著即將臨盆的兒子的總兵大人吳襄正在與諸將議事,忽然有軍卒來報:
“韃子兵殺來!”
吳總兵大驚,立即登上城頭觀望,但見遠處煙塵滾滾,馬蹄聲震天動地,數千萬人馬鋪天蓋地向這邊殺來。
事不宜遲!吳總兵立刻升帳,命將士守城力求給金軍以創擊,自己領兵出城迎敵。
吳總兵剛在城下擺開陣勢,人旗鐵騎便如影隨形殺到,能征善戰的皇太極身著金盔金甲,坐在黃羅傘蓋之下,親自督陣。
吳總兵看著這陣勢知道又是一場惡戰。
可明軍與韃子兵的每一次惡戰都是明軍以失敗而告終。如:撫順清河之戰,明軍總兵張成萌及麾下一萬兵馬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薩爾滸之戰,明遼東經略楊鎬率八萬八千之兵馬分四路出擊,連戰連敗,陣亡將土五萬人,明廷震動。
開原鐵之戰,後金努爾哈赤連克重鎮,直逼沈陽城下,東北岌岌可危。
遼沈決戰,熊廷弼與王化貞經撫不合,六萬明軍被滿州兵一鼓蕩平。
……
明軍屢戰屢敗,無一勝績,真是軍人的大恥。
吳總兵麵對如狼似虎的強敵,心裏默默地對即將臨盆的兒子說:
“孩子,你如能成為國家棟梁,就助老爹打贏這場戰,為明軍麵上增點光。”
吳總兵這樣一想,心中似乎找到了某種強大的信念,他立馬大旗下,麵色鐵青,冷靜地麵對著強敵。
八旗兵在大汗麵前,歡欣鼓舞,沒命一般向前衝,喊殺聲,兵器撞擊聲,箭矢鳴鏑聲混成一片,刀光劍影,血色迷漫。
兩支人馬直殺得天愁地慘,日色無光。
吳總兵看到這樣混戰下去,很難擊敗皇太極的進攻,當機立斷對手下命令道:
“開炮!”
火器營的軍兵立刻推出兩門紅衣大炮,裝好火藥,點燃引線,對準敵軍。
隨著一陣清脆的鑼聲,明軍忽然撤回,沒等激戰正酣的敵軍明白是怎麼回事。“轟”、“轟”幾聲震耳欲聾的炮聲,炮彈在後金陣營落地開花,霎時火光一片。
皇太極的坐騎受了驚嚇,掉頭向西南方向奔去,敵軍中彈者累累,這時又見大汗倉惶奔逃,軍隊頓時亂了陣腳。
吳襄揮動令旗,明軍信心百倍,一陣掩殺,敵軍敗退,扔下一地屍體。
吳總兵望著倉惶逃命的敵人,他沒想到氣勢洶洶殺來的敵軍,就這樣輕而易舉被他戰敗了,這是他無數次大小戰以來從沒有過的事情。
硝煙漸漸散去,狼籍的屍體稀稀落落散布在平川曠野之間,失去主人的戰馬在清冷蕭殺的戰場上徘徊悲鳴。
吳總兵看著這一切,他想:“我吳門又將添一才了。”想到這兒,揮鞭催馬,往家裏趕,他要一睹兒子的風采。
明萬曆四十年,公元1612年。
遼東中後衛所駐地。
靠近駐地後部,有一座較為寬大的住宅。房子是青磚瓦房,門窗也很明淨。院中有幾棵果樹和一棵丁香樹。
丁香花已經開過,隻剩下一蓬蓬暗綠色的樹葉。幾棵果樹枝繁葉茂,上麵長了不少果子,窗下一棵柳樹,看上去似乎要枯死了,但是在它的枝芽上竟意外地長出兩條長長的嫩條,一直垂向地麵。
此時,正房房門緊閉,三個丫環麵容焦急而且緊張,侍候在門外,六雙眼睛,直直地盯著房門。
突然,房裏傳來一女子淒厲的大叫,喊聲尖銳,刺人耳鼓,顯然充滿了不可名狀的痛苦。緊接著,又傳來幾聲慘叫,聲聲淒厲,苦不可言。
三個小丫環嚇了一跳,她們麵麵相覷。
“啊——”,房間裏的女人更痛苦地喊了幾聲,聲聲慘絕,痛徹心肺,即便鈍刀割肉,剝皮抽筋,也不過如此。聽來令人毛骨悚然,耳不忍聞!
門外的三個小丫環手心裏麵全是汗水,額頭也直冒冷汗,那副表情,那份緊張,似乎都在努力替那女人分擔痛苦!
忽然,東麵傳來一陣馬蹄聲。最小的女孩眼快,驚喜地喊道:“老爺來啦!”
另外二人向東望去,隻見塵土飛揚,一騎白馬飛馳而來,馬上一人,三十多歲,銀袍皂靴,臉如金紙,目光炯炯,透著焦急,頦下一綹短髯。他正是這座房子的主人——總兵吳襄!吳襄到了近處,翻身下馬,一揚手,馬韁扔給身邊的小校,自己腳下生風,向這邊趕來!
還未走近房子,便聽見房內淒苦的叫聲,他臉上一寒,濃眉縮了一個疙瘩。
三個小丫環見老爺回來了,似乎有了主心骨,都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見吳襄走近,身形一矮,問了聲安。
吳襄嗯了一聲,也不問什麼,聽著叫聲,眼睛直盯著房門,雙手緊握,漸漸地,額頭上也沁出細密的汗珠來!
門外的四人正緊張間,突然,那女人的叫聲低緩了下來,隻聽到一位聲音渾濁的婦人在喊:“夫人,再加把勁啊!出來啦出來啦!——我的老天爺呀!”
房內一驚一乍,不知怎麼個場麵,門外四人卻汗流滿麵,四顆心,也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一瞬間,隻聽那婦人又驚又喜地叫了一聲:“天啦!”那女人也伴著一聲尖叫,緊接著,房裏傳出一聲嬰兒的宏亮的啼哭!
房裏一片歡騰,房外四人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隻聽房內那嬰兒越哭越有勁,哭聲響亮渾厚,漸漸地,變得像一個七八歲的小少年在哭叫,哪裏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啊!
吳襄聽著孩子的哭聲,心中踏實了一些。妻子今天分娩,他卻有要事纏身,須到軍營中議事,難以脫身,隻好請來王媽和李媽兩個“久經沙場”的接生婆。這一整天,他在軍營辦事,心中卻總牽掛著妻子,剛一完事,便奮馬揚鞭趕了回來!
過了一會兒,房門開了。兩個丫環走了出來,看見吳襄,忙躬身行禮。丫環小菊喜滋滋地說:
“恭賀老爺!夫人生了一位小公子!”
吳襄一聽,心頭一亮,忙問:“夫人怎樣?”
小菊笑著說:“老爺放心吧!母子平安!”
吳襄聞言,更是心花怒放,喜不自勝,拔腳就要進屋,小菊慌忙攔住,說:“老爺現在還不能進去……”
吳襄一愣,忽然大悟,笑了一笑,轉身回客房等待去了。
原來侍候在門外的三個小丫環早等不及了,吳襄一走,她們連忙進屋,一是要看看小公子,二要幫著收拾“戰場”。
吳夫人早已精疲力盡,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那嬰兒已安安穩穩躺在繈褓中,停止了啼哭。
那個最小的丫環名叫紅兒,剛十四歲,正是童心未泯之時。她悄悄走到吳夫人身邊,偷眼向小公子瞧去,這一瞧不要緊,驚得她低叫了一聲。
小菊等人這時已圍攏了來,張眼細瞧,也不由暗自吃驚,卻原來,這小公子躺在繈褓之中,不哭不鬧,也未像其他剛出生的嬰兒一樣“閉目養神”,他卻睜著一雙小眼睛,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圍在自己身邊的四個女孩子!
這時,王婆、李媽收拾好木桶、水盆,也走了進來,見這五個女孩呆呆瞧著這孩子,便輕輕走上前來,低叱道:
“傻丫頭,呆頭呆腦地看什麼?”
紅兒心急,忙拉住王婆,輕聲問道:“王婆婆,我聽說小娃娃剛生下來都是睡著的,小公子怎麼卻睜著眼睛?”
王婆、李媽一同低頭細瞧,可不是怎地!那小孩子一雙星目精光四射,竟然神采飛揚,就算王婆、李媽是見多識廣,接生無數,此時一見,心中也暗暗納罕!
李媽道:“這種小孩子,我倒是沒有見過,不過,我倒聽說,三國時候的張飛,戰國時候的白起,剛生下娘胎就會睜眼看人,還會咯咯發笑呢!”
小菊聽了,歪頭想了想,說:“嗯,張飛和白起,都是大英雄,說不定,咱們小公子將來也會有大作為的!”
李媽輕聲笑道:“那敢情好啦!小菊,快去請老爺吧!讓老爺也看看自己的兒子!”
小菊答應一聲,去請吳襄了。
此時,吳襄正在客廳焦急地踱來踱去。吳襄本有一個兒子,名叫吳三鳳,寄養在老家,現今又得一子,那份欣喜中,似乎還稍稍有點緊張。他不時抬頭望望門口,不知什麼時候可以去看自己的兒子和“戰果輝煌”的妻子。
正焦急渴盼間,忽然門口有人說道:“有請老爺!您可以去看看夫人和小公子啦!”
吳襄心頭一陣激動,凝目一看,見小菊笑吟吟站在門口,他心中又是高興又是緊張,快步隨小菊向正房走去。
剛出屋門,忽然他感覺空中一暗,他不由抬頭觀看,隻見一隻雄鷹正端端正正落在他家屋脊上,見吳襄出來,可能受了驚,雙翼一張,“嘎”地一聲長鳴,飛了起來。
這隻雄鷹雙翅一展,碩大無朋!它身長足有一丈,雙翅開時,竟有三丈來長,喙如鐵鉤,張嘴叫時,舌如紅焰。一雙鷹目,皎如明月,光芒四射,爍爍逼人!
吳襄和小菊全嚇了一跳,別說小菊,就連吳襄,也未見過如此巨大的雄鷹。正愣神間,那雄鷹又是一聲長鳴,鳴聲宏亮悠長,震人耳膜!
吳襄小菊正愣愣地盯著那隻雄鷹,忽然一陣嬰兒咯咯的笑聲從正屋傳了出來,吳襄大吃一驚,忙疾步向正房走去。那隻雄鷹圍著這座青磚瓦房繞了三圈,雙翅翕張時,卷起滿地塵沙,石動樹搖,落葉紛紛,然後又長鳴三聲,雙翅微抖,向空中飛去,越飛越高,最後消逝在蒼茫的天際!
吳襄早已走進了正房,奔到妻子床前。吳夫人已被鷹鳴驚醒,此時,又已被兒子咯咯的笑聲驚呆了!她初為人母,哪裏見過剛生下不到一個時辰的娃娃會發出大孩子一樣的笑啊!別說她,就算王媽、李媽,也早呆若木雞,不知身在何處了!
直到屋頂那隻雄鷹銷聲匿跡,這嬰兒才止住笑聲,雙眼星光一閃,眼睛一閉,竟酣然入睡了!
吳襄一臉驚疑,他看看妻子,妻子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看看兒子,兒子一張小臉一團祥和之氣。吳夫人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說:“說也奇怪,生這孩子的時候,我眼前一片模糊,盤旋在腦中眼前的,倒似乎隻有一隻鷹,總是用羽翅打我,用尖喙啄我,我疼得簡直要死——沒想到家裏倒真有一隻!”
李媽也插嘴說:“是奇怪!我替人接生不下百次,還從未遇到過這等怪事。小公子倒像與人開玩笑,剛要生下來的時候,卻又縮回去了,一連三次,直到老爺回來,這才落地!並且——”
王媽不等她說完,忙插嘴說:“並且是腳先出來的。別人家的孩子立生,當娘的是九死一生,孩子也難以全命,小公子卻順順利利,一點兒磕絆都沒有,當初三次出而複回,就像是自己不願出來似的。”
吳襄望著熟睡的兒子,心中充滿疑惑,說:“這孩子出生這麼奇怪,生下來又這麼與眾不同,真是令人費解。”
吳夫人笑道:“有什麼奇怪的,不過碰巧罷了。”忽然想起一事,問:“我哥哥還不知道吧?”
吳夫人的哥哥乃是明末頗有名氣的錦州總兵祖大壽。他們共兄妹三人,父母早亡,自小相依為命。大哥祖大壽十五歲便當了一名軍兵,由於作戰驍勇,為人正直,被擢升為於總,後因戰功顯赫,頗富將才,深得抗清名將袁崇煥賞識,又提攜為錦州總兵。二哥祖大弼也是一位有著萬夫不當之勇的壯士,官拜副總兵,人稱“萬人敵”,又因素性鹵莽,不顧生死,別號叫作“祖二瘋子”。
當初祖大壽兄弟二人共同抗擊後金,在與後金作戰的硝煙中,結識了吳襄,吳襄當時也是一位於總,由於性情耿直,又是一表人才,祖大壽便欲把待字閨中的妹妹托付於他。
吳夫人也是一位容光美豔,且身懷武功的巾幗女子,與吳裹一見鍾情,性情相合,這才結為百年之好。
吳襄見夫人問起祖大壽兄弟二人,說:“他們尚未知道,大哥正忙於防務,二哥也在守城,一時未及脫身。夫人放心,我這就派人通知他們。”
吳夫人點頭稱是。
因為吳襄原籍江蘇高郵,他身為總兵,於遼東換防守邊,因此此地並沒有多少親戚。給兒子過滿月,也隻請了幾位軍中好友。
即便如此,滿月席也很像回事。
在吳襄心中,總是存有一團疑雲。兒子出生時三次出而複回,順利地立生,而後是鷹擊屋宇,孩子出生便能視人發笑,種種怪事,使他疑慮重重,懷疑這孩子乃不祥之物,這樣一來,竟使他對繈褓中的嬰兒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畏懼。
所以,在兒子滿月這天,吳襄特意把滿月席辦得頗為隆重,心中希望能借此消除一下圍繞在兒子身邊的那種他所畏懼的不祥之氣!
這天,也正是好天氣。天高雲淡,微風拂麵。在吳府,丫環侍女來來往往,穿梭不絕,吳襄寬衣博帶,滿麵春風,迎接著朋友們的道賀和祝福。
吳襄正招呼眾人落座之際,忽然丫環來報:祖大爺和祖二爺到!
吳襄一聽兩位大舅爺到,慌忙起身相迎。走到院中,早聽見祖大弼虎嘯一樣的笑聲。
“哈哈……這麼多人都來啦?好好,我這當舅舅的來晚啦。”
他一眼看見吳襄,忙搶上一步,拽住吳襄的胳膊,嚷道:
“好妹夫,快帶哥哥去看看大外甥去。哎,我妹子呢?怎麼不見她?”
這時,吳夫人早已把孩子交到奶媽手上,迎到門口,喊了一聲:“大哥、二哥!”又故意向二哥一瞪眼,嗔道:“二哥跟牛叫一樣,小心嚇著你大外甥!”
祖大弼聽了,一縮脖子,叫道:“我錯啦!”話一出口,才又意識到嗓門又太高了,忙用手一捂嘴巴,“嘿嘿”笑了起來。
眾人見祖大弼一副滑稽模樣,不由全樂了。祖大壽在一旁笑叱他:“老大不小了,跟個三歲頑童一樣,怪不得人家叫你‘祖二瘋子’!”
一句話又逗得眾人笑了一通。一路笑著,一路走進正房。
不等奶媽抱孩子過來,祖大弼已搶了上去,伸手去抱孩子。吳夫人慌忙阻攔,說道:“小心你粗手大腳的弄疼了他!”
別看祖大弼是個魯莽漢子,可是從小到大卻都對自己的妹妹言聽計從,禮讓三分,相比之下,對大哥祖大壽,倒還不及像對妹妹那麼謙讓呢!
這時見妹妹一說,他即縮回手,“嘿嘿”一樂,搓搓雙手,不好意思地說:“我就看看,嘿嘿,就看看!”
吳夫人這才滿意地嗯了一聲,從奶媽懷裏接過孩子。祖大弼小心地湊上去,張大眼睛,像孩子一般細細地“欣賞”起自己的小外甥來。
今天是這小公子的“好日子”,當然是被打扮得鑲金戴銀,花團錦簇,再加上一張小臉粉雕玉琢一般,一雙眼睛光采照人,因而顯得更加惹人憐愛。
與這張小臉麵麵相對的,是祖大弼的一張洗臉盆似的大臉!
祖大弼既不像哥哥那樣儒雅,更不像妹妹那麼文秀。他不僅臉盤兒大,而且胸前頦下,連腮絡鬢生滿了黑黑密密曲卷的胡須和毛發。再加上膚如墨染,眉寬寸許,鼻如鷹鉤,口似岩洞,可以說是集醜與惡於一臉了。
偏巧的是,小公子麵白如玉,吳夫人又豔若春花,他的這張臉往前一湊,三張臉可真是對比分明,相映成趣。大家開始一愣,轉而相視一望,不由得忍俊不禁,開懷大笑起來!
大家這一笑,倒弄得祖大壽和吳夫人莫名其妙了。祖大弼眼睛一瞪,粗聲粗氣地問:“笑啥?”
大家看他一副傻頭傻腦,滿可愛的樣子,更笑得不能遏止了。
忽然,那小公子往前一探,伸出藕節一般的小手,竟然揪住了祖大壽的胡子,還發出咯咯的笑聲。
剛滿月的小娃娃,伸手取物,竟然既準且巧,不由使人愕然。祖大壽慌忙掙脫,感到小外甥這一揪,還很有一點力氣,不禁脫口讚道:“好小子!”
祖大壽一直被弟弟擋著,沒能看清孩子。這時,吳夫人把孩子抱到祖大壽麵前,挺驕傲地說:
“大哥,你看!他衝你笑哪!”
祖大壽手捋長髯,看著如此可愛的外甥,也不由麵露微笑,由衷地讚道:
“將門虎子!這孩子麵相極佳,將來說不定會是國之棟梁啊!”
吳夫人“嗤”地一笑,說:“倒沒聽說大哥會看麵相!”
未待祖大壽回答,祖大壽早在一旁嚷著說:
“哼!大哥府裏養著個陰陽先生,還不是跟那牛鼻子老道學得這‘三腳貓’的功夫?”
祖大壽一聽,忙叱道:“大弼休得胡言亂語!劉先生乃世外高人,不可如此無禮!”
祖大弼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一副不屑的樣子。
這時,吳襄早招呼大家按賓主落座。祖大壽問道:“聽人說這孩子出生之時,有雄鷹長鳴三聲,繞屋宇三匝,真的如此嗎?”
吳襄便把當時種種跡象,諸如他出而複回,順利地立生,生而能視人發笑,尤其雄鷹長鳴振翅,詳細說了一遍。眾人聞言,先是怔了半天,而後驚歎不已,全都以之為異。
吳襄說:“這孩子這麼奇奇怪怪的,我總以為是不祥之兆。心中頗為疑慮,不知到底怎麼回事!”
眾人不由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起來。祖大壽手捋長髯,沉思默想,半天不語。
祖大壽看了看眾人,頗不耐煩,大手一揮,嚷道:
“鬼鬼祟祟的幹啥?”又轉頭對祖大壽說:“大哥,既然妹夫疑神疑鬼,何不請你府上那個牛鼻子來給外甥相上一麵?”
祖大壽聽了,怪他出言無禮,瞪他一眼,不答理,卻轉頭對吳襄說:
“我也正是作如是想,前幾日,我府上來了一位劉道人。此人如孤雲野鶴,來去無蹤,人稱‘小伯溫’,據說乃大明神機功臣劉伯溫之後。他談吐不俗,見識頗廣,所言之事,也很靈驗,我看,不如請他前來,你看如何?”
此話正合吳襄之意,忙點頭拜謝,說道:“既如此,就煩勞哥哥了!”
祖大壽就喚隨身小校過來,囑咐他速去祖府請劉先生。
約莫一頓飯的工夫,兩騎白馬飛馳而來,前邊的是那名小校,跟在後邊的是一位容貌清奇的道人。
眾人不約而同,定睛細看,看這道人身量瘦長,須發花白,目光炯炯,表情卻十分恬淡。向祖、吳二人拱手相拜之時,他舉止穩重得體,不卑不亢。眾人不由同時為這一派仙風道骨所折服了。
那道人道號無上,據說上知天文,下曉地理,能觀天象,亦能測人之禍福,言人之過去未來,神機妙算,但是“真人不露相”,偶而一發宏論,必能語驚四座。
無上道人未到之前,祖大壽已向眾人把他介紹了一番,眾人無不驚服,唯獨祖大壽嗤之以鼻。
待無上道人就坐後,祖大壽拱手說道:“請先生來,是有不明之事,煩先生一解。”
吳襄也說:“是啊,犬子一月前出生之時,伴有種種異象,心中十分疑惑,不能自解,想和先生請教,願先生有以教我!”
無上道人“哦”了一聲,抬眼向吳夫人懷中的小公子望去,問道:“但不知有何異象?”
吳襄說道:“這孩子出生之時,出而複回兩次,第三次方生了下來,且是立著生的,幸喜母子平安。賤內生產時,似覺得有雄鷹擊打,恰巧我從軍營回來,看見確有身長丈餘的巨鷹立於屋脊,長鳴三聲,繞宇三匝而去,我心中頗為驚異,又聽見小兒竟然咯咯發笑,目能視人,不哭不鬧。種種怪事,令人費解!”
無上道人聞言,不由站了起來,款步走到吳夫人身邊,細細看了看那孩子,手捋白髯暗暗吸了口冷氣。
吳襄及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無上道人的臉麵,個個屏神斂氣,等著他得出斷語。
無上道人看了一會兒,又轉頭對吳襄道:“還得煩請吳將軍帶貧道看看祖墳所在。”
吳襄“哦”了一聲,請祖大壽兄弟代為照顧賓客,他自己鄭重地請先生上馬,陪他去看祖墳風水。
無上道人到了吳家祖墳,下得馬來,緩緩圍著吳氏祖墳繞了三圈,而後停住腳步,抬頭向四周看去,吳襄知道這是先生在看山川之氣,心中雖然焦急,卻不敢發問。
回到府上,眾人見二人下了馬,個個又是好奇,又是興奮,急切地盼著道人能說出一個子醜寅卯來,以解公子出生之謎。
無上道人又看了看小公子,突然雙眉一蹙,長歎了一聲:“可惜……”
大家心中大吃一驚,吳夫人更加急不可待,忙問:“先生,莫非這孩子命不好……”
無上道人卻又搖頭。
吳襄拱手道:“請先生明言!”
無上道人說道:“看這孩子麵相,威猛厚重,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臉呈方形,將來定非庸碌之輩!”
此話一出,吳襄和吳夫人這才放了點心,暗暗鬆了口氣。
無上道人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再有,這孩子頭形極尖,長得象槍刺形銳利,這正是主做大將,且攻無不取,戰無不克,所向無敵啊!”
眾人更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看向小公子,那小公子一雙小眼瞪視著大家,小嘴一咧,咯咯直笑。眾人細看,小公子長的模樣,正與無上道人所說吻合。
吳夫人和吳襄更高興了。
無上道人突然一低頭,說:“可惜……”
大家又被這一聲“可惜”嚇了一跳。祖大壽在一旁,早不耐煩這道人婆婆媽媽了,有心發作,又怕大哥怪罪,此時見他又欲言又止,實在忍耐不住,大聲喝道:
“你這牛鼻子!要說快說,婆婆媽媽,吊人胃口,什麼玩意兒!再不說,小心我一刀割了你的牛鼻子!”
祖大壽大驚,慌忙喝叱兄弟的無禮,忙又向無上道人致歉。無上道人看了祖大壽一眼,也未生氣,說道:“各位將軍一定知道名將白起吧?”
那白起可是中國古代的戰神,所向披靡,何人不知?
無上道人說道:“小公子的形貌,正是與白起一般一樣。可是,那白起雖然勇謀無匹,卻因坑殺趙軍四十餘萬而遭後人責罵啊!”
一片靜默。
本來無上道人開始幾句話,已使吳襄夫婦茅塞頓開,心花怒放,可是一句“可惜”,使二人又提心吊膽起來。此時,他又無緣無故說起白起坑殺趙軍而遭人唾罵之事,一時竟反應不過來,不知其意。
倒是祖大壽敏捷一點,試探著問道:
“莫非這孩子將來會……會做出於國不利,於家有辱之事?”
無上道人也不答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此子有大富大貴之相,常人不可盡言其中奧秘啊……”
祖大壽見他不肯回答,也不便多問。無上道人又道:“此子相貌不俗,將來必有作為,成為王,敗亦為王,非凡人可比一二。貧道有一詩相贈,皆是此子之命運。”
吳襄夫婦慌忙拜謝。
無上道人雙目微眯,搖頭吟出四句詩來:
“三貴而落,黑犬維艱,風花縱橫,自斷弓弦。”然後是長長的沉默。
“煩請先生拆解。”吳襄聽不懂這是什麼隱語,急不可待。
無上道人搖頭微笑道:“不能解,不能解,天機不可泄露……”
然後轉頭向祖大壽一拱手,說道:“貧道在府上叨擾多日,多謝祖將軍之盛情,貧道就此告別了!”
祖大壽見他要走,忙加以挽留:“先生在本府住的好好的,何故突然要走?”無上道人說:“貧道如閑雲野鶴,四海為家,並沒有久留之地。”
祖大壽見他如此說,也不便強留,便恭送他好遠方回。
無上道人走後,卻給人留一個難解之謎:這孩子到底命運如何?聽他口氣,這孩子將來似乎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建功立業像是不成問題。但說到後來,他又以白起作比,似乎在暗示這孩子將來必留罵名,無上道人半掩半遮,似乎解了一個謎團,又似乎添了一個謎團……
無上道人那神秘的隱語卻給這小公子留下一個名字:三桂。桂貴同音,配合其音,又不流俗,倒顯得與眾不同。一家人從此將家族的希望寄托在吳三桂身上,祈盼他將來光耀門庭,榮及祖先。
吳襄一直鎮守邊關,任總兵之職,隨著宮廷宦官擅權,吳府也籠罩在一片愁雲之中。吳襄時常一個人獨坐沉默不語,極少有人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有時,隻有時撫摸著頑皮的小三桂的腦袋,回憶著在戰場上的那一次勝仗,他想隻要吳氏家族後繼有人,吳門就有光宗耀祖的一天,那在宮裏的吳淑妃的欺淩一定會得到清算。
吳襄無法把這一切說給還小的三桂,他想兒子有一天一定會知道這一切。
天下人人都知道大明王朝從來宦官擅權,都是討好結交後宮妃嬪以穩固自己的地位,其間有迫害妃嬪的,也是倚仗受寵的妃嬪打擊壓製失寵的嬪妃。
到了魏忠賢這裏可就與曆代大不相同了,客、魏掌權之後,大多趨炎附勢之徒都想方設法、巴結討好二人,這就更使得客、魏二人驕橫恣肆。
有一兩個不識厲害的妃嬪,看不慣他們的專橫跋扈,又倚仗著天啟帝的寵愛,不免與客、魏二人衝突起來。王貴人在天啟帝麵前說了幾句客氏與魏忠賢朋比為奸、氣焰不可一世的話,便被魏忠賢派人扔到河裏活活淹死,向天啟帝謊稱她暴病而亡。
張裕妃身懷有孕,客、魏二人恨其不依附自己,矯旨將其幽禁起來,斷絕她的飲食供應。
張裕妃饑渴難忍,在天下大雨的時候,爬到殿門口,仰頭喝宮殿簷上流下來的雨水,最終還是被活活餓死了。
範慧妃有孕,客氏務絕皇嗣,使她流產。慧妃因此而失寵,被客氏幽禁到偏僻宮中。李成妃不與範妃交好,偷偷在天啟帝麵前為她求情,被客氏偵知,也將她幽禁起來,成妃乖覺,鑒於裕妃餓死的先例,便偷偷在房間的夾壁中預先藏好食物。
客氏關了成妃半個月有餘,見她絲毫沒有餓死的樣子,心裏發虛,便把她放了出來,貶為宮人。
其他如趙選侍等人,情形與裕妃、成妃大同小異。先後被客、魏或者殺死、或者矯旨貶斥。
客氏與魏忠賢二人不但對妃嬪下手,連皇後同樣不放過。二人聯合意圖廢掉張後,另立魏良卿之女為後。天啟三年,張後懷孕,消息傳出,舉朝歡欣,臣民皆曰:
“我主有後矣!”
誰知這正犯了客、魏之大忌,魏忠賢借掌司禮監的方便,將皇後宮中太監、宮女今天換一個,明天換一個。不到一個月,皇後身邊已沒有一個熟麵孔。
張皇後是精明人,見此情形,心中有一股不祥之感,她把自己的憂慮告知天啟帝,誰知皇上壓根不相信。他說:
“客媽媽仁慈和藹,魏忠賢忠貞為國,哪裏會來害皇後!再者,皇後之身乃社稷所倚,縱使他們有包天之膽,也不敢來打你皇後的主意呀!”
張皇後雖然懷疑客、魏,但也覺得自己貴為皇後,他們或許不敢輕舉妄動。
誰知張皇後竟然想錯了,天啟帝也想錯了。一日晚間,張皇後覺得腰間隱隱作痛,便命侍立的宮女給她捶捶腰。那宮女在張皇後身上又是掐又是捏,還不時朝皇後腹部猛捶。張皇後急忙喝令她住手,自己的腰間更加疼痛難忍,便匆匆上床休息。
第二天早上,皇後腹痛難忍,急忙起床小解,誰知竟排出來一個成形男胎。
皇後驚得慘叫一聲,昏死過去,待天啟來時,清查那捶背的宮女,卻早已無影無蹤。
此後皇後再無生育,其他嬪妃即使有孕,也都慘遭客氏迫害,而天啟帝就因此得了一個斷子絕孫的命運。
宮廷裏所發生裏的這些事情源源不斷地傳入吳總兵耳中,他的眉頭每天就在皺著,成天就在為自己的堂妹吳淑妃擔心。
他知道魏忠賢、客氏這兩個心狠手辣的家夥早晚會向吳淑妃下手,這隻是一個遲早的事情,他每次給堂妹淑妃寫信就告訴她明哲保身的道理,不要去招惹這兩個惡人,他同時派家人吳政祿出入於邊關與京城之間,隨時隨地打聽淑妃在宮中的消息。
淑妃在宮中恪守禮儀,安於婦道,聰慧嫻淑,從不招惹誰,這無不與吳總兵那每一封信的勸告有關。
可客氏與魏忠賢這兩個心狠手辣的家夥並沒有放過這隻柔弱善良的羔羊。
又到了新春佳節,宮裏一片節日的喜慶,宮女嬪妃為了討好她,都紛紛把從娘家要來的禮物送給二人。宮裏的宮女嬪妃大都來自豪門,個個幾乎都有一定的背景,大份大份的禮物自然送得出。
魏、客二人在大肆收受禮物的同時,突然想到淑妃還無動於衷。二人覺得淑妃太不給麵子了,一慣善良嫻淑的淑妃因此便成了魏、客二人的眼中釘。
淑妃也有自己的苦衷,本不想與魏、客二人過不去,原因是她送不出這份禮物。她的父母去逝,吳家支撐著門庭的就是吳襄這個總兵了。
整年鎮守邊關,與將士一塊同甘共苦,再加國庫空虛,士官的俸餉都開不出,吳總兵哪還有多餘的錢讓淑妃去送禮呢?
淑妃在提心吊膽驚恐不安中渡過了三天新年,到初四客氏就領著幾名太監到了她的房裏,口中嚷道:
“皇上有事要召見!”
眼裏閃動著惡毒的光。
有多少妃嬪、宮女就不明不白地死於這句話之下,淑妃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啦,她細細打扮了一番,最後瞥了一眼堂兄——吳總兵寫來的信那幾個熟悉的字,跟著客氏往外走。
經過一口結冰的池子時,客氏向跟隨的太監使了一個眼色,幾名太監狠狠地扭住淑妃,把她往池子裏投。
淑妃慘叫一聲便一頭紮進了深深的冰池,再也沒有浮起來。
淑妃便如那被魏忠賢派人扔到河裏活活淹死的王貴人一樣,被客氏在天啟帝麵前說成不慎跌入池中淹死而了事。沒有人來為這些冤死鬼追查死因。
這客氏原本是定興縣一個叫侯二的老婆,並且生了一個孩子叫國光。十八歲進宮給天啟帝當乳母。沒過二年她的丈夫死了,客氏便成了寡婦。
客氏長得很漂亮,麵似桃花,腰似楊柳,性情弱媚,態度妖淫。在宮裏當乳母不能外出,整日與一幫宮女和太監相處很是覺得寂寞。
在太監中有一個叫魏朝的,見客氏生得美貌,非常垂涎,稍有空隙,總找客氏調笑,漸漸地兩人越來越放肆,並發展到捏腰摸乳。
這時天啟已長到不用吃奶的年齡,客氏因為沒了丈夫仍然留在宮中服侍天啟。一天,客氏正在房中閑坐,魏朝這不正經的太監便撞了進來,沒說幾句話便動手動腳。
客氏被魏朝撩得情火中燒,怏怏不樂地說道:
“你雖然是個男人,與我們婦人差不多,做這樣的醜態幹什麼?”
魏朝嬉皮笑臉地說道:
“不同就是不相同,不相信你自己看看。”
客氏不信,把手伸到魏朝的襠間一摸,竟與沒有閹割的男人沒有兩樣。那男根挺挺地支在那裏,不禁縮手道:
“你是個冒假的假太監,我要去奏聞皇上,敲斷你的狗脛。”
說完,抽身就要往外走。
魏朝一把拉住客氏,把客氏抱起來放到床上雲雨一番,淫興不減。
原來魏朝淨身後,密求秘術,割童子陽物,與藥石同製,服過數次,重複生陽,所以與客氏上床後,仍然牝牝相當,不少減興。
有了第一次奸情,以後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魏朝怕出入不方便,二人不能常同床共枕,便教客氏到天啟帝的麵前,請求對食。
什麼叫做對食呢?
從來太監淨身,雖不通人道,但心尚未死,喜歡接近婦女,因此太監得寵,就可以由皇上特賜,令他成家接室,隻是不能生育子女,隻是同床共枕罷了,因此叫做對食,又稱為菜戶。
客氏的請求很快得到天啟帝的同意。此以後魏朝與各氏便成了夫婦。
魏忠賢原名叫魏盡忠,河南肅寧人,少年的時候就善於騎馬射箭,更好賭博,時常聚集一幫人在家豪賭,欠下不少賭債無力償還,在別人的追逼下,走投無路之中持刀把自己閹割了進入宮中當了太監。
正好宮中的紅人魏朝與他同姓,二人便相認為同宗,並結拜為兄弟共同侍候天啟帝。
天啟帝好玩,魏忠賢便令一些工匠別出心裁,糊製獅蠻滾球、雙龍戲珠等玩物,進陳左右,誘導天啟帝。
天啟帝龍心大悅,視魏忠賢一等人為心腹。
魏朝受魏忠賢的籠絡,宮中所有的大小事情,無不與他密談,甚至他的采藥補陽,及與客氏對食等事情,也一一向魏忠賢說了。
魏忠賢本是個好色之徒,對客氏的豔美垂涎三尺,隻是自己襠胯中少了一件東西,無從縱欲。
自從他從魏朝得知了采藥補陽這秘方後,也照著秘方一試,果然瓜蒂重生,沒幾個月,胯中之物長得與原來一般大小。
這天他乘著魏朝外出的時候,與客氏調起情來。
客氏見忠賢年輕樣子又英俊,也是暗暗動情,但疑魏忠賢是淨了身的太監,見他勾引自己,隻不過略略說說罷了。那知動起真的來,與魏朝無二,甚至比魏朝更猛壯。一番鏖戰,弄了一兩個時辰。
客氏滿身舒爽,覺得魏忠賢的胯中戰具遠遠勝過了魏朝。因此把前日親愛魏朝的心思全轉移到了魏忠賢身上。
出差回來的魏朝覺察出二人有異,暗暗偵察,才知魏忠賢負心,勾引客氏。魏朝醋意大發,好幾次與客氏爭鬧。
客氏心裏隻有魏忠賢這個新的勾引者,哪顧魏朝,相互對罵,毫不留情。
魏忠賢見這件事已經敗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客氏占為己有,不怕魏朝吃醋。
一天晚上,魏忠賢與客氏正在房裏調情,魏朝喝了一肚子的悶酒乘醉而來,見了這番情景,氣得三屍暴炸,七竅生煙,伸手去抓魏忠賢。
魏忠賢哪裏肯讓,也出手來抓,兩人扭做一團,一直扯拉到乾清宮暖閣外。
乾清宮東西廊下,各建有平房五間,由體麵的宮人居住。客氏魏朝也住在這個地方。
這時天啟帝已經上床睡了,兩人的扭打吵鬧聲驚醒了天啟,天啟急忙問內侍發生了什麼事情。
內侍如實相告。
天啟把三人叫進去。
三個人跪在禦榻前,如實供認了扭打的前因後果。
天啟聽完後大笑道:
“你們都是同樣的人,為何也解爭風?”
天啟不知道那胯中之物會複生。
三個人都低頭不答。
昏庸的天啟又笑道:
“這件事朕不便硬斷,還是客媼自己選擇好了。”
客氏聽皇上這麼一說,也沒有什麼羞澀的抬起頭,瞟了忠賢一眼。天啟看見這情形便說:
“朕知道了,今天晚上你們三個分居,明天朕替你明斷。”
三個人各自去了。
第二天,天啟下令把魏朝攆出宮去。
魏朝無可奈何,垂頭喪氣如喪家之犬一般隻好出宮。
客氏想出了一條把魏朝斬草除根的計策,讓魏忠賢假傳聖旨,將魏朝騙到戍鳳陽,令人用繩子勒死。
客、魏兩人,從此盤踞宮內,恃勢橫行,欺淩宮女妃嬪。
卻說吳襄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這天他正在案前處理邊防公文,家人吳政祿慌慌忙忙一路嚎哭著闖進來,在吳襄麵前跪倒便拜,哭訴道:
“大人,淑妃她去了。”
吳襄知道吳政祿帶來的不是什麼好消息,他怔怔地站在那裏,全身發抖,手握著坐椅的扶手,半晌才問道:
“淑妃是怎麼去的,快,快說來。”
吳政祿把淑妃在宮中遭魏忠賢、客氏二人的欺淩,以及正月索要禮物,把淑妃推入池塘活活淹死等事細細說了一遍。
吳總兵聽完大呼一聲:“氣死我了!”竟昏了過去。
吳府上下老老小小哭成一團。
這時塞邊的正月正是天寒地凍,冰天雪地,北風呼號,滴水成冰。吳襄請人搭了一個靈堂,家門口素燈高掛,魂幡飄搖,全家老小全身披白掛孝。
小小的吳三桂也跪在靈堂前,悼念死去的淑妃。極度的悲激,烏雲般地罩住吳府靈堂,一大滴一大滴的淚似雨水般灑下……
吳總兵在為淑妃痛苦之餘,哽咽著對小小的吳三桂說:
“孩子,你要記住淑妃是怎麼死的,長大後一定要罰治那些奸惡之人。”
吳總兵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盡管他手中有三尺青鋒劍,在邊關與敵人有成百上千次的廝殺,可對於宮廷的邪惡與腐敗他這一介武夫也深感無能為力。
淑妃的死就如一片陰雲長久地壓在吳府的每一個人頭上,每個人似乎都不開心,每個人都顯得那麼心事重重,往日的歡笑不在了。
小三桂在這種悲憤和哀愁的氣氛中一天一天地成長著,這種氣氛同時也使他懂事了許多,他知道什麼時候去討父親開心,什麼時候不去打擾正在沉思的父親。
日月如梭,時光飛逝,轉眼之間,五年已過去了。
吳三桂由於出生時的奇異,再加上滿月時無上道人的隱語,他便少有異名了。
小三桂五歲了,與同齡孩子相比,他明顯地高大健壯許多,不但如此,這孩子心眼也挺多的,自然而然,在那一幫小夥伴當中,他被公推為領袖了。
吳三桂生於一個整日充滿刀光劍影的家,是兵家門弟的兵家郎。他的父母、舅家都是行伍出身,並且生於軍營,多接觸軍兵將領,刀槍棍棒,周圍的一切環境氛圍,都是一種剛健質樸,武勇粗獷的戎馬事,這給小三桂愛好武藝,喜弄槍棒產生極大影響。
小三桂天生奇膽。
生於軍營,不斷見到流血廝殺,他不但不像其他孩子那樣遠遠躲開,反倒喜歡湊上去看熱鬧。
吳襄與吳夫人都是身負武功之人,自然對兒子練武要求甚嚴。從三歲起,便教他走箭步,四歲時,便教他練習武藝了。
小三桂生性勤奮,練武十分刻苦,有時被摔打得鮮血長流,爬起來照練不誤!十八般武藝,樣樣都想學。家裏常有軍將往來,無論誰來,他都纏住人家要“過過招”,其實,也隻不過想學點新武藝罷了。別人見他活潑聰明,倒也十分樂意教他。
小三桂從小於軍營長大,吳襄整日忙於軍務,不及教他認字讀書。可喜小三桂人極聰明,記人記書記事,幾乎過目不忘。兵家門第也沒有四書五經,隻有最基本最流行的一些兵書戰策,戎馬倥傯,父母沒有機會請高明的先生教他啟蒙讀經,隻請得營中一名文職小吏教他認字,講一些簡單的知識。
但是,這對於吳三桂來說,也就足夠了。
一認得字,他就能自己讀書了。家中的武經七書,他竟然磕磕絆絆地全讀完了。七歲時,竟然還讀了明代兵界流行的《戚繼光兵法》。
他讀這些書時,吳襄與吳夫人見了,隻覺得這孩子好笑。盡管他十分聰明,然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又哪裏讀得懂這些兵書,哪裏能參透用兵之道呢?因此,他們雖不阻攔他,卻也並不放在心上。
直到監軍高起潛到來,這小三桂才用一番滔滔不絕的宏論,令父母大驚失色。
高起潛是一名宦官,在熹宗帝麵前很紅,當時任監軍之職。吳襄與他有一些私交,因此,當高起潛奉命督查軍務至此時,吳襄便邀他到家中作客。
高起潛隨吳襄到了府上,小三桂正坐在院子裏抱著一本兵書看。見父親回來,便站起來,喊著“爹爹”,拿著書跑過來。
吳襄一指高起潛,說道:“高伯父來了,還不行禮?”
吳三桂曾見過高起潛,聽見父親一說,便躬身行禮。
高起潛笑著扶起吳三桂,笑道:“免禮免禮。伯父來的匆忙,也沒有帶見麵禮,不怪伯父吧?”
小三桂微笑搖頭。
吳襄把高起潛請到客廳就座,小三桂也隨著走了進來。
落座之後,高起潛忽然注意到吳三桂手中拿的竟是一本兵書,非常奇怪,笑道:
“賢侄喜歡用兵嗎?”
吳三桂歪頭想了一下,說道:
“兵是危險東西,打仗也很可怕啊!”
高起潛說道:“那麼賢侄為什麼要讀這兵書呢?”
吳三桂小嘴一癟,哼一聲,說道:“它們雖然又危險又可怕,但有時候,又非用不可.不學習它,怎麼能領兵打仗?”
高起潛一聽,更來了興趣,故意逗他,說道:“原來賢侄看兵書,是要當將軍呀!”
吳三桂臉色一下嚴肅起來,振振有詞地說道:“那當然,現在,北有清兵滿將,內有反賊流寇,朝廷憂慮,百姓不安。我不當將軍帶兵打仗,還有誰來解危濟困呢?”
這幾句話,倒說得高起潛啞口無言,暗暗稱奇。吳襄在旁,見兒子一副肅然的神氣,心中也動了一下,很為兒子的這種大將氣魄所感動。
高起潛怔了一會兒,又說:“既然賢侄立此大誌,不知看了兵書,做何想法?”
吳襄知道高起潛現在有意考他,也不禁直直地盯著吳三桂。
吳三桂沉思一下,抬頭說了一席話,這番話說得真是驚天動地,尤其出自一八歲小兒之口,更是令人不可思議。
隻聽他朗聲說道:
“兵很危險,一用兵,非死即傷;打仗很可怕,一打仗,非興即亡!敗也有傷,勝也有傷。浪費老百姓的錢財來養兵,浪費老百姓的力氣來備兵,一個國家有兵,就像人身上有瘡啊!”
高起潛不由脫口問道:“此話怎講?”
吳三桂說道:“人身上有瘡,必養之以血,最後必傷之以生啊!帶兵打仗,其實不是以人命做遊戲嗎?既打仗,必有勝敗,這不又是拿國家的命運做賭注嗎?”
高起潛這時幾乎已不把小三桂當作八歲小童了,他是文職,並不懂兵法,現在見小三桂說的頭頭是道就自然而然問:
“那麼賢侄還為什麼要當將軍,去領兵打仗呢?”
吳三桂說道:“現在,有人要奪我土地,霸我家園,殺我父母,我怎能不反抗呀?”
他說到這裏,看了一眼高起潛,又說:
“損兵折將,隻是出於庸將之手,我因此才學習兵法,不做庸將。兵像火、水、毒藥,用之不得其人,不得其時,不得其當,不得其道,一定會傷人害己的!”
說到這裏,吳三桂停了下來。高起潛隔了半晌,才回過身來,由衷地歎道:
“這哪裏是黃口孺子所說的話?”
他轉向吳襄,笑道:
“即便吳兄,也未必有如此見解吧?”
說實話,吳三桂這篇宏論,早已把自己的父親驚呆了!吳襄領兵打仗多年,作戰無數,然而卻從未想過這些問題。
兒子的一番話,使他驚歎不已,心中暗暗高興,口上都不好明誇,隻說:
“小兒胡言亂語,讓將軍見笑了。”
哪知高起潛十分認真,說道:
“吳將軍差矣!在下也見過不少聰明機智的孩子,像令郎這麼有大智大謀的,我卻從未見過。”
吳襄心中十分喜悅,應道:
“黃口小兒,有什麼大智大謀?隻不過看了幾部兵書罷了!”
未待高起潛反駁,吳三桂卻不樂意了,說道:
“父親錯了!趙括也熟讀兵書,卻隻會紙上談兵,不是也全軍覆沒了嗎?”
高起潛聽了,更為驚服,問道:
“那麼,以賢侄之見呢?”
吳三桂說道:
“紙上談兵,必致失敗。隻有學以致用,靈活掌握,知兵情、民情、將情,知彼知己,才能百戰不殆!高伯父以為如何?”
高起潛聽了這話,不由站了起來,向吳襄拱手道:
“恭喜吳大人!”
吳襄迷惑不解,問道:
“怎麼?”
高起潛說道:
“令郎隻有八歲,便有這樣的機謀,我已從令郎身上看到一員猛將了!難道不值得賀喜嗎?”
吳襄搖手笑道:
“高大人過獎了!”
高起潛道:“我早就聽說令郎出生時伴有種種異象,又聽說無上道人預言這孩子前途無量,心下十分愛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又停了一下,不由歎了一口氣,說:
“倘若我高某有一子,也如令郎一樣,該多好啊!”
吳襄見高起潛這麼一說,已明白他的意思,便說:
“高大人若蒙不棄,吳某有意讓犬子拜高大人為義父,不知高攀得上否?”
真是一語中的!
高起潛是名宦官,無兒無女,十分寂寞。今日見吳三桂這麼聰明機敏,不同凡響,早生收為義子之意了,隻不好出口。見吳襄一說,當然大喜過望,哪有不允之理?
吳襄立時喚出夫人及丫環,見過高起潛。向夫人說明高起潛有收三桂為義子之意,夫人也欣然允諾。
當下,便命人設案焚香,讓吳三桂拜見義父,盡行認親之禮。
那高起潛更加高興。因沒有帶有禮物,言明改日送上,眾人皆大歡喜。
高起潛回京後,馬上備了厚禮送來。並在熹宗麵前極力誇讚,熹宗亦以之為奇,龍顏大悅,賞了吳三桂不少珠寶,命高起潛一齊帶去。
魏忠賢的獨裁統治給大明朝這輛千瘡百孔的破車又狠狠戳了幾個大窟窿,給崇禎皇帝留下的卻是一筆極難消化的政治遺產。
轉眼間信王已經虛歲十五歲了,快到了成親的年齡了,天啟便請神宗的昭妃劉氏與自己的正宮張皇後兩個人作主,為禦弟朱由檢選了三位王妃。
但皇宮中除了天子的妃嬪與太子的新娘外,是不能容納其他女眷的。於是,皇帝便命令在宮外修建信王府第。可是國庫空虛,根本無錢建府,太監李永貞便請將惠王府整修一新,備信王居住。
天啟準奏,信天殿下這才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溫馨安寧的小天地。
大轎輕快而平穩地順街而行,不多一會兒,便已經到了紫禁城外。
信王掀開轎子一側的小窗簾,那紫紅色的城牆立即映入眼簾。他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到宮裏來了。為了避免魏忠賢手下爪牙的注意。出宮之後,他便謝絕了任何朝廷上的禮儀活動。
為了排遣時時襲來的孤獨和壓抑,他閱讀了不少曆朝曆代的經典文獻。
通過大量的閱讀,對於治理國家他越來越充滿了信心,他相信自己有足夠的智慧與手段治理好一個像明王朝這樣一個日益腐朽的大國。
信王看著紅色的紫禁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就在信王的思緒跑出很遠很遠的時候,大轎忽然停了下來。王承恩撩開轎簾,恭恭敬敬地說道:
“殿下,請下轎步行入宮!”
紫禁城裏,除了皇帝與皇後外,其他人是不準乘轎或騎馬的。如果有誰經特許在宮中乘坐二人小轎,都會被其本人或別人看作極為隆重的恩典。
信王下了轎,跟著李永貞向皇帝的寢宮——懋德殿走去。一路上信工看到了不少自己熟識的殿宇樓閣,香草幽徑。
信王一進入懋德殿,就有小太監進宮中稟告,魏忠賢親自迎了出來。
魏忠賢生就一副憨直老實的外表,因為痛哭天啟皇帝,兩隻眼睛腫得像桃子一般,更顯得愚鈍木訥。
魏忠賢見到清王,向前緊走幾步,恭恭敬敬地曲身行禮,說道:
“參見信王殿下!”
這頤指氣使,盛氣淩人,把親王、妃嬪都不放在眼裏的老太監這番舉動,著實令信王感到意外,急切之間竟然愣在了那裏!
好在朱由檢有一個老於世故見多識廣的老太監王承恩,替他打了圓場。他急忙挨到信王身邊,恭敬得近乎諂媚地對魏忠賢說道:
“信王奉詔進宮,不知萬歲爺有什麼旨意?”
魏忠賢兩眼一紅,淚水在眼眶裏轉,哽咽道:
“萬歲龍體欠安,禦醫多方醫治,毫不見效,奴才從蓬萊島搜尋來的仙方靈霜,萬歲喝了半個月,一點作用都不起,萬歲怕自己不久於人世了,才命人宣信王入宮,怕是有大事要托付給信王殿下吧?”
信王朱由檢此時也醒悟過來,順水推舟地說道:“如此就有勞魏公公引路,帶我去參見皇上!”
魏忠賢答應一聲轉身在前麵走。小皇帝的病情弄亂了他的大腦,他就像一條纏繞在天啟帝這棵大樹上的葛藤,隻要這棵大樹活著,他就可以任意伸展,恣意張狂。它甚至可以長得比大樹還要粗壯,還要旺盛。
現在這棵大樹要倒了,他這才發現自己並不像一度自認為的那樣強大無比。他慌了,他流出了真誠的眼淚,他比誰都要真誠地希望皇上健康如初。
魏忠賢老了!信王朱由檢怎麼也不能把眼前這個衰老、恭謹的老人與那個氣焰熏天、刻毒慘烈的“九千歲”聯係起來。那個讓天下人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九千歲,那個無事生非造謠生事讓他信王朱由檢淒淒惶惶的魏忠賢就是眼前這個盡管衣著華貴,卻掩不住那一身暮氣的老人嗎?
不容他多想,一行人已經到了天啟帝的臥寢之處。在朱由檢沒有看到皇兄之前,皇兄倒是先看到了他。
朱由校正探身扶在床沿上休息,帶著血絲的痰誕從他的嘴角掛出一尺多長。他的臉色既黃又白,全無一點血色,見朱由檢定了進來,他的眼中露出一絲友愛與欣慰,“呼哧呼哧”喘息了一陣,慢慢說道:“弟弟,你來啦!”
由檢慌忙倒地叩頭,口中說道:“臣信工朱由檢參見陛下!”
天啟帝有氣無力地說道:“快起來吧,自家人不——必——客——氣。”語氣中仿佛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由檢說了一聲“謝陛下”,這才站起身,眼前見到的一切卻讓他大吃一驚:天啟帝全身浮腫,扶在床邊的左手指腫得像小蘿卜,臉上泛著病態的潮紅,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浮腫的兩腮止不住地抽搐。這哪裏是一個剛剛二十三歲的年輕人,他分明已成了一隻待斃的羔羊,一具殘留著呼吸的走肉行屍!病入膏盲的天啟皇帝怔怔地看了他風華正茂的弟弟半晌,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弟弟,你一定要做堯舜那樣英明的君主呀!”
年輕的朱由檢不知天啟帝心裏轉過一些特別的念頭,隻仿佛覺得自己內心的隱秘被皇兄一眼看穿,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冷汗從他額頭涔涔而下,眼睛慌亂,而漫無目的地從皇帝、宮女和身邊的魏忠賢臉上掃過,他好像突然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驚惶不安地說到:“臣死罪,死罪!陛下怎麼能這麼說呢……臣真是罪該萬死!皇上正當盛年,隻須加意調理,龍體康複有日,怎麼能說出這樣今天下臣民惶恐的話呢?”
天啟帝精神恢複了一點,沒精打采地喘息了兩聲,說道:“朕的病情,朕自己心裏明白,弟弟不可推辭!”
信王一臉的惶恐,戰戰兢兢地站在皇帝臥榻之前,就像掉進陷阱中的綿羊,孤立而且絕望,隻是一個勁地說:“陛下這樣說,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天啟帝滯呆的無神的目光又轉到魏忠賢臉上,看到他紅腫的眼睛,衰老的麵容,憨直的神情,皇帝潮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感動的神色。就是這個魏忠賢,忠心耿耿,為他“分憂”,替他“操勞”,讓自己盡情地鬥雞走狗,耍蛐蛐玩鳥做木匠活,而他卻把那紛繁複雜無聊透頂的政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普天下的臣民都稱讚他的功德,這是一個多麼幹練又多麼忠貞的股肱之臣啊!
他把目光轉回到由檢的臉上,說道:“弟弟,魏忠賢、王體乾恪謹忠貞,可任大事,弟弟盡可將政務托付忠賢,他是難得的幹練之才啊!”
信王趕緊說道:“陛下盡可放心,臣一定會善待勳舊大臣!”
魏忠賢此刻已是淚流滿麵,嗚咽著說道:“陛下知遇之恩,魏忠賢九死難報。臣但願代陛下生病,換取陛下的安康!”
天啟帝的眼角淌出兩滴淚珠,表示出他此刻的心情。他慢慢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累了,你們去吧!”
魏忠賢與朱由檢離開禦榻,並肩走了出來。
信王辭別魏忠賢,急急地催促抬轎的仆從腳下麻利點,趕緊打道回府。
魏忠賢也促動抬轎的急奔客氏處。
魏忠賢一到,便把侍奉的宮女和太監全都趕出殿外。偌大的懋勤殿裏,就隻剩下這三個人謀劃著一個重大的陰謀。
“客媽媽,體乾,今兒個皇上召信王進宮,打算把位子傳給他,看來事情有點麻煩。”魏忠賢簡短地說道。
三個人都清楚,如果由信王繼任王位,他們將落得一個什麼樣的下場呢?誰也沒法說清,可這三個人對於把王位就這樣交給朱由檢這陰軟的年青人,他們心裏是絕對不甘心的,他們要來一個釜底抽薪的反抗。
“都怪中宮那娘們,要不是她老在中間橫三阻四的,皇上恐怕早就認咱家翼鵬當幹兒子了,皇位還會論到信王頭上嗎?”客氏氣憤難平地插嘴道。
客氏說的翼鵬是魏忠賢的侄孫、寧國公魏良卿之子。這孩子出世不到三個月,客氏和魏忠賢一直想把他獻給天啟帝認為義子。
“不知九千歲有何打算?”王體乾問道。他任掌印太監,位置本在身為秉筆太監的魏忠賢之上,可是在魏忠賢麵前,他仍舊是一副卑躬曲膝的模樣。事實上他能有今天,還是得力於魏忠賢的舉薦提拔,而魏忠賢之所以不做掌印太監,一是因為掌印太監事務太過煩雜,另一個原因,是他不識字,好多文牘之事做不來。
“咱家近日哀痛皇上病情,心神大亂。你有什麼良策,不妨說來聽聽”。魏忠賢道。
頭腦機敏的王體乾審時度勢,情知自己與客魏二人已經踏在了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故而他全身心為魏忠賢考慮,毫不保留。
此刻見魏忠賢問起,他便開誠布公地說道:“依我看來,皇上雖已說過傳位信工,知情者不過數人而已。有奉聖夫人在,讓皇上改變主意也並不很難。最大的困難來自於張皇後,隻要說服了皇後,九千歲就可大功告成,那時便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哼,姑奶奶真後悔早沒有斬草除根,把她們父女倆連窩端掉,咱們如果早下手,她能活到今天?”客氏恨恨地說道。
“既然張皇後是個釘子,那就先從她身上下功夫吧。依卑職看來,若是硬讓皇後認良卿之子為義子,恐怕不大容易,但如果告訴她某一位宮人有孕,懷了龍胎,皇後定然會大喜過望。到那時,再用良卿的公子假充是宮人所生,不就簡單了嗎?”
魏忠賢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道:“這計策倒也不錯,隻是皇上現在連命都隻有半條了,哪還能禦女呢?”
客氏接口說道:“你咋就這麼老實呢?!良卿、國興、光先,哪一個不是色中餓鬼,讓個把宮女懷孕還不是小菜一碟嗎?再者說啦,就是她沒有懷孕,咱們說她懷孕了,還有哪個不知死活會來核查不成?”客氏所雲“興國”乃侯國興,是客氏之子,“光先”名客光先,乃客氏之弟。二人與魏良卿都是客、魏子弟。
“客媽媽所說極是,宮人懷孕隻是一個借口而已,不必當真。關鍵是要張皇後承認此宮女懷的是陛下之後,一旦她承認了,一切疑難自會迎刃而解。”
魏忠賢道:“既如此說,你看誰去勸說張皇後承認這事呢?”
王體乾道:“不如派塗文輔去吧,九千歲你老人家、卑職我、朝欽、永貞咱幾個在張皇後的心裏都掛了號,塗文輔的名聲還不錯,派他去更合適一些。”
“好吧,就讓文輔辛苦一趟,這事就交給你來辦吧,宮裏的事情交給你辦最妥貼牢靠。”魏忠賢打了一個哈欠,揉揉惺鬆的睡眼,做出最後的決定。
王體乾到底懷了一點私心,把勸說皇後這棘手的話計推給了塗文輔。信王若是即位,會對他們采取什麼態度,王體乾心裏沒有底,但是掉包皇帝的兒子,將來早漏了風聲,不用查《大明律》也可以知道,絕對是千刀萬剮、滅門九族的結果。這事想起來就頭皮發緊,還是讓別人去幹吧。
塗文輔也不是傻子,他深知其中的利害。可是,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自己的一條小命都攥在魏忠賢手裏,能不聽他的吆喝嗎?
夜晚的坤寧宮安靜而和平,母儀天下的皇後就在這裏居住。張皇後雖然生性疾惡如仇,為了自己的尊嚴與信念不惜與客氏、魏忠賢撕破臉皮大動幹戈,但她平時倒是滿心喜歡安寧平靜的,待人也是慈愛寬容,坤寧宮裏的仆從人等對皇後是既尊敬又感到親切。
塗文輔來到宮外的時候,皇後剛剛用罷晚膳。她對塗文輔的印象確實不如對魏忠賢、李永貞、李朝欽、劉若愚那麼惡劣,又不知道塗文輔此行意欲何為,便傳旨讓他進宮。
參見禮畢,塗文輔說道:“奴婢今天來,是為告訴娘娘一件天大的喜事!”
張皇後:“喜事從何說起?”
塗文輔故意頓了一頓,拿眼膘了膘皇後身邊的太監、宮女。
皇後會意,道:“你們都退下!”太監和宮女們答應一聲,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塗文輔抬頭看時,皇後身後仍有四個宮女一動不動,便轉著眼睛示意皇後將剩下的四個宮女打發出去。
張皇後有點不耐煩了,道:“即是喜事,焉有背人的道理?她們都是我的心腹使女,有什麼話你但說無妨!”
塗文輔道:“恭喜娘娘,奴婢適才聽到一個消息:陳宮人有孕,我主有後啦!”
張皇後聞聽此喜,雙眉一挑,急急問道:“此話當真?”正欲詢問下去,忽然頭腦中有一道電光閃過,一個念頭在皇後的腦海裏出現了。
她急迫的麵容忽然變得冷若冰霜,一雙鳳目凝重而犀利,仿佛直直地透入塗文輔的五髒六腑,令他心驚膽戰。隨即,皇後冷冷說道:“陳宮人有孕,怎麼本宮不知道,卻要你來告訴!”
塗文輔道:“兩月以來,娘娘衣不解帶,日夜關注皇上禦體,合宮上下盡皆感泣。奴婢不敢以雜事擾娘娘清聽,所以娘娘有所不知。”
皇後點點頭,又厲聲問道:“那陳宮人懷孕幾個月了?萬歲何時臨幸過她?”
“陳官人已有五個月身孕。”
“萬歲臥病隻有兩個多月,陳宮人有五個月身孕,論理早在萬歲爺龍體欠安之前就該呈報,為何拖延至今日方才呈報本宮?”
塗文輔料不到皇後這般較真兒,一時辭窮,細細的汗珠滲出額頭。
“快說!為何至今方才呈報?!”張皇後步步緊逼。
見塗文輔支吾不語,皇後更覺有詐,便道:“皇上行蹤不比常人,有起居注在,誰也做不了手腳。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什麼罪過?!”
塗文輔牙一咬,心一橫,昂然說道:“娘娘,你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承認了吧,不然,恐怕於娘娘多有不便!”
張皇後性情剛烈,最受不了奴才的要挾,此時猜到了事情的究竟,更加義憤填膺,她用手指著塗文輔破口大罵:
“你這奴才,竟敢欺到本宮頭上來了。本宮若是欺軟怕硬之人,也不會與魏忠賢這等欺君誤國之徒撕破臉麵。如今從命則天理良心不容,難脫死罪;不從命權閹當道,專橫跋扈,也難逃一死。左右是死,不從命則死,尚可以在九泉之下無愧於二祖列宗相見!”
頓了一頓,張皇後覺得意猶未盡,繼續凜凜然說道:“王貴人、張裕妃、李成妃、範慧妃、武宮人、趙先侍,死了的死了,廢黜的廢黜,再多一個張皇後冤魂記到你們這群狗奴才的賬上,也算不得什麼,客氏和魏忠賢有膽,把本宮殺了吧!”
塗文輔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情知張皇後萬難壓服.不待她把話講完,便灰溜溜地逃出了坤寧宮。
魏忠賢、客氏等人秘密地籌劃著爭奪皇位的陰謀,宮內大小都傾向著魏忠賢與客氏等人,惟有張皇後孤身一人在一手遮天。與把持大局的魏忠賢等人抗爭。
皇帝的病一天重似一天,太醫一個個黔驢技窮束手無策。皇帝命如懸絲,隨時隨地都可斷。
皇後深恐魏忠賢乘機下毒,鴆殺皇上。每次給皇上喂藥,她都一定先親自嚐嚐,這才端給皇帝喝。
魏忠賢也在心裏嘀咕張皇後會趁自己不在時,向發燒得顛三例四的皇上進言,慫恿他發出不利於自己的詔書來。所以,除非萬不得已,他也絕不離開皇帝半步。
也合該天不助魏忠賢,連鬼神也不助魏忠賢。就在魏忠賢與張皇後這無聲的對抗中,這天夜裏,突然,從北方的天空中傳來一聲可怖至極的狗吠聲,那聲音哀苦淒厲,有如一個冤死鬼在哭訴一般,那麼斷人心腸。聽得魏忠賢與張皇後魂飛毛豎,特別是作惡太多、心中有鬼的魏忠賢更是心驚膽寒。
張皇後怕皇上聽見這種聲音,受不了這個刺激,慌忙用被褥給他捂住耳朵。
天啟帝還是聽見了,從睡夢中驚醒,像一個做了惡夢的孩子,用無力而軟柔的手死死抓住一旁服侍的張皇後,而後對魏忠賢道:
“魏卿,這是什麼聲音,嚇死朕了,快去叫人把這鬼東西趕開。”
魏忠賢也是嚇得腿都邁不動了,特別是前兩年受到一隻怪鳥的襲擊,他深夜沒人陪伴就不敢在宮裏獨自走動。
現在皇上叫他去,他敢違背聖令嗎?
硬著頭皮顫聲道:“陛下且放寬心,臣馬上去查實情來回複陛下!”
魏忠賢邁動不怎麼聽使喚的腿,叫了兩名小太監跟著去驅趕這隻該死的狗。
小太監持著燈一個在前一個在後,魏忠賢走在中間,嘴裏嘰嘰咕咕念著什麼,循著狗吠聲走去,雙腿不停地哆嗦,踉踉蹌蹌往前走,身子發軟,他真想要個小太監來攙扶他,可他又怕小太監們嘲笑他膽小。
“嗚——咽嗚——嗚——”那狗的吠叫聲甚是恐怖和淒慘。
兩個小太監也全身哆嗦起來,上下牙不停地打顫,結結巴巴地說道:
“九、九千歲,這是什麼狗,這、這樣哭呢?”
小太監問魏忠賢。
小太監這樣一問,魏忠賢更架不住了,也結巴道:
“小子你怕嗎?”
“小子我怕得要命,這簡直不是狗叫,好像是冤鬼在哭。”小太監說。
小太監這樣一說,更是魂飛魄散,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隻有魏忠賢自己最清楚,到了晚年他最怕的就是冤鬼來向他索命,他慌忙命令道:
“那還不、快、快叫錦衣衛來。”
“是”。小太監提著個燈急急慌慌地跑了。
魏忠賢對身邊惟一的一個小太監說:
“小子,九千歲這幾天服侍皇上太累了,你快、快扶著一把。”
魏忠賢六十多的人了,著實在這樣的夜晚經不起幾次驚嚇。
小太監一手支著燈,一手扶著魏忠賢,隻覺得這不可一世的九千歲猶如風中的一棵蓑草一般,顫抖得厲害。
“小子,你是不是覺得公公老了呀?”
魏忠賢問小太監,他想用說話來驅走內心的恐懼與黑暗中這種孤獨。此時此刻他看到自己是這樣衰弱。
“九千歲不老,一點不老。”小太監很會說話。
“不服老不行呀!”魏忠賢感慨道。
一陣雜遝的腳步聲響起,那小太監去叫的錦衣衛趕來了,魏忠賢推開小太監的攙扶,挺挺胸脯站直。
錦衣衛的到來又給了魏忠賢極大的膽氣,在幾十盞燈籠的照耀下與錦衣衛的簇擁中去尋找驅趕那隻該死的鬼狗。
“嗚——咽嗚——嗚——”那狗仍在哭啼。淒厲的哭聲借著風送遍了整個宮內,那些宮女、太監都躲在房間裏捂著耳朵不敢出門。
魏忠賢哆哆嗦嗦硬撐著離那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在幾十盞燈籠的照耀下,終於在一片槐林下見到了一隻似狸又似狐的狗。它蹲在那裏,見幾十盞燈,幾十個人向自己趕來,也不覺著怕,頭貼著地專注地嗚咽著。
錦衣衛見了就用棍去趕,魏忠賢見不是什麼龐然大物,也用不著太害怕,他稍稍穩了穩神,見這狗哭得這麼可憐,大動惻隱之心,製住錦衣衛,對那狗說:
“小畜牲,你走吧,我們也不傷害你,這個地方不是你來的,快走吧!”
魏忠賢這番話似乎很管用,那狗抬起頭,用幽暗幽暗的眼睛瞥了一眼魏忠賢,接著再哭那嗚咽聲更大了,更慘得催人淚下。小太監和錦衣衛都為之動容,覺得這聲音不似一隻狗哭出來的,而是一個苦大仇深的人哭出來的。
魏忠賢也有這種感覺,他一想到死在自己手上的宮女和嬪妃,他就全身打顫,他想這隻狗是冤魂孤鬼的化身,我更不能對它手軟心慈,狠聲道:
“這不識好歹的家夥,給我亂棒打死!”
錦衣衛按命令舉著棍棒就朝著這狗打,這狗輕輕一跳便躲過了這些打來的棒子,幾十條棒子一塊上陣,也沒有打著。
急了的錦衣衛和魏忠賢便呐喊著開始追趕這狗東竄西跳,錦衣衛追它就跑,錦衣衛一停,它也停下,返身對著這夥人吠叫,或著臉對著天嗚咽。
魏忠賢和一群太監、錦衣衛一個個都累得氣喘如牛。
魏忠賢又怕又累,心裏還惦著皇上,很是著急,幾十名錦衣衛竟趕不走一隻狗,大怒:
“咱家每日請糧請餉,卻養了你們這麼一群沒用的廢物!”
眾錦衣衛哪裏見到過九千歲發那麼大的脾氣,一個個都拿出不要命的架式來趕這狗,手中的棍棒亂舞,不但沒打著這隻狗一根毛,落下的棍棒反而傷了十來名錦衣衛。
一個小太監對魏忠賢進言道:
“九千歲,這狗敏捷,如果用箭射,它一定活下了。”
魏忠賢瞥了這小太監一眼,道:
“那還不調弓弩手來,把這鬼狗射死!”
這進言的小太監得到九千歲的命令,急急忙忙地跑去了。
片刻之後,幾十名弓弩手趕到。帶隊的軍官一聲令下,羽箭雨點一般密麻麻射向這隻狗。
這隻狗不逃,一邊吠叫,一邊逆著密如急雨的羽箭,向魏忠賢疾衝而來。
魏忠賢驚得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數十名錦衣衛立刻圍上前來,把魏忠賢團團圍在核心。衝過來的狗撲到一個錦衣衛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轉身一邊嗚咽著一邊逃離而去。
卻說魏忠賢領命去趕狗離開後,皇上的精神格外好,他與皇後說話。皇後乘此機會問道:
“陛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帝位傳諸何人?”
皇帝答道:
“皇後看該如何處置?”
張皇後意誌堅決:
“帝位非信王莫屬!”
天啟帝答道:
“那就傳給信王好了。”
張皇後見機會難得,便道:
“陛下何不召信王入宮,親自將此事告之於他,也顯得陛下手足情深!”
天啟帝說道:
“好吧,那朕就傳旨,召信王入宮將皇位傳給他。”
魏忠賢趕跑了狗回到懋德殿,深夜傳旨的中官早已出了紫禁城,追也追不回來了。
魏忠賢知道這事兒似一團稀泥一般軟在那裏,半天沒爬起來。
魏忠賢、客氏要除掉信王這個心腹大患的陰謀就這樣落空了。
天啟帝病魔纏身,在臨死時,他反而覺得身子舒服極了,那感覺就如第一次吃春藥一般。他要走了,離開這個享樂了二十三年的世界,到另一個新的世界去。
整個乾清宮哭成一片。
盡管張皇後與魏忠賢都早知皇帝的死是遲早的事,但他們還是承受不住這位荒唐一生的帝王的離去。
皇後與權監這兩個冤家對頭都同樣地流出了真誠而悲痛的淚,痛惜天啟皇帝的英年早逝。
天啟帝的駕崩使本來清晰明白的局勢變得撲朔迷離,誰也摸不準時局會朝哪一個方向發展。
魏忠賢長久以來盤踞要津,斥逐異己,以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仍舊是朝中勢力雄厚的一派。每一個身在朝廷之上的人都無法將自己置身局外,無形的波浪波及之處,即使你不去碰它,它也會自己找上門來,將站錯了位置的人無情地吞噬掉。
朝廷官員都在觀望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之時,朱由檢悄悄坐上了他的皇位,並改年號為:崇禎!
魏忠賢慢慢從天啟的死中又恢複了元氣,他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他要用新的辦法重新來鞏固自己在宮中的地位,並把崇禎牢牢地控製在自己手上,老謀深算的魏忠賢與數代皇帝打過交道,他知道這些皇帝的致命弱點,他有一招屢試不敗也不會錯的辦法。
魏忠賢在房間裏呆了兩天,他又有了一整套對付這位新皇帝的辦法,他猶如又活過來了一般,精神抖擻,信心十足地來到客氏的房裏。
客氏一見,一把把她的主心骨魏忠賢摟在懷裏。天啟死了,隻有這九千歲才是她真正的親人,想到無比的孤獨,眼淚也流了下來。
魏忠賢安慰了客氏一通,話就回到了主題上來:
“你抓緊時間給我練幾名女子”。魏忠賢對客氏說。
“你還有這精神?”客氏伸手摸魏忠賢的襠。
魏忠賢用手指點了一下客氏的腦袋,“哈哈”一笑說道:
“你的腦子該多轉幾個彎了,現在是啥時候,我們不能等著皇帝來割我們的腦袋吧。”
客氏頓時明白了,說道:
“還是你想得多,我這就去準備,包我們的皇上滿意。”
客氏說完便與魏忠賢相擁相抱走進裏屋。二人雖然年齡都不小了,可仍然有著充沛的精力和激情。
“你還記得李朝欽那次揚州去選美帶來的那幾名女子嗎?”客氏問魏忠賢。
李朝欽去揚州為天啟帝選了近百名美人帶回京城,然後又從這近百名美人中選了十來名最漂亮的留著自己玩耍。
魏忠賢回憶了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瞧這段時間忙的,我把這事給忘了,你選幾名絕色的好好訓練訓練,我過幾天來帶人。”
魏忠賢對客氏說。
“你能保準這小皇帝就那麼好色?”客氏不放心地問。
“這個你放心,男人隻要還有那活兒,就會有這麼點嗜好。”
魏忠賢說。
魏忠賢走後,客氏就一刻也不停留地進到一個外人極少知道的單院,那裏可以說是個淫樂的場所,一個很髒汙的地方。一幫宮女、太監都在這裏發泄著帶幾分邪惡幾分病態的欲望,打發著枯燥寂寞的宮廷生活。渾渾噩噩,醉生夢死,把這一個個似鮮花一般的美女變得放蕩而淫浪。她們也隻有用這惟一的方式來打發時光,來發泄她們多餘的青春和激情。
客氏一進入院中,在一座假山旁就聽到一對男女的浪叫,她怒氣衝衝地對著假山喊道:
“不要臉的東西,給我滾出來。”
一小會兒一個太監和一個宮女慌慌忙忙從一個洞中爬了出來。宮女雲鬢紛亂,衣不附體驚嚇也趕不走臉上那兩團興奮的潮紅。太監和宮女雙雙跪在客氏麵前。客氏狠狠地各扇了這兩個人一記耳光:
“賤人,給我滾!”
太監和宮女磕頭謝恩慌慌張張地跑了。
客氏進入房裏,撩開門把李朝欽上次選美留下的幾個美人叫到麵前,讓她們一個個都脫了衣服,用手去摸她們的敏感區,捏她們的動人部位。她以一個有著女人豐富經驗的眼看挑選了四位美女,並親自用舌頭舔她們的敏感部位,聽她們所哼出的興奮聲,用鼻子嗅遍她們全身,品嚐一種令男人滿意的味道……
這四個美女從裏到外都是那樣讓男人醉迷。客氏對自己挑選很是滿意。
然後把這四個女子帶進秘室身傳口授服侍男人,挑逗男人的種種要訣,並給每人服了一顆藥,教她們怎樣用這藥去揉男人等等。
這四個女子還不知道自己將要服侍的男人,就是當今的皇上——崇禎。
魏忠賢見到客氏所挑選的這四個女子很是滿意,他相信他會成功的。他就是用這種手段把天啟控製在手中,任他胡作非為後,反而感謝他的忠誠不二。他也用這種手段讓“真龍天子”掉進了水裏,嗆了個半死,從那以後,身體每況愈下。……
魏忠賢定定地看著這四個美人,重新盤算著他新的計劃,他不甘心自己的興旺時期這樣快就結束了。
“喂,老鬼,你發什麼呆,趕快給皇上送去吧!”客氏在一旁催促他。
魏忠賢回過神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後對客氏說:
“看我的好戲吧!”說完便帶著四個女子走了。
客氏這個保養得極好,一點不見老態的女人,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魏忠賢的身上。魏忠賢走了好遠,她還在那裏呆呆地站著,回憶在天啟帝時作威作福的日子。她希望這種日子能盡快再來。
這天,崇禎正與田妃說話。簾幕外一個小太監說道:
“啟稟萬歲爺,魏公公有事求見。”
一提起魏公公崇禎就有幾分頭痛,加上此時與田妃正在柔情蜜意之時,心裏十分不快,帶著幾分怒意道:
“請魏公公稍等片刻,朕馬上就來。”
崇禎正正衣冠,戀戀不舍地走出來。
魏忠賢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外麵,見皇上出來,忙上前大禮參拜。然後清了清嗓子說道:
“啟稟萬歲,老奴見萬歲每日夙興夜寐、憂勞國事。身為一國之君,沒有片刻歡娛,心裏著實不忍,這才命人遍訪國中,得到四個良家女子。經過一番調教,使其知曉宮中禮儀,現在特來獻給皇上,懇請皇上收留!”
魏忠賢說罷,回頭示意,立即有環佩叮咚之聲響起,四名美女走上前來,一齊曲身施禮道:
“奴婢參見陛下!”
崇禎眼睛轉動,上下打量了這四個美女一眼,果真漂亮,和顏悅色地說道:
“魏卿時時處處為朕著想,足見忠君之忱,先帝遺命說魏卿恪謹忠貞,的確是至當之評論。”
魏忠賢自然沒看透崇禎的內心想法。他做出感恩戴德之狀,更加謙恭地說:
“老奴受先帝知遇之恩,重若泰山,雖肝腦塗地亦難報萬分之一。誰料先帝英年早逝,駕鶴西去,而今老奴惟有以一腔熱血服侍皇上,方才了卻老奴一片感恩之德!”
魏忠賢眼圈一紅,擠出幾滴渾濁的老淚。
崇禎見著魏忠賢這副忠心耿耿的樣子,心神一動,便順勢作出感激的神情,道:
“魏卿一片赤誠之心,人神共鑒,朕以後聽政,還要多仰仗魏卿佐理。現在天色不早,你早點回去吧!”
魏忠賢留下四名美女,喜滋滋地走了,在心裏說:“小皇帝你上老夫的鉤了。”沒回自己的房間,直接去了客氏那裏,通報自己的勝利。
魏忠賢萬萬沒有想到崇禎收下這四名美女沒有留下急著享用玩樂,而是交給了田妃,田妃何等精明的女人,命三毛頭、小毛頭兩個太監剝光了四個美女身上的衣服,通體搜檢。
崇禎在一旁坐下,借著白亮的燈光,仔細看看,才發現這四名美女確實個個姿色不凡。
有的端莊凝重,有的清麗絕俗,有的雍榮華貴,顧盼生輝,嫵媚可人,都是萬裏挑一的上上之選。這四名美女的身材更是無可挑剔,胸部高聳,柳腰款擺,個個如玉樹臨風,佳花含笑……
崇禎看得怦然心動,可他馬上止住了自己這些非分之想,現在國運衰微、民生艱難,哪裏還有心情迷戀美色而誤國事呢!
一旁的田妃,見皇上凝神注視著這四個姿色豔麗的美女,禁不住在心海裏翻出一點醋意,酸得她對這四個女子充滿了恨。
兩個太監把這四個女子裏裏外外、上上下下搜了個遍,並未發現有任何異物。
田妃忽然靜靜地說道:
“看一看她們的繡帶裏有什麼東西沒有?”
按著田妃的指意,二命太監從繡帶的一端的小囊裏,找到了一顆藥丸,那丸呈青綠色,有黍子般大小,聞一聞,有一股淡淡的辛辣香味。
三毛頭從其她三人身上也搜出了同樣的丸藥。
田妃接過藥丸,細細看了一遍,不知是何物,便轉呈給皇上。
崇禎也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也不細辨,轉頭對那四名美女聲色俱厲地說道:
“大膽奴才,圖謀不軌,還不給朕從實招來。”
四美人齊刷刷地跪在地上,看見龍顏大怒,個個麵如土色,如實說道:
“此物乃是入宮之前,魏公公的屬下給我等佩帶上的,說是佩此物乃可消除我等身體上的體味,討得皇上歡心……”
一慣多疑的崇禎一聽是魏忠賢讓佩帶的,就覺得裏麵大有文章,命田妃詳查。
對於這個生長於煙花歌舞名動天下的揚州的田妃來說,以她豐富的知識,很快弄清這是一種媚藥。這種藥丸你隻要嗅嗅或在身體上擦擦,就能產生不可遏止的欲望。
崇禎甚是駭然,自語道:
“他是在毀我大明江山呀!”
此時的崇禎暗暗作出了廢除這一幫閹黨的決心,此時的他那股升騰的怒火,真想把魏忠賢叫到跟前來痛斥一痛,以解心中忿懣,最終還是理智占了上風。隨即命田妃把這四個美女送到地下隱秘處藏起來,不許走漏任何消息。
沒過幾天,魏忠賢又給崇禎送來十多名妖豔女子,個個濃妝淡抹,嬌嬈婀娜,美不勝收,溫馨富麗。
崇禎仍不動聲色地把這些美女收下了。
不知是魏忠賢真老了,還是智力已不夠使了,他對自己的節節敗退竟一無所知得沾沾自喜。
崇禎收下這些美女後,裝著無關緊要的樣子說道:
“朕叫人說,東廠和錦衣衛抓到了犯人,要戴一百多斤的木枷,犯人被立枷之後,過不了多久便會活活壓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回事?”
魏忠賢料不到皇上會突然問起此事,遲鈍的頭腦一時反應不過來,直憋得額頭青筋暴露,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口中含混地不知該怎麼答好。
皇帝是什麼意思?魏忠賢在內心問自己。
新皇帝即位後,宮中朝外都如一潭死水一般寧靜。
漸漸地,愚鈍木訥的魏忠賢卻本能地感覺到這寧靜後麵大有來頭。一股暗流在這種表麵的寧靜中湧動。
在魏忠賢內心深處,他希望出那麼一點亂子才好,不管對他是好事還是壞事,總比現在這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狀態讓人感覺暢快。
有一天李朝欽突然來對魏忠賢說,萬歲爺傳了一道旨,說先帝已然駕崩,龍體也入了德陵。奉聖夫人身為先帝乳母,留在宮中不大合適,命她收拾自己的東西出離皇宮。
魏忠賢知道他所等待的,也正是他們所害怕的事該露出端倪了。
魏忠賢從李朝欽帶來的這個消息中洞悉。他苦心經營的權勢大廈從此坍塌了一角;從此再沒有人敢在皇帝麵前依老賣老,撒潑打滾,逼著皇帝給他魏忠賢加官進爵,說情討饒。
對於客氏的被逐,他隻能報以一聲長歎,他無話可說,這個無所不能,甚至能淩駕於皇帝之上的魏忠賢,卻毫無聲息地承認了這個現實。
魏忠賢獨自一人慢慢走向鹹寧宮,他想最後看一眼與他站在同一條船上,匪氣相通的客氏。
一向燈火輝煌的鹹寧宮此刻卻一片死寂。
一個小宮女正在那裏打瞌睡,桌案上小孩手腕粗細的大白蠟燭無人修剪,四五分長的燭花欲落未落地掙紮在燭火的正中間,燭淚順著一側緩緩淌下,在桌麵凝成一小片硬盤。
魏忠賢想獨自見客氏一麵,好好安慰她一通,在鹹寧宮裏沒找著。他尖聲咳嗽了一聲,小宮女從瞌睡中驚醒,見到魏忠賢站在門口,慌慌張張起來行禮。
“宮裏人都死到哪兒去了?”
魏忠賢尖聲問道。
“回公公,萬歲傳旨,請聖夫人出宮,鹹寧宮不用這麼多人了,留兩個侍候奉聖夫人,剩下的別宮調用。”
“那奉聖夫人現在哪裏?”魏忠賢複問。
“夫人說今夜要為先帝陪靈一夜,帶翠喜到仁智殿去了。”小宮女如實回答。
魏忠賢走出鹹寧宮,抬頭看看一長條星光閃爍的夜空,他打消了再去見客氏一麵的想法,他裹了裹外衣,快步回去了。
崇禎皇帝客客氣氣的驅逐令,打碎了客氏堅定的夢想,她好像一下子掉進了冰窟中,浸了一個透心涼。她的小處聰明機變而大處渾渾噩噩的鄉下仆婦的頭腦裏,也曾經思考過天啟皇帝的死會給自己什麼樣的後果。她沒想到這一切來得這麼快,所有的希望和幻想都化成了泡影。這鐵一般的事實擺到她麵前時,愚頑的意誌一下子全垮了。
空寂的仁智殿裏,客氏鬼哭狼嚎,長一聲,短一聲,高一聲,低一聲悲歎著自己的命運,她哭得很投入,哭得很動情,淚水像泉水一般涓涓不息,供她肆意揮灑。
客氏在宮中呆了二十多年,除了用皇帝的錢大肆鋪張講究之外,什麼都沒有學到,她的哭聲和鄉下討飯婆子撒潑時的幹嚎根本沒多大區別。哭到傷心之處,鼻涕也趕來湊熱鬧,因而在她的哭聲的間隔裏,總夾雜著“呼嚕”之聲。
不時抬手擤一把鼻涕,把酸澀的淚水與粘稠的鼻涕一股腦兒抹在衣袖上,而後又繼續著她悲痛的哭。
哭到傷心致極處,不停地用手捶打著膨膨囊囊的胸脯,那是她碩大豐滿的一對乳房,也是她昔日安身立命的本錢,她就憑著它扶搖直上享盡了榮華富貴,作夠了福威。今天這一直拍打,是否在對這已棄置不用了的東西的一種報怨呢?
客氏大嚎過後,一邊抽涕著,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黃色包袱,癟著嘴抽抽嗒嗒地說道:
“就養了一個有良心的,活蹦亂跳地說死就死了。”她拋下包袱打開,拿出一個漆黑的小匣兒,裏麵盛著一大團頭發,十幾顆孩子的牙齒,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這些都是天啟皇帝小時候的東西,客氏一入宮給天啟帝當乳母,便多了一個心眼兒,她知道這孩子要作皇帝的,她把自己的將來都押在了這孩子身上。
客氏照顧天啟帝殷勤周到,又怕天啟長大後不需要自己了,冷落了自己,便將天啟帝兒時的胎發、瘡痂,以後累年的刎發、落齒、指甲統統積存下來,想等必要時拿出來提醒皇帝她作乳母的養育之恩。
天啟帝沒有辜負她,讓她在宮廷裏橫行了十多載。
而今背運後的客氏睹物思人,想到自己多年的心機都白費了,便有哭不出、哭不完的傷心。
客氏沒有力氣再哭了,便把天啟皇帝的胎發、瘡痂、牙齒、指甲之類的東西堆在一塊兒,點火焚燒了,也算是了卻了一件心事。
客氏從仁智殿出來,黎明已經來臨,她一步一步向月華門走去,就這樣走出了皇宮。
崇禎知道要想撼動魏忠賢這棵根深葉茂的大樹太難,他一麵積極地讚賞著魏忠賢,在群臣麵前沒少用褒獎之詞,有時候還賞一些銀子,在暗地裏接二連三地削減著魏忠賢的羽翼,他要讓魏忠賢變成一棵孤零零的禿杆。
崇禎偷偷把魏忠賢進獻的四名美女,分別賜給了錦衣衛都督楊寰、都指揮使傅之琮、都督全事董芳名、指揮全事紀用。
錦衣衛的大小頭頭都是魏忠賢的人,楊寰還是魏忠賢的死黨。不過,崇禎也打聽到楊寰與更得誌的田爾耕、許顯純不睦,這是一個機會,他抓住了。
傅之琮、董芳名、紀用都是外圍人物,向魏之心本不堅定,容易拉攏。有了這幾個人,崇禎的心裏多少有了點依靠,勢力有所鞏固,但他也不敢掉以輕心,憑著這點實力,與魏忠賢鬥無疑是以卵擊石,況且這幾個人的忠心程度也讓崇禎大起疑惑。必須先給魏忠賢一點甜頭嚐嚐,不要讓他感到心慌。然後再按部就班,逐步剪除他的黨羽……
魏忠賢也沒閑著,他在宮裏宰殺了幾名宮女,並讓太監杜勳和曹華淳來稟告皇上。
崇禎內心震怒,但學是很快穩住了自己,很快看清了這表麵的稟告後麵的目的是什麼,用模棱兩可的話說道:
“杜勳,今天你來告魏忠賢,朕念你是為君著想,其情可憫,不再計較,也不會對魏公公講,他是朝中重臣,朕甚是倚仗,不過,以後,你聽到有什麼於朕不利的話,務須及時稟告於朕。”
杜勳回去把崇禎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魏忠賢,魏忠賢聽完後心一輕,心想自己在皇上心目中還是重的,他沒想到卻是皇帝的煙幕彈迷住了他的眼。
皇上不但沒追問魏忠賢濫殺宮女的事,第二天內監傳旨,說新皇登基,普天同慶,東廠提督,司禮監秉筆太監魏忠賢鞠躬盡瘁,勤謹操勞,居功至偉,特賜魏忠賢之侄寧國公魏良卿,魏良卿之子魏鵬翼二人鐵券丹書,以張顯聖上對魏家子孫世代信用恩寵。
鐵券丹書向來隻賜給那些德高望重、功勳卓著的肱股之臣,是莫大的榮譽,整個大明朝也隻有楊榮等十幾位名垂青史的名臣得到過這份殊榮。
魏忠賢在接到欽賜鐵券的同時,也收到皇帝批準李朝欽退休的消息,他亦喜亦憂。他的左右臂膀都這樣讓皇帝給剪除了。
魏忠賢心中的失落感一天勝似一天。
那些親魏的重臣一時拿不準皇帝持一種什麼態度,愈發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皇帝的不動聲色,一連剪除客氏、李朝欽這兩個炙手可熱的人物,無形之中增添了一種神秘的色彩,好像暗藏著什麼心機。於是,吹捧魏的表章日漸稀少,以至漸絕跡。
崇禎對於自己的執政越來越充滿了信心,自己原先估計要鏟除魏忠賢和他盤根錯結的網絡,要用數年時間,如今看來,形勢要比他自己設想的要容易,也許隻需要五六個月的時間,自己就能摧毀這個不可一世的大奸臣。
總想雄心勃勃幹一番驚天動地大事業的崇禎,他能容忍一個權傾內外的太監分享自己皇帝的權力嗎?
眼明的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當崇禎與魏忠賢的暗中較量,顯出輸贏,崇禎稍占上風之時,揭露魏忠賢的種種罪狀的奏章也源源不斷送到了崇禎手裏。
一個甚至連功名都沒有的書生也上疏彈劾東廠重臣魏忠賢十大罪狀。
崇禎一直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了。崇禎清楚看到閹黨經營多年,盤根錯結的勢力已是樹倒猢猻散。大難臨頭時的烏合之眾,顧自己要緊,哪裏還會想到魚死網破的掙紮才是挽救自己的最好出路;等待他們的隻有被個個擊破的命運。
那些曾經大肆為魏忠賢唱過頌歌的人,也參與了彈劾魏忠賢的大合唱,開始洗清自己的罪過。
崇禎看到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他放手或降或免除了魏忠賢等人所有職務,該殺就殺,該放就放。
魏忠賢此時已是威風掃地,隻求保住自己的財產與一條老命,連和皇帝討價還價的膽量都沒有了。
在一個大雪飄飄的雪天,魏忠賢離開皇宮。以往魏忠賢但凡有一點舉動,哪一次不是前呼後擁、百官相送?
現在落職了,不要說群臣百官、大內二十四監頭頭腦腦們都不見了蹤影,就是那些每日必到魏府請安,幹爹喊得山響的吏部尚書周應秋等人,連麵都不露一個。
此刻,魏忠賢才真正感覺到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魏忠賢一直以冷漠的態度麵對著這一切,在積雪中艱難前行,出了永定門便天涯海角,去國萬裏了,才放聲大哭。
永定門是明代北京城的外城南門,四十年前,那個叫作魏盡忠的賭棍無賴,自行閹割了,就是從這個門闖進北京城的。那時他無怨無悔無牽無掛,懷著一股孤注一擲的純粹的賭徒心理,一步一步走向了他豪賭生涯成功的頂點。
永定城的城門樓依舊莊嚴雄偉,它目睹了這個大字不識一筐的無賴,在這個古老王朝的精粹之地所上演的這出鬧劇的開場與閉幕。
崇禎不會就這樣放過這個千古罪人,他在等待著對魏忠賢的最後一擊!
這一天終於來了,東廠理刑千戶楊莊潮來報,說在客氏私宅的地下室中搜出宮女八名,其中七人已經懷孕。
崇禎覺得這其中定有蹊蹺,便命司禮監王本政負責調查此事。
王本政本是一個權力欲極強的人,此次得了皇帝的旨意,立刻先將客氏捉了,隨即將宮女們也都押至東廠衙門。
“客氏,你為何私藏宮女,這些宮女因何都懷有身孕!從實招來。”
客氏吃了一驚,她沒想到這些宮女在她的私宅中隱藏得極為隱密,到底被機警狡詐的東廠爪牙搜了出來。這關係到謀大逆的罪名,一般的人早就會嚇得三魂落了四魂。
客氏本是一悍婦,王本政的問話不會嚇倒她,她極力撒潑。王本政以咆哮公堂罪讓隸役打了她幾十個嘴巴。
客氏兩腮腫起老高,鮮血直淌,疼得毗牙咧嘴,直抽涼氣,也沒招出為何私藏宮女的事。
王本政也明白從這賊婆子身上得不出什麼真話,將她押回洗衣局,嚴加看管,又命人將宮女們帶上堂來。
八名宮女嚇得個個魂飛魄散,不等人來掌嘴便立刻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從實說道:
“早在先帝爺臥病在床的時候,客奶……客氏就將我們偷偷帶出宮,藏在她家的一處密室之中,讓魏良卿、侯國興、客光先等客、魏子弟來和我們睡覺。侯國興有一天喝醉了酒對我們說,誰要是懷了孕,生了男孩,就立刻送回宮,孩子就是未來的皇上,母親就是正宮皇後……”
王本政退堂後,拿了口供直奔宏德殿麵見崇禎。
崇禎原先隻覺得魏忠賢不過是貪權貪勢,作威作福,想不到他竟敢伺機謀逆,暗地裏想改變大明朝朱氏子孫的血統,這還了得?
崇禎手裏捏著王本政呈上的口供,越看越怒、氣衝鬥午。大聲下令:
“著錦衣衛官旗扣解押赴,所有跟隨群奸即時擒奏……”
兵部侍郎王之臣立即派遣得力屬下劉莊選、鄭康升率五百精騎前往捉拿魏忠賢。
李朝欽得到擒拿魏忠賢的消息後,頓時呆若木雞,他知道,這次若是折騰起來,自己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短暫的震驚之後,李朝欽作出迅速的反應,他簡單地化了裝,而後乘快馬南行,要將消息及早告知魏忠賢。
卻說李朝欽辭職之後,並未離開京師,而是在早已購置的一處偏僻寓所隱居起來,密切注視著外麵局勢的變化,眼見得魏忠賢步步退縮,最終落了個鳳陽守陵的結局。
他懸著的心總算鬆了一口氣,誰知道平地起波瀾,崇禎一道告諭,重新給客、魏集團致命的一擊。
李朝欽一路快馬加鞭,馬和人身上都是汗出如漿,不時發出的“駕——駕”的聲音尖細而焦灼,他趕了三天兩夜之後,在阜城縣追上了魏忠賢的車隊。
魏忠賢投宿在龍氏客棧,正在吃晚飯,小廝來稟報,說有一個從京師來的人要見九幹歲,魏忠賢一楞,想不出有誰現在還來看望自己,正遲疑間,一個人闖了進來。待來人除去了遮蓋住大半個臉的破氈帽,魏忠賢才認出是久違了的李朝欽。
李朝欽緊走幾步,撲通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說道:
“公公,大事不好啦!”
魏忠賢見著李朝欽這副樣子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手腳都在顫抖,他實在經不起驚嚇了,上牙磕著下牙問道:
“朝欽,到底出了什麼事啦!”
李朝欽沒說話,淚就掉了下來,咽哽著說道:
“千歲爺,皇上在客奶奶家裏搜出懷孕宮女,又說千歲爺南行時多畜亡命之徒,盛裝擁護,意在謀反。傳旨命兵部遣劉應選、鄭康升帶大隊人馬前來追殺,恐怕隻有一半天就要趕到啦!”
李朝欽這話像一記重錘狠砸在魏忠賢的頭上,他一屁股坐回床上,呆了半晌。忽然“哇”一地一聲痛哭起來。李朝欽等人從沒見過魏忠賢還會這一手,一時間手足無措也跟著大哭起來。
兩個老東西相對而哭,哭了一個時辰,嗓子也啞了,哭淚也接濟不上了,才止住哀號。
兩個人擦幹眼淚,穩定了情緒,李朝欽先開口說話了:
“千歲爺,事已至此,咱爺兒們還是趕緊商量一條應變之策才好。”
魏忠賢呆了半晌才接過李朝欽的話說道:
“朝欽,如今大勢已去,眾叛親離,咱家又能怎麼樣呢?”
李朝欽說道:
“為今之計我看隻有走為上計,千歲爺不如趁追兵未到,收拾一點東西,逃離這裏,到一處偏僻鄉下隱藏起來,暫且避一避風聲要緊。”
魏忠賢兩眼看著外麵,雪仍在飄著,天地一片渾濁,苦笑道:
“崇禎這小子拿定主意要對付咱家,咱家逃得了嗎?鄉村小店、突然來了一個不男不女的太監,又如何不令人起疑心,萬一被人發覺,嘿,恐怕咱家生不如死哩!再說咱家生祠遍天下,上至達官富紳、下至小民百姓,有幾個不認識我魏忠賢的呢?”
李朝欽很意外此時的魏公公忽然間說話條條有理、頭頭是道。
天徹底暗下來,小廝才把油燈送進來。
魏忠賢與李朝欽在燈下相對而坐,兩個人不說話,有時四目相對,從對方眼睛裏看到的全是悲哀與無奈。
房間裏螢燈如豆,鬼氣森森,伴著倆人不時發出的長籲短歎,仿佛置身於閻羅王的陰殿裏一般。
夜漸漸深了,魏忠賢吩咐下人都進客房安歇,隻留下李朝欽同住一房。兩人一點睡意也沒有,一直坐到天光漸漸變白,朝廷擒拿他的人馬恐怕轉眼倒到了。
兩人麵對麵枯坐了一夜,那盞燈耗盡了最後一滴油,閃動了兩下火苗“啪”的一聲,房間裏頓時暗作一團。稍待片刻,兩人都適應了黑暗,才注意到屋外已經相當亮了,大概已經是五更的光景了吧!
“朝欽,咱家已無路可走,想自裁了事,你若有出路,自己逃生去吧!”
魏忠賢對李朝欽說。
李朝欽的心情壞到了極點,左思右思想都是絕路:逃走吧,必定是淒淒惶惶、東躲西藏,永遠不得安生,隨時都有可能被錦衣衛搜出擒獲;等人來追殺吧,難免受盡侮辱,最終身首異處。思來想去,倒不如自己吊死,尚能得一個全屍!
李朝欽從身上解下一條衣帶,站起來從房梁上穿過,淒然說道:
“與其淒淒涼涼地活著,倒真的不如死了好,九千歲,黃泉路上,咱爺兒作個伴,也免得寂寞!”
魏忠賢什麼也沒說,也解下衣帶,看房頂上一根梁木上有一個極大的木瘤,疙疙瘩瘩的,魏忠賢把衣帶從那縫隙間穿過去,結成一個死環兒。
魏忠賢與李朝欽最後對視了一眼,魏忠賢說:
“朝欽,你讓了老夫一輩子,老夫處處占你的先,今天老夫就讓你占一次先。”
李朝欽感激地點點頭,把頭伸進了衣帶結成的死環裏。劇烈地掙紮了幾下腳一伸就不動了。樣子恐怖極了。
魏忠賢見李朝欽真死了,他並沒把頭伸進那死環兒,而是從凳子上下來,開了房門,出去一小會兒,一個身子和他差不多的老頭跟在他後麵走了進來。
魏忠賢閉緊房門,那老頭摘掉頭布、貌樣長的竟跟魏忠賢相差無幾。
兩人似早就約好了的一般,一進房就各自脫下外衣,那老頭然後穿上魏忠賢的羅緞袍子,魏忠賢穿上這老頭的粗布衣。
衣服對換完了後,那老頭站在剛才魏忠賢站過的凳子上,手抓著從房梁上垂下來的衣帶,回頭看著魏忠賢,說道:
“公公,我的家小就托付給你了!”
“你安心地去吧!”魏忠賢對這老頭說。
老頭點點頭,剛把頭伸進那死環兒裏,魏忠賢在後麵就一腳踹翻了凳子,老頭穩穩地掛在了那裏,來回擺動著。
老頭沒擺動幾下,腿就直了,眼珠睜得大大的,舌頭伸得老長……
魏忠賢看著李朝欽死了,他的替死鬼也死了。他一陣哆嗦,悄聲沒息地走出房間。
死寂的清晨雪仍在無聲無息地下著,大地一片銀白。
魏忠賢走出客店走到一直站在雪中的那匹騾前,那騾是他花了兩千兩銀子,一直偷偷蓄養在身邊的一匹健騾。此騾能日行七百裏,行走如飛。他早就養了一個相貌和自己相似的人,在關鍵時刻替自己死。
魏忠賢拍拍騾子的頭,說道:
“夥計,老夫就靠你了!”
用衣袖揩掉騾子身上的積雪,側身騎上去,那騾子昂著頭悶聲不響地跑起來,速度之快,轉眼間便在茫茫雪野中消失了,留下的蹄印,被落下的雪所掩蓋。
魏忠賢就這樣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魏忠賢就這樣騎著他日行七百裏的健騾,神不知鬼不覺地向他那秘密行宮奔去。
魏忠賢騎著他的健騾離去一個多時辰,劉應選、鄭康升率五百精騎就趕到了,團團圍住了龍氏客棧,叫魏忠賢出來受死。
喊聲震天,嚇得魏忠賢的隨從在房間裏全身發抖,魂飛魄散,軍校等了半天不見魏忠賢出來.小校經人指點,踹開魏忠賢房間虛掩著的門,看到的是兩具筆挺懸掛著的屍體。
劉應選、鄭康升見魏忠賢已死,驗明正身之後,便草草在城西亂葬崗子把屍體埋了,回京複命。
崇禎遺恨未消,為昭示國法,又把這假魏忠賢的屍體挖出,處以淩遲之刑,肉被切成碎片,骨頭寸寸斬斷。頭顱割下來,掛在河間府的城頭高杆上示眾。
風雲一時的魏忠賢就這樣從肉體上被消滅了。曆史留給天啟皇帝與他的文武百官、士子大儒的,是永遠也抹不掉的恥辱。
崇禎在與巨閹的這場較量中他贏了,同時也顯露出了崇禎的政治才華。
事實上,魏忠賢三年的獨裁統治給大明朝這輛千瘡百孔的破車又狠狠地戳了幾個大窟窿,魏忠賢雖然離開了政治舞台,但他留給崇禎皇帝的,將是一筆極難消化的政治遺產,它所帶來的副作用是宮廷淫亂而腐敗,朝綱不振,奸臣不斷,群臣之間互傾紮不斷,外庭戰爭不斷,內亂不斷……
崇禎聽說自己兩年前封獎過的壯士又立奇功,高興異常,道:“聯觀此人,早知必有奇勇,今日看來,果真不差啊!”
吳三桂卻變了,變得沉默老成,雖然隻有九歲,倒是成熟得像個成人。父母問他這一年的經曆,他也不多說,隻告訴他們他到一座大山中跟一名老人學藝,那位老人是戚繼光的師父。
父母不相信。從時間上算來,這老人應該一百多歲了。世上還有活一百多歲的高人?這對於一個整天衝殺浴血,每時每刻都有可能死去的邊將,是難以想象的。
然而,小三桂卻一直堅持這麼說.見父母將信將疑,也就不再多辯解什麼了。隻是從此以後,小三桂功力大增,練武日益刻苦,並且從不要人指點。
吳襄和吳夫人都是練武之人,他們觀察三桂練武、刀法、拳路自成一套,是二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他們也無法指點。
而且,他們還發現,小三桂深夜總是翻開一本小書凝思默想,物我兩忘,常到五更雞鳴方止。
更讓他們隱隱不安的,是吳三桂常有不合年齡的舉止。他不愛與人交往,不愛讓人照料,他不與哥哥吳三鳳玩耍,也不再讓依香侍候洗漱。他一個人吃,一個人住……
他的這種冰冷自製的生活,常令父母隱隱恐懼。一個九歲的孩子,沒有大喜,也沒有大悲,他過早地離開了父母溫暖的懷抱,過早地脫離了九歲稚童那種頑皮和任性。
吳三桂的心,已不是九歲稚童的心,他的所做所為,所思所想,已不是同齡人可以企及的,甚至,一些成年人,也未必能有他一樣的思維和舉止。
相比之下,吳三鳳倒是渾身上下充滿了兒童的活潑與頑皮。
吳三鳳今年十二歲,個頭雖與九歲的吳三桂仿佛,但身強力大,氣質粗魯。
一日,同了家人吳安到父親的書房去玩,忽然看見桌上一副象棋。吳三鳳不認得是什麼,因為當年在鄉下,母親和舅父從未放他玩過。他便問吳安:
“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有許多字在上麵?做什麼用的?”
吳安道:“這個叫做‘象棋’,是兩人對下賭輸贏的。”
吳三鳳問道:“怎麼個便是贏了?”
吳安道:“或是紅的吃了黑的將軍,黑的就輸;或是黑的吃了紅的將軍,黑的算贏。”
吳三鳳說道:“這有何難?你擺好了,我和你下一盤。”
吳安就把棋子擺好,把紅的送到吳三鳳麵前,說道:
“小公子請先下。”
吳三鳳笑道:“我若先動手,你就輸了。”
吳安道:“怎麼我就輸了?”
吳三鳳於是先用自己的將軍吃了吳安的將軍,笑道:“怎麼樣?你輸了吧?”
吳安好笑地說:“哪裏是這種下法?將軍是走不出來的。還是我來教你吧。”
吳三鳳一聽,勃然大怒,罵道:“放屁!做了將軍,就得由我做主,為什麼不許我走出來?你欺侮我不會玩這玩意兒,故意騙我嗎?”
話音未落,拿起棋盤,兜頭往吳安頭上打來。這吳安不曾提防,被吳三鳳一棋盤,打得頭上鮮血直流。
這吳三鳳性格粗魯,膂力過人。從小在鄉下受母親舅父嬌寵慣了,常常在外惹事生非,與夥伴打架,憑著蠻力,倒也未曾吃過虧。自被接到遼東後,受吳襄和吳夫人約束,收斂了不少,平時也隨父母練武,長進很大。
他早聽人說過有一個弟弟名叫三桂,一年前失蹤了。又聽說這個弟弟十分聰明,天資穎悟,內心十分不服。後來見吳三桂突然回來,長得個頭與自己一般高矮,相貌威猛,天庭飽滿,身強力大。更是七個不服,八個不滿,想找碴跟他比試比試,無奈吳三桂整日不說一句話,更不與他一起玩耍接觸,使他一直沒有機會。更有父母對弟弟十分嗬護,他也害怕父母責怪。所以,吳三鳳、吳三桂一直不冷不熱,平平淡淡,相安無事。
一晃三年過去了。已滿十五歲的吳三鳳以父蔭自然入軍,隨父親出征作戰。十二歲的吳三桂留在家裏,卻又做出一件令人咋舌的奇事。
吳三桂練武,以刀為主。就在他十二歲時,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段精鋼,一段烏鐵,一塊古銅,又不知從哪裏請來一位神秘的工匠,竟在家裏吃住三個多月,打成一把其形如月鉤,其體如精金的百煉刀!
在中國兵學理論中,刀為百兵之王,槍為兵中之聖,劍為兵中之神。刀與槍,即是兵學中的“萬人敵”武械。這是楚霸項王首先講出的一句驚世之語。刀在戰國時代尚未成為主要武器,尤其沒有成為馬上大將手中的長武器。那時候,主要是長矛、大戟、長槍作為長武器。
西漢以後,使刀名將輩出。
大將彭越使大刀威震楚漢;楚霸王帳下大將龍旦,使刀勇冠三軍;西漢馬援,東漢馬武、姚期,均是使刀名將;三國時更是刀的時代,刀聖關羽、許褚、顏良、淩統、甘寧、樂進、曹洪、夏侯淵、黃忠、呂蒙、程普、黃蓋、鄧艾、張遼、夏侯霸、關興、周倉、關年……使刀者不可勝數,而以關羽的“青龍偃月刀”傳之千古!其後曆代,大刀將英傑輩起,刀成為名副其實的百兵之王。
而吳三桂的刀,卻不是關公式的笨大刀。他的刀是適用於騎兵野戰的斬將刀。
這種刀比大刀短,比步戰鬼頭刀略長略輕略細,比劍厚重長大。這種刀幾乎是古代吳鉤的擴大加重。它是彎月形的長刀,輕靈威猛,近戰尤宜。
明清時代,那種由大將單騎陣前決戰幾個回合定勝負的古典戰式已成陳跡,集團騎兵衝鋒成為主要的戰陣決戰方式。那種運轉不靈的大刀長槍在這時都相應改變了形式。這種改變,正是現代騎兵戰刀的前奏。
然而,真正讓人震驚的是,這把刀竟然重有20多斤!
一把20多斤重的彎刀,要單手揮舞,劈殺自如,那需要多麼強健的體魄與超人的神勇。
吳襄這位久曆戰事,而今已是總兵大將的驚詫正在於此。他隱隱感到,兒子將是一員曠世虎將!
十五歲時,吳三桂也像哥哥那樣入伍當兵,不久,成為一名例行受封的小小邊將——千總。
十五歲的吳三桂當上邊將千總後,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訓練兵丁上,可這些兵丁無論怎樣訓練總是讓他很難滿意。
吳三桂記得他與師父——沉江鎖,在鹹陽客店那一夜,那五條青年漢子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當時那五條漢子手握短刀撞開門撲進來,被師父用撒出去的竹筷消滅,可那五個漢子的凶狠、冷靜、殘忍讓他生出了許多敬佩。他想要是自己有這樣一支人馬,衝在隊伍的前麵,殺入敵陣,取人首領,那該多好呀!
可要物色這樣的人太難,有的漢子雖然彪悍勇猛,可缺少冷靜,缺少殘忍與凶狠,更缺少忠誠,不能對主人的話惟命是從。
吳三桂在鹹陽客店所見的那五個漢子是丁奉財花了十年時間的心血所訓練出的殺人機器。吳三桂就需要這樣的人——殺人機器。
吳三桂在遼東軍中,民間四處收羅這樣的人材,可一個個都讓他失望。
有一天他隨父親一塊去一個小縣的縣官家裏作客,酒過三巡後父親與縣官的小妾們一塊打牌。他無所事事便四處閑溜,走進了縣衙的後房——監獄。吳三桂老遠就聽到有人喊“冤枉”的聲音,便信步走了進去。
獄卒都認得他是縣太爺的貴客,知道他是總兵大人的少爺,問都沒問就讓他進入了關押犯人的監獄。
牢裏沒有燈,一片黑,不見天、不見地、不見自己。
吳三桂稍站了一會眨眨眼才適應裏麵那微弱的光線。睜大眼睛仔細看,牢房的地麵比外麵的土地低矮得多,甚至比那城壕還要低,因而非常潮濕。隻有一兩個小小的窗孔可以透光,窗孔是開在高高的、囚犯舉起手來也夠不到的地方。從那窗孔裏透進來的一點天光,非常微弱,即使在中午時分,也是若有若無;在傍晚時監獄以外的其他地方天還沒黑下來,這裏早就變成了烏黑。……
吳三桂借從那窗孔進來的光,看到走廊裏有耗子、蟑螂、壁虎在黑暗裏慢慢爬動,囚牢裏的每一個牢間都關著人犯,一個衣衫襤褸,肩胛骨突起,全身滿是鞭打留下的傷痕,有的在呻吟、有的在狂叫、有的如死屍一樣一動不動的躺著;有的瘦骨嶙峋得跟一具骷髏差不多,胳膊和腿還固定在四根石柱上的鏈條上。有的奄奄一息,張大嘴正在吐出最後一口氣。
吳三桂越往獄牢裏麵走,那臭氣哄哄的味道熏得他直想嘔吐,可他忍著,一個牢房一個牢房看各種樣子,各種悲慘表情的犯人。
吳三桂順著走道走到盡頭,在最頂頭的一間牢獄裏的一個人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這牢裏隻關著這囚犯一個人。而且牢房也有幾分特殊。
這牢房約莫有一丈見方,牆壁都是用一塊塊粗糙的大石所砌,地下也是大石鋪成,門窗的柱子都是手臂粗細的生鐵條,牆角落裏放著一隻糞桶,吳三桂遠遠地就聞到了那糞桶所散發出來的臭氣和黴氣。
犯人魁梧雄壯,麵朝裏坐著,吳三桂無法看清他的樣子。
吳三桂看著此人的背影就心生迷惑,他走上前去,把手握住涼涼的鐵檻,對那囚人朗聲說道:
“兄台,我可以和你說句話嗎?”
吳三桂想看看這犯人的樣子。
那犯人沒聽見一樣,頭仍朝裏,理也不理吳三桂。
吳三桂對這樣堅強的人,越發生出一種愛慕之心,複又說道:
“兄台,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我願為你效勞。”
吳三桂的話說完,那人果緩緩側過身子,一雙眼睛狠狠地瞪視著他。
吳三桂看清了這人滿臉虯須,頭發長長的直垂至頸,衣衫破爛不堪,簡直如同荒山中的野人。他手上手銬,足上足鐐,琵琶骨中也穿著兩條鐵鏈。
吳三桂從此人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仇恨,冷酷和凶狠,他心中一喜,自己所要找的不正是這種人嗎?
如果用這種人裝備成軍隊用去打仗,可以說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吳三桂又一想此人如此凶惡,一定不是個好人,不是殺人放火的凶犯,就是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才看管得這樣嚴實,但這一切還是不能扼殺吳三桂的愛才之心。他笑著對犯人拱了拱手道:
“請問兄台尊姓大名?不才願交下你這位朋友!”
那囚犯輕蔑地看了吳三桂一眼,隻見嘴微張一口濃痰帶著勁風向他射來,吳三桂急側頭,那痰“啪”的一聲射在了牆上。
這種人心裏隻有仇恨和冷酷,心裏早沒了平常人的那種友好,要想結為朋友真是太難了。
吳三桂也覺出了自己的唐突,他悻悻地走出牢房回到知縣府,心裏還是念念不忘這犯人。抽個空他對知縣問道:
“大人,你關在牢房盡頭的那個犯人犯的是什麼罪?”
知府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沉吟了一下說道:
“那是我們牢裏的重刑犯,是萬知州大人送來關到這裏的,具體犯什麼事嘛,本府真不知。”知府放下茶杯,見吳三桂還看著他,等著他往下說,愣了愣又張嘴道:
“聽說,聽說是為了知州大人的女兒。……”
“為了女人也不至於把他打入大牢呀!”吳三桂想。
在吳三桂的追問下,知府原原本本,從頭到尾講了這犯人的全部經過:
—一這犯人姓方名雲舒,河北人氏,出生於武林世家,他父輩在北方一帶也算頗有名氣。這方雲舒資質不錯,除了家傳之學,又有兩位師父,年輕時愛打抱不平,居然闖出了一點小小名頭。後來父母雙亡,家財也不少,也不想結親,隻是勤於練武,結交江湖朋友。兩年前他陪一個藥店朋友來關東收購人參,正逢上一年一度的菊花會,他的朋友也是一個風雅之人,留連於菊花叢中,一麵看、一麵讚賞,說出這些菊花的名稱,品評其優劣。
當方雲舒觀賞完畢,將出花園時,對朋友說道:
“這菊花會算是十分難得了,就可惜沒墨菊。”
方雲舒的話剛說完,就聽到一個小姑娘在他的背後說道:
“小姐,這人倒知道有墨菊,我們家的那些墨菊平常人哪裏輕易見得,要是搬到這裏來也給這花會多了一個品種。”
方雲舒在那些風流雅士之間,把這小姑娘的話聽得十分真切,他循著聲音回過頭看,隻見一個清秀絕俗,光豔動人,兩眼又大又黑的少女正在觀賞菊花,穿一身綠色的衫子,輕盈而婀娜的身姿,在人群中是那樣的惹人注目。
方雲舒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般雅致清麗的姑娘。她身旁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丫環。那萬小姐見方雲舒在注視她,臉上悄悄地爬上兩朵嬌美的紅雲,低聲對方雲舒說:
“對不起,請別見怪,小丫頭隨口亂說。”
萬小姐的聲音就如搖動的銀鈴一般那麼動聽。
方雲舒見到這麼美麗的小姐與他說話,他霎時呆住了,甚麼話也說不出來。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肉猛地一痛,他才相信是真的,真的這位小姐與他說話了。
方雲舒遠遠地跟在萬小姐的身後,深情地看著她。那萬小姐有時也有意無意地回頭瞥他一眼,臉一紅又匆匆扭過頭。
方雲舒扔下了那位藥店朋友,心中除了萬小姐之外,再沒絲毫別的念頭。他跟著這位萬小姐逛完花會,一直跟到州府,才知道這萬小姐是州府大人的千金。
方雲舒眼睜睜地看著萬小姐進入府中,他也想就此進去拜訪,他覺得太冒昧,他在府門外踱來踱去,心裏七上八下,又是歡喜,又是害怕,一直踱到天黑他才丟魄失魂地回到客店,一夜不睡第二天大早又去到那府門前,沒有別的,隻想看一眼萬小姐。
那州府大人的府門前有兩隻石獅子,他一個江湖人,怎能貿然闖進去?
方雲舒在萬府門踱了一天沒見著萬小姐的身影。第二天又去了。一個陌生人在府門前走來走去,探頭探腦向裏麵看引起了家丁的猜疑一以為他是什麼歹人,拿棒子來趕他。他不走,便用棍子亂打,打得他頭破血流,滿身是傷他還是不走,家丁以為他是一個瘋子,便緊閉大門不再理他。
方雲舒一連去了半個月仍沒見著萬小姐,失望極了。半個月的相思整個人形都變了,這天他又邁著失望的腳步,懷著一顆破破的心無精打采地回客店時。突然間,旁邊小門中出來一個少女,正是那丫環,悄步走到萬雲舒身邊,輕聲說道:
“公子,你在這裏還不走?小姐讓我來請你回家去罷!”
方雲舒結結巴巴的道:
“你……你說什麼?”
丫環笑嘻嘻的說道:
“小姐和我賭了東道,賭你什麼時候才不來了,我已贏了她一兩銀了啦,你還不走?”
方雲舒又驚又喜,問道:
“我在這裏,小姐早知道了麼?”
丫環笑道:
“我每天都出來瞧你好幾次,你始終沒見到我,你魂兒也不見了,是不是?”丫環說完,笑了笑,轉身便走,方雲舒忙道:
“妹妹,府上有幾種名貴的墨菊花,我很想瞧瞧,不知行不行?”
丫環點點頭,伸手指著後園的一角紅樓,說道:
“我去求小姐,要是她答允,就會把墨菊花放在那紅樓的窗檻上。”
那天晚上,方雲舒在州府大人府外的石凳上坐了一夜。
到第二天早晨,方雲舒在那窗檻上果真看見了兩盆盛開的墨菊。可是他心裏想的卻是放這兩盆菊花的人。就在這時,那簾子後,方雲舒徹夜思念的那張天下最美麗的臉龐悄悄的露出半個麵孔,向方雲舒凝望了一眼,忽然間滿臉紅暈,隱到了簾子之後,從此不再出現。
方雲舒從小打熬力氣,相貌粗陋,非富非貴,隻是個流落江湖的草莽之徒,如何敢盼望得到佳人垂青?何況這是州府大人的千金小姐,從此以後的每天早晨,方雲舒總是到萬州府的後園之外,向小姐的窗檻瞧上半天。萬小姐倒也記著他,每天總是換一盆鮮花,放在窗檻之上。
這樣子的六個來月,方雲舒不論大風大雨大霜大雪,天天早晨去賞花。萬小姐也總風雨不改的給他換一盆鮮花。她每天隻看方雲舒一眼,決不看第二次,每看這一眼,總是滿臉紅暈的隱到了簾子之後。方雲舒每天這樣見到她的眼波、她臉上的紅暈,那就心滿意足。
萬小姐從來沒跟方雲舒說過話,他也從不敢開口說一句。以他的武功,輕輕一縱,便可躍上樓去,到了她身前。但他從來不敢對她有半分輕慢。至於寫一封信來表達敬慕之情,那更不敢了。
這天方雲舒從早上等到下午也沒見到放在窗檻上的鮮花和萬小姐,他想她準是病了或者有其他的事情,焦急不安地等到下午,便來了兩個滿臉殺氣的人截住他一句話不說就動手。
方雲舒不知何故,開始隻是躲閃.後來見這兩個人向他擊來的一招一式都那麼凶狠,他才出手相搏,兩個人打他不過跑了。
方雲舒以為是一般的無賴惡棍找事,也沒放在心上,到天黑從天上撒下一張網把他罩了個結結實實。
吳三桂聽完知府大人對這犯人的詳細敘述歎道:
“想不到這粗漢還是一個情種。”沉吟一下後問道:
“就這件事這州府大人也不至於把他送進牢房當重刑犯關押起來呀?”
知府說道:
“要說這事兒就麻煩了,這萬雲龍雖然考中進士,做過翰林,其實是一個黑幫的大龍頭,不但文才不錯,武功也不錯,與不少江湖人士有往來。他手中有一張藏寶圖,說是明初富可敵國的沈萬三聚斂的財富的埋藏處,就在這張圖中。”
吳三桂聽到這便有幾分坐不住了,說道:
“這州府一定是嫁禍這方雲舒!”
知府說道:
“吳公子說的也有道理,這姓方的要是拿到了這圖為什麼還不跑呢,偏偏又被他拿住了,這萬州府是在轉移江湖人的視線,把這藏寶圖占為己有。”
吳三桂與知府談了很久,時候已經不早了,吳三桂的爹要回到邊庭,吳三桂陪著總兵走到知府大門外,就在與知府拱手告別之時,吳三桂心中仍牽掛著牢房中的那個犯人——方雲舒,他對吳總兵說:
“爹,你先回去吧,我想留下來辦一件事情完了我就回去。”
吳總兵看著和自己一般高矮已經很成熟了的兒子,他相信兒子所說的事情一定不是什麼壞事,說道:
“那爹就先走了,你辦完了事就盡快回來。”
“是,爹!”吳三桂說。
吳三桂帶著一隊隨從走遠了,吳三桂才回頭對身邊的知府說道:
“大人,晚輩有一事相求。”
知府忙道:
“公子你有話盡管說。”
“我想把這方雲舒帶走。”
吳三桂說。
知府似牙痛一般抽了口氣,皺了皺眉,為難地說道:
“公子,不是老夫不答應,這事是州府大人交待的,我實在不好辦。”頓了頓,接著說,“再說這方雲舒脾氣古怪,你一個陌生人,他又不了解你,又怎麼能跟著你走呢?”
吳三桂心中早有了主意,說道:“晚輩自有辦法,州府不會為難你,你就放心吧!”
知府不好再說什麼,既然有吳三桂這句話,他心中有了幾分放心,再說他是總兵大人的公子,他本人又是帶兵的千總,誰還敢不給這個麵子。就是州府真來找麻煩,有總兵作主,他知府也不一定怕他。
知府這麼一想,便爽快地答應了吳三桂的請求。
吳三桂掏出幾十兩銀子分發給各牢卒,並讓牢卒打開方雲舒的那間牢房,吳三桂穿著從牢卒那兒買來的破衣服,就要走進去。牢卒慌忙擋住吳三桂,說道:
“公子你千萬不能進去,這人是個瘋子,見人就打,很危險。”吳三桂笑了笑,把牢卒拉開慢慢走了進去。
方雲舒側躺在地上,身上又增加了許多新的傷痕,有的傷口正在淌血,好像剛受過刑。
吳三桂也不敢打擾,一盤腿在方雲舒的對麵坐下,看著他才發現他已經昏迷了過去。
吳三桂立馬叫牢卒送來水和酒食。他把方雲舒的頭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從水缽中倒了些水,喂著他喝。
方雲舒緩緩醒轉,睜眼見是吳三桂,突然舉起鐵銬,猛力往他的頭上砸來。
吳三桂急忙閃身相避,不料方雲舒雙手力道並沒運足,半途中國將過來,吳三桂是坐著躲閃不及,砰的一聲,重重砸在他腰間。
吳三桂隻覺肋間肋骨幾乎被砸斷了,痛得話也說不出來。方雲舒狂笑道:
“別假惺惺的裝什麼好人,如何瞞得過我,趁早別來打什麼我的主意。”
吳三桂拱手道:
“我不是來害你,我是聽了知府關於你的一些話,知道你是無辜的,敬你是一條漢子,想救你出牢房為國家效力。”
方雲舒喝道:
“你小小年紀,想不到還會花言巧語,知府算好人嗎?不看到你是受人指使,我就一枷打死你。”
吳三桂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同時也很奇怪,此人琵琶骨被鐵鏈穿後,仍有一身蠻力真是不可思議,幾次鼓起勇氣想詢問,終沒有開口。
吳三桂不說話依著牆角坐下,背貼著那粗重冰涼的麻石。那囚犯坐了一會兒,似乎身上的傷很重,挪到一個堆草上躺下,似發痢疾病一般,全身抖個不停。
這牢房太冷了,吳三桂這麼強壯的身子也覺得冷,何況一個重刑犯人呢,穿得又少,身體又受了傷。
吳三桂叫牢卒送來一床棉被,他走上前去給他蓋在身上。這一次他倒沒有拒絕,隻是仍用仇恨的目光看著吳三桂。
過了一會兒這囚犯似乎好多了,全身不抖了,閉著眼假睡。不想看吳三桂。
從那小窗口迸進來的一點濁光被黑暗吸得一幹二淨,牢卒很知趣地送進來一盞燈。
吳三桂借著燈光看到了窗台上那盆墨菊,他為方雲舒與那萬小姐的戀情而感動,他似乎找到了話說。
“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吳三桂剛說到這,方雲舒就扔開被褥朝他撲來,狂暴的樣子十分嚇人,吼道:
“你這番假惺惺的買好,我就上你的當麼?”
操起那盛水的瓦缽,劈頭蓋臉向吳三桂扔來,乒乓一聲,瓦缽被扔掉得破碎。
牢卒嚇得都紛紛堵在牢門前,大呼小叫罵這囚犯不識好歹。
吳三桂讓牢牢走開,一點不害怕自己仍很平靜地坐下來,把牢卒送來的酒食攤擺在地上,邊飲邊食。
“兄台,你不介意就過來一塊喝一杯。”
方雲舒似乎也很餓,果真坐過來與吳三桂一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隻是誰也不說話。
方雲舒喝完吃完又回到草堆裏麵大睡。
吳三桂仍依著牆坐著,那燈燃了半夜燈油耗盡“啪”的一聲滅了。
吳三桂在暗中打了瞌睡,睡得正熟,忽聽得喀喀兩聲。他睜開眼,借著月光看見兩名勁裝大漢使利器砍斷了牢房外的鐵柵欄,手中各執一柄單刀,踴身而入。
吳三桂驚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方雲舒早醒了,倚牆而立,麵對這兩個進入牢房的勁裝大漢嘿嘿冷笑不止。
那身材較矮的大漢看著冷笑的方雲舒說道:
“小子,快交出那份寶圖來,我們便饒你一死。……”
“住嘴,我根本沒見過什麼寶圖。”方雲舒狂暴地吼道:“萬子岩這狗賊嫁禍於我,你們這幫家夥為什麼就不相信我的話呢!”
那矮大漢喝道:
“你不是偷寶圖,你一個外鄉人在這裏來幹什麼,不要裝著自己是無辜的,休想瞞過我,快把圖交出來。”
方雲舒冷笑道:
“那你們就上吧,我不怕死。”
矮大漢道:
“怪我不客氣了。”
話還沒落,刀就揮了上去,刀尖刺向方雲舒的咽喉。
方雲舒不閃不避,讓那尖刀離喉頭數寸之處,突然一矮身,欺向身材較高的大漢的左側手肘撞去,正中他小腹,那大漢一聲沒吭,便倒在了地上。
矮大漢見高大漢在一撞之間就一命嗚呼,驚怒交集,呼呼兩刀,向方雲舒疾劈過去。方雲舒雙臂一舉,臂間的鐵鏈將單刀架開,便在同時,膝蓋猛地上挺,撞在矮大漢身上。
矮大漢猛噴鮮血,倒斃於地。
方雲舒在霎時間空手連斃二人,吳三桂不由得瞧得呆了。他想自己練功多年也未必及得上這死去這兩條漢子的功夫。
方雲舒琵琶骨中穿著鐵鏈,手上戴著枷,竟然在舉手投足之間連殺兩名好手,實令吳三桂驚佩。
方雲舒將兩具屍首提將起來從鐵柵間擲了出去,倚牆便睡。
吳三桂看著倚牆而睡的方雲舒他實在不明白,此時鐵柵已斷,他若要越獄,實在是一個機會。可他為什麼不走呢?
在以後的日子裏,吳三桂也像囚犯一樣,吃、住都在牢房裏。方雲舒似乎不再對他那麼凶狠,誰也不找誰說話,牢卒把飯送進來兩人一塊吃,方雲舒也不拒絕。原來每隔一天就要拖出去拷打一次也免了。
牢卒見吳三桂住在裏麵,戰戰兢兢進來把牢房收拾了一遍,比以前幹淨多了,可仍難掩那刺鼻的臭味,再加老鼠橫衝直撞,鬼火森森,甚是嚇人。
這樣過了半月有餘,那天方雲舒看了窗台上那盆墨菊半天,冷漠的眼裏深藏著一個失戀者的哀傷,回過頭,看著吳三桂:
“你想怎麼樣?”
吳三桂愣了一下,以為他不是與自己說話,可旁邊沒其他的人,又看著他看著自己,才看出他是與自己說話,說道:
“跟我出去。”
“為什麼?”方雲舒問。
“看你是條漢子。”吳三桂說。
“如果我不出去呢?”方雲舒問。
“我陪著你坐牢,直到你答應出去為止”吳三桂說。
方雲舒聽到這,本是站著的身子順著牆慢慢地蹲了下去過半天才說道:
“我一個囚犯,四處有人都要殺我,我出去又能幹什麼呢?”
“為朝廷、為國家效力,現在外夷正在搶奪我國土,流寇不斷……”吳三桂給方雲舒講了大堆道理,這是他憋了半月之久的話。
方雲舒聽完吳三桂一番話覺得很有道理,說道:
“去邊庭殺敵是我的心願,我父母雙亡也沒了別的去處,今晚我會會最後一幫朋友,我就跟你走,隻是……”
方雲舒說到這兒頓住了。
吳三桂知道方雲舒所說的“朋友”指的是什麼,忙道:
“我願助你一臂之力。”
“不,殺人的事我不願連累你,如果我今晚活了下來就跟你走,活不下來就算我沒有報效國家的運氣,你也白跟我著我蹲了十多天大牢。”
方雲舒說得很堅決,不可改變。
吳三桂知道要改變這樣的人想法太難,暫時就依他,到時再見機行事。
晚上,吳三桂特意叫牢卒多加了幾個菜,多要了一壺酒,兩人飯飽酒足之後,時間也不早了,方雲舒對吳三桂說:
“請朋友離開牢房,今晚的打鬥一定很殘酷,恐怕會傷了你。”
吳三桂拍著胸脯道:
“我也算一個帶兵的千總,也打過仗,殺過人,不能幫你的忙,保護自己還是綽綽有餘,請你放心。”
方雲舒點點頭道:
“打鬥時,我顧不上你,請你保護好自己。”
吳三桂心中不平,沒想到自己竟被一個囚犯小瞧,今晚一定殺他一兩個給他瞧瞧我吳三桂的手段。
“請問方兄,依你的武功,你足可以逃出這牢房,你為什麼不逃呢?”
吳三桂終於問出了隱在心中日久的一個疑問。
方雲舒笑道:
“我出去了可能早就死了,這牢房正是我藏身的最好地方。”
吳三桂一想這道理很對,出到外麵任何一個人都會來取他的性命,在這裏最少還能得到兵卒的保護。
吳三桂與方雲舒說了一會兒話,便各自坐在自己的鋪位上,等待著今晚來向方雲舒索要寶圖的敵人。
吳三桂熬到深夜不知不覺便睡了,不知過了多久被一陣異聲驚醒。朦朧之中,隻見方雲舒雙臂平舉,正和一名道人四掌相抵。
兩人站著動也不動。
這道人何時進來的,如何和方雲舒拚上了內力,吳三桂竟然半點不知。
吳三桂曾聽師父說過,比武角鬥之中,以比拚內力最為凶險,不但毫無旋回閃避的餘地,而往往是必分生死,說不上甚麼點到為止。
星月微光下,吳三桂兩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兩人的較量。隻見那道人極緩極慢的向前跨了一步,方雲舒也慢慢的退了一步。
過了一會兒,那道人又向前邁出一步,方雲舒跟著退一步。
吳三桂見道人步步進逼,方雲舒太陽穴上的青筋暴起如又粗又大的蚯蚓,呼吸也重急了起來,他已被道人逼到了牆壁,已再沒了退路。
吳三桂見方雲舒已處在完全的劣勢,如不出手相救他便會被道人的內功逼成廢人,吳三桂看得很真切,在黑暗中他抓起那盛水的瓦碗向道人的後腦勺上擊去。
道人似沒有覺察一般。吳三桂見兩人是耗上死勁拚上了。這一碗傷不了道人,他必須得讓道人分神才能把方雲舒從道人手掌之下救出來。
用什麼東西呢?
要是有劍或刀他就可以乘機剁了道人的手腳,可沒有啊!
吳三桂正在尋摸著找一件家夥拿在手上,去攻擊這道人,忽看到一隻老鼠從麵前躥過,他一縱身把老鼠擒在手裏,順手扔進了道人的脖子。
監牢的老鼠又肥又大,又凶又狠,一隻老鼠就猶如得了邪症似的,大白天也見人就咬,那些重刑犯被打得半死,隻要有兩個時辰不動又沒人照看,一條腿準會被老鼠啃出白骨來。在這監獄裏被老鼠啃去鼻子,摳去眼珠的犯人大有人在。
這老鼠被吳三桂一扔進道人的脖子,它便翻了個身,四個爪子緊緊地攀在道人的脖子上,張嘴就朝著脖子上那粗大的動脈血管就咬。
道人脖子上那凸起的血管被鼠牙一刺就穿了,鮮血噴射而出,牢房裏頓時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吳三桂看到道人滿臉驚恐,兩眼死死盯著方雲舒一點一點往後退。方雲舒的身子離開了牆壁,隻聽他猛喝一聲,道人從他手掌中彈出,後背重重地撞在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道人一聲沒發倒地而死。
方雲舒氣喘如牛,在地上坐了半晌才調息過來,對吳三桂說道:
“謝千總出手相救。”
“慚愧,實則是這隻老鼠救了你。”吳三桂指著那隻沿著牆壁匆匆逃遁的老鼠說。
“唉,這小東西出口比我還狠。”方雲舒說。
“現在我們離開這裏了吧?”吳三桂問方雲舒。
“好吧,我跟著你走。”方雲舒說。
“好,我去讓牢卒開門。”吳三桂說。
“別人能進得來,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出去呢?”方雲舒是說越獄而走。
“這個,這不有點不夠光明正大吧。”吳三桂說。
方雲舒笑道:
“光明正大,光明正大!江湖上人心多少險詐,個個都以鬼蜮伎倆對你,你待人光明正大,那不是自尋死路麼?”
吳三桂覺得這方雲舒說得很在道理。別說江湖,就說當今的朝廷那些棟梁之臣有幾人是光明正大的呢?方雲舒這是經驗之談,不得不吸取。吳三桂心想孔老夫子說得對,三人行必有我師,隻有江湖中人才這樣心直口快,道出人生的秘境,在書上哪能學到這樣實用的一句話呢?
吳三桂帶著方雲舒逃出牢房。吳三桂想我得給知府打個招呼,臉麵上才過去,他牢中的囚犯被本人帶走了,他也知道個原因。
這大清早知府還在床上睡覺自然不好打擾,寫封信吧,又覺得落下了把柄被人抓住了,自己帶走的畢竟是一個囚犯。那就什麼也別說了。吳三桂從懷裏掏出一百兩銀子,給了一兩賞銀,讓一個開早點鋪的店老板給知府送去。
吳三桂想這知府收了銀子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吳三桂帶著方雲舒穿過幾條巷子,來到一家鐵店門前。
吳三桂敲開門,鐵匠見一個大漢長發垂肩滿臉胡子,模樣凶惡怕人,哪裏還敢動彈?唯吳三桂麵善一點,手上沒有銬鐐,像個好人。
吳三桂對鐵匠道:
“把這位老兄的銬鐐鑿開!”
鐵匠料得這大漢是衙門中越獄的重犯,若替他鑿斷銬鐐,官府追究起來,定要嚴辦,不禁遲疑。
方雲舒大怒隨手抓起一根徑寸粗的鐵條,來回拗得幾下,拍的一聲、折為兩截。
吳三桂對鐵匠喝道:
“你這頸子,有這般硬麼?”
這鐵匠見這大漢就兩下就弄斷了這鐵條,倘若來拗自己的頭頸,那可萬萬不妥,自己不就連命都沒了嗎,還是先保命為主。在吳三桂的喝聲中,連聲道:
“是,是,我這就鑿!”
取出鋼鑿、鐵錘,替方雲舒鑿開了銬鐐。
方雲舒眼都沒眨一下,將鐵鏈從琵琶中拉了出來。
方雲舒捧著這沾滿鮮血的鐵鏈,想到自己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中苦度三年多,直到今日,鐵鏈方始離身,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傷心,腿一曲跪在了吳三桂麵前,說道:
“方某願為千總效犬馬之勞,死而無憾!”
吳三桂終於等到了這句話,他需要這樣的人,死心踏地為他效力,他雙手把方雲舒扶起來,說道:
“言重了,報效國家,保疆衛土是每個男兒的責任。”
方雲舒道:
“我是個粗人,沒什麼大道理,也不懂什麼大道理,衝著千總的賞識,我隻認千總,別的我不管,皇帝老子我也不認。”
吳三桂等待的怎麼又不是這樣的話呢!
吳三桂大喜,說道:
“我們現在就回軍營,當我的副手。”
兩人立即動身,走了一段路,方雲舒的腳步越來越沉,越來越慢,吳三桂明白了他還牽掛著那萬小姐,如果不幫他把這件事給他了了,他還有什麼心思為自己效勞呢?
吳三桂想到這兒,對方雲舒說:
“方兄還在想那萬小姐吧,為何不去看看呢?”
方雲舒不說話,隻搖頭。
“別猶豫了,我陪你去。”吳三桂說。
“真的?”方雲舒不相信的問。
“真的,我還代你向萬小姐求婚,我做你的月下老人。”吳三桂說。
方雲舒高興得拉著吳三桂的手往萬府走。
吳三桂說道:
“慢、慢點,你這副樣子會嚇著萬小姐的,還是先修飾一下吧。”
吳三桂把方雲舒拉到一個理發館把方雲舒那長發虯須都剪了,又買來一套新衣服穿上,頓時煥然一新。然後向萬府走去。
朱紅的大門,門上釘著碗口大的銅釘,門外兩盞大燈籠,一盞寫著“遼州府正堂”,另一盞寫著“萬府”。
兩人一言不發越牆而進。
方雲舒對萬府中的門戶甚是熟悉,穿廊越戶,便似是在自己家中行走一般。他雖然沒親自進過萬府,可神思不知來過這裏多少次。
過了兩條走廊,來到花廳外,便到了方雲舒不知用眼睛望了多少萬遍的紅樓。
一上這紅樓方雲舒便突然發起抖來。
吳三桂輕輕敲開門,一小會兒一個丫環走出來,方雲舒顫聲道:
“妹妹,請問萬妹妹她……”
丫環看著方雲舒好半天才認出來,哽咽道:
“萬小姐在去年就死了。”
方雲舒聽到這兒,一句話都沒說高大的身子像倒塔一樣倒下了,竟昏了過去。
吳三桂又是推又是按,丫環拿出水來喂了兩口方雲舒醒過來放聲大慟,不理會自己是越獄的重犯,不理會身處之地是州府大人的住宅,越哭越悲。
吳三桂知道無法相勸,隻有任其自然。
方雲舒的哭聲驚動了州府裏的所有人。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衣飾華貴,一臉精悍之色,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走來,他向吳三桂看了一眼,問道:
“你們是誰,敢闖州府。”
吳三桂知道私闖住宅是沒道理的,也把脖子一橫,反問道:
“你是誰,到這裏幹甚麼?”
一個家丁模樣的漢子嚷道:
“小賊,這位是遼州府萬大人,你好大膽子,大清早闖到這裏來,想造反嗎?還不跪下!”
吳三桂冷笑一聲,渾不理會。
萬大人已瞧出了痛哭的方雲舒是誰,對家丁家將喝道:
“把那重犯給我拿下。”
一群手持武器的家丁家將把二人團團圍住,吳三桂全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裏,腳來拳往一邊撩倒了好幾個。可對方人多,打倒一個又撲上來一個,這種久鬥吃虧的是自己,吳三桂從一個家丁手中奪過一杆槍,一連刺翻了數人。拉著方雲舒邊鬥邊往外衝。
衝出州府,萬州府一個箭步躥上來,擋住二人的去路,冷聲道:
“既然來了,就這樣走了嗎?”
吳三桂問道:
“你想怎麼樣?”
“乖乖就擒吧,免我動手腳。”
萬州府說。
“沒這麼容易。”
血氣方剛的吳三桂說完便縱身而起,發掌向萬州府擊去。
萬州府側身閃避,身手甚是敏捷。
吳三桂拳腳一齊上,萬州府不愧為老江湖,實踐經驗很豐富,左躲又避,化解了吳三桂向他攻去的拳腳,同時出手向吳三桂的肩頭砍去。
萬州府的手掌剛要碰到吳三桂的肩頭,吳三桂身子一側,萬州府右掌已然拍空,左拳卻已向吳三桂右腰擊到。
吳三桂反手勾推,將這拳帶到了一邊。
萬州府右肘跟著又向吳三桂後頸壓落。吳三桂右手反揚,向萬州府頂門虛擊,萬州府手肘如和吳三桂頭頸相觸,便有如將自己頭頂送到他手掌之下,立即雙足使勁,向後躍開。
這萬州府連使三招,掌拍、拳擊、肘壓,都是十分淩厲的手法,都被吳三桂輕描淡寫的一一化開。
萬州府又驚又怒,一聲令下他那群家丁家將又圍了上來。
吳三桂鬥萬州府也隻能打個平手,這幾十個手持刀槍的家丁圍上來情況卻大大不妙,就在危急之時,哭暈了的方雲舒清醒了過來,雙眼燃燒著怒火,大吼道:
“是你們害死了萬小姐!”
吼聲如雷,一伸手抓住就近的一個家丁橫空掄起狠扔出去,那家丁飛出幾丈開外,在牆上撞成了肉餅。
方雲舒似瘋了一般,一連抓住幾個家丁都用同樣的手法給扔死了,嚇得眾家丁遠遠的不敢近前,萬州府也呆住了。
吳三桂也為方雲舒這種失去理智的殺人手段而駭然。
吳三桂趁這群人遠遠躲著的時候,拉著方雲舒跑了。
方雲舒從此以後就一言不發,長發虯須,每次大戰之時他就衝在前麵,殺人的狠勁,讓敵人駭然。
吳三桂在牢裏呆了近二十天,帶回了第一個得力助手。
吳三桂要組建一個有著吳三桂特色的吳家軍。
方雲舒是這支軍隊的第一個成員。
吳三桂僅有方雲舒這樣的人是遠遠不夠的,他從各州縣牢獄裏尋找了五十個他認為十分理想的人,這些人一個個都苦大仇深,有的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有的是剪徑劫道的綠林大盜,有的是有著深仇大恨的江湖俠士……
這些人都是牢中的重犯,關押得最久的有十多年,牢獄使他們都失去了人性,他們心中隻有冷酷和仇恨。
這正是吳三桂所需要的。這些人無牽無掛,對生沒有希望,對死更是無所謂。吳三桂通過各種手段把他們從牢中救出來,給他們自由,把他們當人一樣看待,一個個都視這個隻有十七歲的少年為再生父母,一個個都發誓永遠盡忠於他。
這些亡命之徒,一個個都身懷絕技,有的精細、有的魯莽,但都有著同一個毛病就是紀律性太差。一個好的軍隊必須步調一致,惟命是從,萬眾一心才是摧不垮的好軍隊。
為了訓練這支特殊軍的意誌和耐力,在酷夏之時,熱得都喘不過氣來,其他軍營的兵丁都在睡覺納涼,吳三桂帶著他們正在太陽底下一圈一圈跑步,揮汗如雨。大夥見這少爺公子也跟著跑,沒有一個人有怨言;在冰天雪地之時,北風呼呼地號叫,每一個人都穿著棉衣縮脖子縮腦圍著火堆烤火,吳三桂仍在練他這支隻有五十人的軍隊。
吳三桂為了讓這支吳門壯士永遠為他效力,他想光靠情感是不夠,他必須為他們謀取一些財富讓這些亡命之徒有種幸福感,光靠那點軍餉遠遠不夠,他開始把家裏的錢財拿出去分發給這些壯士,可這也是杯水車薪,遠遠不能滿足這五十人的需求。
吳三桂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搶劫遼州府萬雲龍。”
自從上次救方雲舒,通過知府的一番話,他得知這萬雲龍身為朝廷命官,又身兼黑幫頭,一方搜刮民財,一方得不義之財,家中一定斂聚了無數的金銀財寶,再加他手上有一張明初時大富翁沈萬三的一張藏寶圖,如果兩者兼得,他這支特殊軍隊的開支就不用愁了。
吳三桂有了搶劫萬州府的這個想法後,又把前前後後的利與弊都細細思考了個兩天,才做出決定,因為他所要搶的不是別人,而是朝廷命宮、堂堂的州府大人。如果朝廷追查下來事情做得又不嚴密,就會連累吳家上下。
吳三桂雖然隻有十六七歲,涉世已經很深了,對這些問題有著天生的秉賦。
為了減少這次搶劫的風險,他特意向他的幹爹高起潛這個皇帝身邊的紅人打聽了不少關於萬雲龍的事。高起潛告訴他的幹兒子吳三桂,這萬州府在做翰林時與魏忠賢有過來往。魏忠賢倒台了。與劉鴻川來往甚密,劉鴻川在對待邊庭問題上與崇禎的意見不合,現在已是自身難……
吳三桂有了這些情況心中有數了,他想就是把萬州府全家殺個一幹二淨也會沒人站出來為他說話。
吳三桂把這次搶竊的每一個經過都了然於心之後,便開始行動。這次行動還不能讓那五十名吳家勇士知道一點風聲,更不能帶他們去搶,他要在他們麵前保持一個幹總大人的良好形象,如果帶這幫人去搶竊以後的軍隊將無法成為軍隊了,隻能是一幫無法號召的烏合之眾。
吳三桂秘密地向他的舅舅借了二十名兵丁,又向一個江湖大盜學了一些偷盜的技術。在一個風清月高的夜晚帶著這二十名穿著夜行衣,臉上塗摸著黑灰的兵丁潛進了萬州府內。
上次吳三桂與方雲舒來過。對裏麵的地形很熟悉。他很輕意地找到了萬雲龍的臥室,點上迷魂香用竹管吹進去,吳三桂與萬雲龍交過手,他知道隻要製住了此人,一切都好辦了。
萬雲龍與姨太太赤身裸體睡在一起,他萬萬不想到有人竟膽大到敢搶他州府大人。萬雲龍在夢中就迷迷糊糊給暈倒了,當他醒來時,已被五花大綁得結結實實。
那些兵丁把家丁家將都統統解決了。
萬雲龍看著麵極熟的吳三桂,他死也沒想到這個隻有十七歲的少年,就是吳總兵的兒子,他還以為是自己的仇家。
“你,你膽大包天,敢這樣對待本大人。”萬雲龍看到姨太太也被綁了,氣得滿臉通紅,大聲嚷道。
吳三桂持著刀,一聲不響地看著赤身裸體綁得結結實實的萬雲龍冷笑道:
“你的命就在我的刀下,還擺什麼官架子,閉上你的臭嘴吧。”
“你是什麼人,敢這樣……”
萬雲龍問吳三桂。
這時一個兵丁跑進來對吳三桂說:
“我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沒找著銀子。”
吳三桂一聽走到萬雲龍麵前,用刀尖指著他的脖子,平靜地問道:
“你的不義之財藏在什麼地方?”
萬雲龍凶狠地盯著吳三桂,嚷道:
“你休想從我嘴裏得到銀子。”
吳三桂冷笑道:
“好吧,我看是你利害,還是我利害。”把手中的刀一揮,一刀正正地砍在萬雲龍姨太太的脖子上,腦袋似脫蒂的瓜,旋轉著滾到了一旁。
姨太太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一命嗚呼了。
萬雲龍嚇得麵如土色,禁若寒蟬,再也不敢大呼小叫了。
吳三桂再次用刀尖指著他的脖子,說道:
“銀子藏在哪兒,快說。”
萬雲龍現在隻求保命,那顧得了那麼多,顫抖著哀求道:
“別,別殺我,銀子在後堂的地下室裏。”
吳三桂收起刀,轉過身朝一個兵丁打了個手式,兵丁走過來,舉刀就向萬雲龍脖子上砍,萬雲龍一張嘴,一枚釘子射中兵丁的脖子,這兵丁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遠遠站著的幾個兵丁嚇了一跳,掄刀圍上來,一通亂刀把萬雲龍砍成了肉醬。
吳三桂帶著兵丁進入後堂,很快找到了地下室的人口,命兵了敲開門,進入裏麵一瞧,裏麵堆滿了大小箱子,打開一看裏麵都是金銀財寶。
吳三桂大喜,這些財寶他一點不感興趣,他心裏惦著那張藏寶圖,他一個箱子一個箱子的翻找,也沒見到所要找的東西,他很後悔把這萬州府砍得太早。要是還活著,無論如何也得撬
這時一個兵丁跑進來對吳三桂說:
“我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沒找著銀子。”
吳三桂一聽走到萬雲龍麵前,用刀尖指著他的脖子,平靜地問道:
“你的不義之財藏在什麼地方?”
萬雲龍凶狠地盯著吳三桂,嚷道:
“你休想從我嘴裏得到銀子。”
吳三桂冷笑道:
“好吧,我看是你利害,還是我利害。”把手中的刀一揮,一刀正正地砍在萬雲龍姨太太的脖子上,腦袋似脫蒂的瓜,旋轉著滾到了一旁。
姨太太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一命嗚呼了。
萬雲龍嚇得麵如土色,禁若寒蟬,再也不敢大呼小叫了。
吳三桂再次用刀尖指著他的脖子,說道:
“銀子藏在哪兒,快說。”
萬雲龍現在隻求保命,那顧得了那麼多,顫抖著哀求道:
“別,別殺我,銀子在後堂的地下室裏。”
吳三桂收起刀,轉過身朝一個兵丁打了個手式,兵了走過來,舉刀就向萬雲龍脖子上砍,萬雲龍一張嘴,一枚釘子射中兵丁的脖子,這兵丁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遠遠站著的幾個兵丁嚇了一跳,掄刀圍上來,一通亂刀把萬雲龍砍成了肉醬。
吳三桂帶著兵丁進入後堂,很快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命兵丁敲開門,進入裏麵一瞧,裏麵堆滿了大小箱子,打開一看裏麵都是金銀財寶。
吳三桂大喜,這些財寶他一點不感興趣,他心裏惦著那張藏寶圖,他一個箱子一個箱子的翻找,也沒見到所要找的東西,他很後悔把這萬州府砍得太早。要是還活著,無論如何也得撬大事。
吳三桂命人從這些死去的兵丁懷中掏出財寶,然後挖個坑給埋了。
吳三桂舅舅祖大壽見吳三桂借去他的兵數天還不見還,親自上門找吳三桂要人,吳三桂撒謊道:
“舅父,你那些兵太軟蛋了,簡直是膿包,我原以為他們會給我爭一口氣,沒想到沒一個活著回來的。”
“你帶他們去跟人打架了?”祖大壽問。
“對,人家非要與我比。”吳三桂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說。
祖大壽非常生氣:
“你簡直是胡鬧,朝廷的兵,現在正是大敵當前之時,二十個兵就能抵擋二十個敵人,豈能讓你當兒戲。”
“舅父,是孩兒的不對,下次再也不敢了。”吳三桂說。
祖大壽不再生氣,很快原諒了吳三桂,他雖然有時荒唐一點,可大多時候還是一個很懂道理的孩子,而且吳三桂畢竟隻有十七歲,還是一個孩子。
吳三桂用撒謊的辦法,輕描淡寫就把這二十個兵將的消失遮掩了過去。
吳三桂平時一慣誠實,沒有人相信他會撒謊,更沒有人懷疑他把這二十個兵了帶去搶劫,殺人,放火。
一連過了數天吳三桂見萬州府全家老小被殺的事沒人理睬,便放心了。在一個夜晚他找了個車夫把那些金錢財寶全運回家中,一清點僅白銀就有五十萬兩;赤金元寶二十個,每個重一千兩,估銀五十萬兩;另外還有長白山大參、珊瑚珍寶等物估價也有個七八十萬兩銀。
吳三桂一夜之間成了大富,這些都是萬雲龍斂聚了大半輩子的財產,全落在了他的手裏,現在他就開始用這些錢財來武裝他的吳家勇士。
這些從牢獄中出來的重犯最大的年齡都不過三十歲,他花了二十萬兩銀子去山中的獵戶家裏收購了五十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分發給每一個勇士。惟方雲舒念念不忘那萬小姐,拒絕要女人。
每個勇士領到一個女人外,同時還領到一千兩銀子作為安家費。
這一切豐厚的待遇讓這些勇士把小小年齡的吳三桂看成真正的再生父母,奉若神明,天王老子的話可以不聽,吳三桂隻要向他的勇士試意一下比聖旨還管用。
人人見吳三桂花錢如流水,但都不知道他的錢是從那裏來的,也沒有人去過問。
吳三桂手中不但有上百萬兩現錢,還有一張藏寶圖,他把這圖精心藏起來,秘而不泄。他知道如果江湖人知道他手中有這張圖他的小命也就不保了。
吳三桂不怕獄牢,不怕朝廷,最怕的是江湖中的那種變幻莫測陰險和詭秘的人物,他隨師父闖蕩江湖見識過,陪著方雲舒坐牢他也見識過。江湖中人一個個身懷絕技,手段高強而殘忍,他都見識過。
吳三桂手中握著這張藏寶圖,可他怎麼也看不懂那一條條似蚯蚓般彎來曲去的線,圖上也沒什麼文字,看來看去也沒弄出個所以然。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的江湖閱曆還不夠。
這圖究竟是什麼地方?寶藏在哪兒?似蟲子一般咬噬著他,他幾乎夜夜都要關緊門在燈下琢磨一個時辰,然後藏好上床睡覺。
這天吳三桂忘了把圖收起來,就上床睡了,第二天早晨丫環翠紅收拾房間,見這圖特奇怪站在桌前專心地看著,正好被吳三桂瞧見了,吳三桂若無其事地走上前來,問道:
“翠紅,你看的是什麼?”
“少爺,我看這張圖好奇怪。”翠紅說。
翠紅是吳三桂用銀子從一個獵戶家買來的,原是配給方雲舒的,方雲舒不要他就留在了身旁作傭人。
“怎麼奇怪?你說給我聽聽。”吳三桂說。
“你看這上麵為山有點像我姥姥家東麵的一座山。”翠紅指著圖說。
“你姥姥家在什麼地方。”吳三桂問翠紅。
“揚州高塘莊。”翠紅說。
吳三桂一聽心中一喜,當年沈萬三就是揚州一帶的人,他的寶應該藏在這些地方。
吳三桂打發開翠紅,把寶圖藏起來,越想心裏越不踏實,第二天翠紅就從他身邊消失了,誰也不知道這個翠紅去了什麼地方。
吳三桂整天除了帶著他的勇士東奔西蕩外,總愛去一個地方,就是去聽張老頭講史。
張老頭六十多歲,能掐會算善預言,張老頭原是一落弟秀才,名叫無悔,考了十年狀元與功名無緣。便從此隱居家中,專心鑽研《大六壬》,凡是有這方麵的書,就不惜用高昂的價錢,不怕路途遙遠,總要把它搜羅到手。如果有的書人家不願出售,他就親自去抄錄下來。因此,他珍藏的這種書,把房子都裝滿了,而且,很多是一般人所未曾見到的。他精心鑽研了十多年,突然大徹大悟,說:
“道理離人井不遠,但這不是書所能講全的”。
於是,就把所有的書一把火全燒了,也不肯替別人決斷事情。從此以後,自己預測某種事情,沒有不應驗的。
有一次,他忽然對哥哥嫂子說:
“這房子不能再住了,快到某親戚家暫時借住,還來得及!”
“房子是祖輩傳下來的,住在這裏100多年了,豐衣足食,全家平安,有什麼不好!現在卻想住到親戚家去,不被人非難取笑嗎?況且搬家也不容易,你不要多說了。”
他再三懇求,哥嫂就是不答應。張無悔無可奈何,便去哀求他的母親說:
“如果10天之內再不搬家,那我就是極不孝順的兒子了,一定要被上天譴責而遭受禍殃啊。”
母親向來非常疼愛他,又看他恐慌的樣子,完全是出於真心誠意,就告誡大兒子遷居。
張無悔的哥哥在母親的逼迫下,去親戚家借房子,親戚果然取笑他。不過親戚家有的是房子,很樂意讓他們住在一起聊天,便同意了。
張無悔於是催促快搬家,弄得全家上下都是怨言,故意裝作沒聽見的樣子。他催逼得更加緊急,直到第九天,他的母親還在舊屋裏督促整理東西,他突然背起母親往外跑,剛剛到了親戚家,氣喘籲籲還未定下心來,就有人報信說左邊鄰居家起火,火勢蔓延到張家,頃刻間房屋都化為灰燼了,而張家的用具財物都完好無損。事後,連家裏報怨的人也感激他,母親和哥哥對他笑著說:
“你為什麼不先說明白?”
“造化的奧秘不能夠預先泄露。可是,這和我先說出來有什麼不同呢?”
有一天,張無悔到他的表兄王生家道賀,王生說:
“我有啥喜事可以祝賀的?”
“老兄的大兒子在這次科舉中中了孝廉,不是大喜事嗎?”
王生因為張無悔上次搬家的先見,便說:
“表弟你說的許料想不會有錯,既然祝賀,務必在這兒用餐,家中倉促來不及準備,請到街上飯店裏吃行嗎?”
“這有啥不行的。”張無悔說。
兩人便走出家門,在路上又碰見了一位朋友,王生邀請那位朋友也一起去,進到飯店裏,他們喝完酒後,店家便送上麵條來,張無悔說道:
“送兩碗足夠了,何必送三碗呢?”
王生奇怪地說:
“三個人吃飯,怎麼能要兩碗呢?”
“有一個人來不及吃飯了。”張無悔說。
兩位一麵舉起筷子,一麵微笑著說:
“今天你也有說錯的時候吧?”
他倆的話音剛落,朋友家裏的人來稟報,他的母親疾病發作,很危險,請他趕快回家。看著朋友放下筷子走了,王生驚異地說:
“表弟莫非是神仙嗎!趕緊吃飯,完後一塊去朋友家探望他母親吧。”
“沒有關係,他母親發的是痧病,一會兒就好了。”
還剩下一碗麵條,兩人都吃飯了,不能再吃,張無悔便說:
“賣掉就行了。”
“什麼人肯買剩下的麵?”
張無悔便借筆寫一個條子說:
“為了官事要見官,姓虎子頭的人吃這碗麵。”
王生便囑咐飯店的主人說:
“替我賣掉這碗麵。”
店主笑著答應了。
果然,有一個人,滿頭大汗淋漓,進店坐下後就迫不及待地要吃涼麵條。店主便拿起剛才的剩麵條給他吃,這正好合適。
王生慢慢地踱過來,問:
“您貴姓,為啥事如此匆忙?”
此人道:
“我姓虞,為官事所迫,急著要去見官,所以需要吃涼麵條。”
此人很快吃完就走了。
事後,張無悔和表兄兩人一起去那位朋友家,朋友出門迎接,問起他母親的病,果然是發痧病,昏迷後又蘇醒過來了,家裏人都外出請大夫去了,沒有人燒水泡茶,張無悔說:
“廚房裏有兩個大柿子,吃掉也足夠解渴的。”
朋友就去廚房尋找,果然找到兩個又紅又大的柿子,於是分給他倆人吃了。兩人拜問了朋友的母親便離去了。
就在這一年,王生的兒子參加大比回家,王生和張無悔去路上迎接,張無悔說:
“侄兒這次當真能考上,我有一件東西送給您。”
說完,拿出一個匣子,外麵封得很牢固,又叮嚀道:
“拿回家掛起來,發榜之後再打開看,不能提前打開,否則,我和你很快都會遭禍的。”
王生恭敬小心地把它帶回家,發榜後拆開匣子來看,裏麵存放著一張完整的榜文,把報捷的人拿來的榜文與它相比,一模一樣。
這張無悔與吳三桂家相距幾裏之地,可以說算是近鄰。
張無悔家道殷實日子過得平靜,自然沒有吳總兵吳府這麼闊氣。
這張老頭在遼東一帶名氣大,拜訪的人特多,他終年閉門謝客,常人很難見到他一麵,就連吳總兵這樣的將官也難敲開他的門。
年紀輕輕的吳三桂成為張老頭家的常客自然有一段原因。
一年冬天的清晨,天地凍絕,掩沒了熹微的晨光,雲彩滯凝,死也不願開展,反令人覺得覺著死沉沉暮氣。隻有那疏疏密密的枯枝,時而戰顫,忍著百般痛心徹骨的苦惱,靜待遙遠未來的春意;殘酷的北風拂拭籟籟的雪響,好一似力盡聲嘶,耐
“請問你就是吳總兵的小少爺?”
吳三桂恭恭敬敬地答道:“晚輩就是,名三桂。”不住疼痛,突然漏出一些畏怯的呻吟,吳三桂在凜冽的寒風中,帶著他的五十勇士踏著堅冰喊出驚天動地的口號出門。
張老頭住在關外,見過的將官多了,他還沒有見過這樣刻苦的將官,在這樣的天氣,這樣早就開始操練兵馬。
張老頭開了門出來想看個究竟,見一匹馬向自己衝來,他慌忙躲開,踩在一塊冰砣上,腳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吳三桂勒住馬下來,把張老頭扶起來。
張老頭看著這年僅十六、七歲帶著幾分稚氣英武的小將官,問道:
“請問你就是吳總兵的小少爺?”
吳三桂恭恭敬敬地答道:
“晚輩就是,名三桂。”
張老頭歎道: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啦!”上下把吳三桂打量了一遍,心生愛意,“能否請小英雄到寒舍一敘?”
吳三桂知道這張老頭是一個異人,能夠得到他的邀請已是莫大的榮幸,連聲道:
“晚輩很榮幸。”
吳三桂拴好戰馬,與張老頭一塊走進去。
這是一個幽靜的院落,院子裏青磚鋪地,有瓦房,有過廳,有木廈。一排整齊而素雅的房屋,牆壁是磚邊石心,頂上全是大瓦,瓦脊一條龍,上邊雕畫著圖案……
吳三桂打量著這一切。
張老頭把吳三桂讓進房裏,二人在暖烘烘的炕上麵對麵盤腿坐下,張老頭便開始講史,從三皇五帝開始到秦始皇這些帝王的冒險、治國、報負,迅速抓住了吳三桂的心。
這張老頭學識淵博。特別是對曆代帝王的功過評說,讓吳三桂聽得入迷。
吳三桂聽了一整天,天漸漸暗下來,才想到該回家了,走的時候,他對張老頭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說道:
“前輩,晚生能常來聽您談古論今嗎?”
張老漢哈哈一笑,道:
“我這門為你開著,你什麼時候來都可以。”
從此以後,吳三桂一練完兵他就騎馬到張老頭家。這大張老頭正講到:
“——曹操大軍東南向前進,一時疫病流行,初次與孫劉聯軍交鋒就受到挫折。周瑜召集軍事會議研究對策,黃蓋主張火攻,並以假投降接近曹操的連環船……
吳三桂聽到這兒鼻子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慌忙回過頭一看驚呆了:
隻見一個淒淒楚楚、嫋嫋婷婷大約隻十四五歲的少女站在自己身旁。少女粉麵含春,猶如桃花,十指尖尖,猶如剝蔥捧著茶站在那裏。
吳三桂看呆了。
隻聽張老著說道:
“蕙蘭快過來拜見總兵大人的少爺吳公子。”
蕙蘭放下手中的茶,向吳三桂深深施了一禮道:
“拜見吳公子。”
吳三桂在蕙蘭這一拜之下才回過神來,忙回禮道:
“姊姊好。”
抬起頭,與蕙蘭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正碰在一起,吳三桂如遭電擊一般,全身一顫,蕙蘭臉一紅,慌忙垂下頭,匆匆走進裏屋。
吳三桂呷著蕙蘭送來的茶,張老頭接著講:
“——這天夜晚,黃蓋帶領一些輕型戰船,裝滿柴草膏油,後邊拖著小船,趁著風勢,前去投降。在接近曹操的連環船時,點起火來,引著了連環船……”
此時的吳三桂一句也沒聽進去,腦袋裏隻有蕙蘭那雙溫柔的眼睛,那如一潭湛藍而深邃的碧波,讓吳三桂感覺到美的深不可測。那雙眼睛擊碎了他一顆緊硬的心,他發現自己的需要是那麼陌生,不是吳家勇士,也不是戰馬與戰場,而是另外的一些摸不著看不見的東西。
那天,吳三桂丟魄失魂地離開了張老頭家。第二天、第三天仍沒去張老頭家。他怕那雙眼睛,在那雙眼睛下麵他發覺自己不是一個叱吒疆場的將軍,而是一個很懦怯的軟蛋;在那雙眼睛下麵他發現自己是那麼渺小與弱微,他現在明白了方雲舒為什麼會變成那副樣子,現在他在體驗出其中滋味是這樣苦澀,又是這樣的甜蜜。
吳三桂日夜思念著她——蕙蘭,又害怕見到她,他每天很早就騎馬到了她的院門前,就是沒勇氣伸手去敲門,在緊閉的院門外徘徊良久,騎馬又飛奔而去。
吳三桂變得憂鬱而焦躁,變得矛盾而暴躁,他對他的吳家勇士也凶起來,有時在泥裏水裏雪裏往死裏訓練,有時幾天懶得去理他們;有時一個人獨坐,有時一個人抱著酒壇狂飲……他的勇士門看到他們的千總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似的。
勇士中心最細心又有計謀的牛良亮看出了吳三桂的心病,嘻嘻一笑,說道:
“咱們的幹總想女人哩!”
木是采花盜賊出身的牛良亮走到吳三桂身邊,低聲說道: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包你快樂!”
吳三桂眼睛一亮,問道:
“有這麼個地方?”
“當然有,你去了就知道。”牛良亮說。
吳三桂跟著牛良亮走,去尋找那個快樂,那個能忘掉憂愁的地方——春麗院。
這是遼東一家別致的大妓院。
這裏每天都熱鬧非凡,人聲鼎沸。
“春麗院”三個隸書體字,沉厚有力。從門麵上看毫無青樓的豔麗奢華之風,門口兩隻大石獅子十分嚴肅地望著路人。門裏送客人的小姐們顯得體麵大方,很少有那種低等妓院裏那種火辣辣或者柔情似火的目光,在你身上打量來打量去,也沒有那種發嗲的告別儀式:——
“李老爺,下次再來呀……千萬別忘了呀……”
更沒有許多種聲音朝你拋來,然後設法掏空你的口袋。
這牛良亮知道不能把吳三桂這樣有錢有勢的千總爺往那種低等的妓院帶。
吳三桂見這春麗院門前不停的轎子來來往往,而且全是上乘轎子,每頂轎子都是精工細作而成,看上去很華麗,有紅綠這些耀眼的顏色構成外表色,從裝飾還可以看出轎主人的身份。
吳三桂從這些轎子上看出,來這裏的有當官的,也有經商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物。
吳三桂跟著牛良亮進入春麗院,老鴇忙不迭地迎上來,熱情地招呼道:
“喲,公子來了,請。”
吳三桂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那麼多打扮得花枝招展,高高矮矮的姑娘走來走去,而且每個男人一見麵就纏纏綿綿地與女人擁抱在了一起……
吳三桂更不知道招呼他的這位老鴇當年也是紅透半天的粉頭,許多公子哥為她傾家蕩產,為的是一夜風流。現在四十多歲了,日月不饒人,臉上的細紋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而且四處蔓延開來,隻是那雙眼睛尚能發揮一些調情的效力。如果脫去她的衣服,會發覺她身上的皮膚卻讓許多年輕姑娘也自歎不如,皮膚潤滑細膩不說,單看那雙峰,仍舊挺如處子,上邊兩顆小豆子高傲地向前頂著……
吳三桂有十六、七歲,對這個地方太陌生了,他茫然地看著這一切。這時牛良亮走到老鴇身旁對老鴇耳語了幾句。
老鴇把牛良亮上下打量了幾眼說道:
“大人這個價錢可大了!”
牛良亮輕蔑他說道:
“這是咱們堂堂總兵大人的千總少爺,多大的錢出不起,太小瞧人了吧。”
老鴇走到吳三桂麵前,用香噴噴的手帕撲打著他前胸,柔聲道:
“喲,多俊的公子呀,第一次來吧,我一定讓你高高興興,下次還來。”
老鴇說完扭頭朝樓上揚聲喊道:
“水仙,來客人了。”
聲音悠揚而脆甜,吳三桂覺得十分動聽。
牛良亮在前麵引路,吳三桂上了樓,推開門隻見一女子穿著薄薄的單縑旗服,胸脯高聳,胴體豐滿,曲線優美,臉上塗著一層粉,雙眼暗淡而慵倦,神情疲憊肆無顧忌地打量著吳三桂。
吳三桂看著這女子想起了蕙蘭,這女子雖然打扮妖豔時髦,可怎麼能與蕙蘭相比呢?
蕙蘭文靜純潔得似幽穀中的蘭花,她的雙眼多情又會說話……
吳三桂怔怔地站在那裏。
牛良亮對吳三桂說道:
“公子,你進去吧!”
吳三桂在這瞬間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滿臉通紅。回頭狠狠給了牛良亮一耳光,大步走出了春麗院。
牛良亮捂著打痛了的臉,一溜小跑跟在後麵,他隻想到所有的人都喜歡這個地方,沒想到吳三桂並不喜歡。
吳三桂回到營房,讓兵丁狠狠打了他這勇士五十大板屁股,大罵道:
“你以後再出這樣的主意,我就砍了你的腦袋。”
牛良亮嚇得一聲不敢吭。
吳三桂一夜不眠,好容易等到天亮,騎著馬踏著薄冰跑到張老頭家門前。
此時已是殘冬時節,冬天快完了,風刮起來,還是很冷。那些堆在路彎的累累積雪,經過一個漫長的冬天,雪堆漸漸變成了灰色,鬆軟起來,表麵也溶成一道道的小溝。
吳三桂在緊閉的院門前徘徊良久,長歎一口氣上馬就要離去之時,“吱呀!”一聲,緊閉的院門開了,張老頭走出來說道:
“吳公子,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屋呢,我一直想著給你講劉備。這幾天你幹什麼去了?”
吳三桂忙說道:
“我來得太早,怕擾了您睡覺,這幾天我有別的事,忙得脫不開身。”
“那快進屋吧!”張老頭說。
吳三桂跟著走進院裏,他看到了蕙蘭正撩著簾子深情地看著他,當二目相觸之時,蕙蘭的臉一紅,一垂頭似受驚的小貓一樣躲進了簾子後麵。
吳三桂一碰到蕙蘭的目光,覺得自己的心挨了重重一擊,忽然有種熱辣辣麻酥酥的感覺,從他胸口蓬蓬勃勃地竄騰出來。
吳三桂似沒有知覺的木偶一般坐在熱得暖暖和和的炕上,坐了好一會兒才聽清張老頭正在講:
“——劉備下令關羽發起奪取襄樊的戰役,蜀軍節節勝利。直接威脅著許都的安全。曹操使用離間計,鼓勵孫權趁關羽後方空虛,奪取荊州。關羽受到北曹南吳的夾擊,兵敗而死。東吳奪回荊州。……”
張老頭的講史很吸引住了吳三桂,他收住胡思亂想的心,專心致誌聽張老頭順著年代、曆史的演變,以及個人的風去變換,人生際遇從他口中流淌出來。
這些大大開闊了吳三桂的思維和視野,張老頭教給了他很多東西。他從各個曆史朝代的成功帝王身上學到許多政治觀點,治國經驗。
這天,吳三桂從早晨聽到中午,該吃中午飯了,平日他是回家去吃了午飯休息一會兒後再過來。為了想多看幾眼蕙蘭,張老頭隻稍微留了一下,便答應下來一同吃中午。
吃完午飯張老頭倒在炕上休息。
吳三桂坐在炕上胡思亂想了一會後,便下炕走到院子裏。
這張老頭家就三個人,蕙蘭是他最小的女兒,另一個就是家仆,一個獨眼駝背的老頭。
吳三桂在院子裏轉了幾圈,在另一個房間透過窗戶又看到了蕙蘭,蕙蘭坐在炕上正在一針一線專心致誌地做女紅。他看到了她那長長的忽閃忽閃的睫毛,看到了她那蔥段般細細長長的手……
吳三桂雖然站在寒冷的院子裏,他仍覺得身上有點熱騰起來,感覺到血液在快速的流動,心跳在加速。
吳三桂同時還看到蕙蘭蛋形的臉龐是那麼完美,臉的輪廓線柔順而流暢,膚色潤白微紅,極其細膩光滑,幾乎呈半透明狀,如絲帛如瑪瑙,更像春天的湖澤深處,被逆光隱隱穿透了的一枚白天鵝蛋。蕙蘭一頭烏黑柔軟的秀發高高挽起,發髻如一隻曲頸小黑天鵝。
吳三桂小小年紀從未接觸過任何異性,可他對女人有著天生的鑒賞能力,他站在那裏忘情地看著蕙蘭,良久,不知哪來的勇氣,大步走上前去,敲門。
房裏的蕙蘭問:
“誰呀?”
吳三桂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姊姊,我可以進來嗎?”
蕙蘭一陣慌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時,吳三桂已推開門站在了她麵前。
蕙蘭羞得滿臉通紅,頭垂得低低的,看著手中正繡的一朵荷花,再也繡不進去第二針。
吳三桂也手足無措,不知自己是該站著好,還是坐著好,一時僵在那裏。
還是蕙蘭先說話了:
“你請坐吧!”
鶯聲燕語,聲音很輕。
吳三桂一言不發依順地在炕沿上坐下,半晌才說:
“姊姊你真美。”
蕙蘭嗔怒地看了吳三桂一眼,複垂下頭,臉仍是紅紅的,過了半晌才說道:
“這好幾天不見你,你去哪兒了?”
蕙蘭問吳三桂。
吳三桂也慢慢自然下來,說道:
“那我說說老實話。”
“你就說吧!”蕙蘭說。
吳三桂抬起頭匆匆看了蕙蘭一眼,說道:
“我怕見你,我不敢進來。”
蕙蘭聽吳三桂這樣說,“噗哧”一聲笑了,忙伸手去捂張開的嘴唇,仍掩不住一口玉牙和兩片鮮紅的嬌唇。
“你為什麼要笑?”吳三桂不解的問。
“我笑你一個領兵的將軍,一天揮著刀打打殺殺還怕我一個弱女子。”蕙蘭說。
“你看見我帶過兵?”吳三桂問。
“嗯”蕙蘭點點頭,“我一聽見馬蹄聲就對著門縫往外看,騎在馬上,身穿盔甲,手拿大刀,好威風,我要是一個男兒就去參軍。”
“你看見過我嗎?”吳三桂小心翼翼地問。
“看見過,騎在馬上好威武,年紀這麼小,就是千總,真了不起,就是太凶了。”蕙蘭說。
“那是練兵,不凶點就不會有人聽話,其實我一點不凶,你看我凶嗎?”吳三桂問。
蕙蘭勇敢地抬起頭,看了吳三桂,搖搖頭。
吳三桂坐在蕙蘭麵前,兩人說著話,自然下來後的吳三桂,話滔滔不絕,給蕙蘭講戰場講朝廷,講官府……
這些都是蕙蘭從沒聽見過的,她真不知道這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男孩為什麼知道得這麼多。
蕙蘭入迷地聽著,如深潭一般的眼睛一動不動多情地看著吳三桂,這個小夥子的話讓她聽不完,這小夥子讓她看不夠。
吳三桂仍每天來聽張老頭講曆史,中午就留下來吃飯。趁張老頭午睡時,他就走進蕙蘭的房間與她說話。
有一天吳三桂走到房裏看著蕙蘭,半晌,說道:
“姊姊,把你繡的手帕送一塊給我好嗎?”
蕙蘭臉一紅,說道:
“爹爹醒了,你快過去吧。”
蕙蘭把吳三桂推出房間,掩上門,吳三桂敲了半天她也不開。
吳三桂抽出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說道:
“姊姊,你如果再不開門,我就自刎死在你的麵前。”
說罷,閉上眼。門“吱呀”的一聲開了,蕙蘭淚眼婆娑的站在吳三桂麵前,奪過他手中的刀,跺著腳道:
“你為什麼要嚇我呢?”
“姊姊,你不要生氣,我隻不過想和你多說會兒話。”吳三桂頓了頓,“你不知道我一天不見你有多難過,我吃飯想著你,睡覺也想著你,我每時每刻都想著你……”
吳三桂還沒說完,蕙蘭就撲進了他的懷裏。
吳三桂用手緊緊擁著她,他覺得自己就如在做一個不真實的夢一般。
前線戰事吃緊,狼煙四起。
皇太極親率十萬大軍渡過遼河,軍分左右兩翼,排列於曠野之中,南到大海,北越廣寧大路,浩浩蕩蕩,向前推進,如入無人之境,迅速占領右屯、錦州、鬆山、大淩河等地。
吳三桂隨父出征。臨出發的前一天,他認真聽完張老頭講朱元璋的事跡,天快黑了,他與張老頭道了別,走進蕙蘭的房間,依依不舍地看著蕙蘭,良久才說道:
“姊姊,明天我就要隨父親出征,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回來了就來看你。”
蕙蘭點點頭,兩行清淚從麵頰上滑落,在衣襟上擊碎。
“我走了。”吳三桂握了握蕙蘭的手,轉身就要離去。
“慢點。”蕙蘭叫道。
吳三桂回過頭,蕙蘭把一塊繡著一雙鴛鴦的手帕塞進了他的手裏,並說道:
“我等著你回來!”
吳三桂點點頭,飛身上馬,消失在夜幕中。錦州。
幾萬兵將,千百匹馬匹的鐵蹄奔行在大地上,叩擊著堅石。猶似狂風驟雨,又似巨雷滾滾,在一片令山地為之動搖的響動過後,一支約五六幹人的隊伍,神出鬼沒,突然出現在滿州兵的後麵。
為首的一員小將正是吳三桂。
提著清一色的吳式斬將刀,穿著清一色的黑鎧鐵甲,騎著清一色的蒙古駿馬的五十勇士就走在他的身邊,一個個衣甲鮮亮,鬥誌昂揚。
這是吳三桂第一次獨自領兵出戰,心裏既緊張又興奮,緊張的是自己沒有戰鬥實戰經驗,麵對著一支滿州勁敵,身上擔係著五六千兄弟的性命,興奮的是自己終於能獨自領兵出戰了,自己可以將平生所學運用於實戰中,在軍中樹立自己的威信,建功立業。
吳三桂揮兵一路西行,孤軍深入敵軍背後,倘若敵人有所覺察,給他來個反撲,他這幾幹人馬如何抵敵得住?
人人都把心提在了嗓子眼上。
滿州軍也沒想到明軍中會有如此大膽的將領,吳三桂更是抓住了滿州軍的這種輕敵而采取的一個大膽部署。明軍屢戰屢敗已滅掉了勝利的豪氣,袁崇煥除外,還能用軍威嚇唬敵人,所有的將領,包括他的父親吳襄、舅父祖大壽都隻有龜縮在城裏的勇氣,一旦遠離城池,沒有必勝的把握誰也不敢冒險。
就因為不敢冒險許多戰機給貽送了。
吳三桂從堿場就跟上了阿敏的隊伍,行軍五百多裏,還沒有察覺。
阿敏是努爾哈赤稱汗登位時所封的四大貝勒之一,位居皇太極之後,與皇太極等其他四人“共理機務”,是滿州貴族的核心人物之一。
吳三桂率軍一跟上他的隊伍,就派遣兵丁把這些情況打聽得一清二楚。吳三桂同時知道阿敏此人凶悍勇猛,能力戰數人,最大的弱點就是狂妄孤傲,可他與明軍的每一場戰爭中,明將都沒有充分利用他的這一弱點而將他擊敗,卻讓他這一致命的弱點長期隱藏了下來。
滿洲軍最長於流動作戰,他們所乘坐的坐騎都是最好的馬,人人都善騎射,明軍由於軍費大量落入將官手中,裝備遠遠落後於滿州軍,戰馬大都是年老體衰者多,根本不能追上滿州的精銳部隊。
吳三桂為了不讓自己的部眾與阿敏的部眾的距離拉得太遠,他隻好減少宿營時間,讓士兵都下馬行走,讓馬匹有足夠的精力,在關鍵時候能發揮作用。
跟蹤阿敏的隊伍跑了兩日,一路上放出大量的偵探及時把所得的情報傳遞回來。
吳三桂聽完每一個兵丁的情況都不做出任何決定,因為他知道他的兵力甚少,與阿敏上萬人的精銳部隊相比懸殊太大,不能硬拚隻能智取。
到第三天的傍晚,一個兵丁來向吳三桂報告:
“千總,滿兵在鬆口一帶駐營……”
吳三桂眉毛一挑,對兵丁道:
“再探。”
吳三桂一揚鞭,放馬衝上一個山頭的最高處,放眼望去,遠遠地他隱隱約約看到一些兵丁散開,下了馬或臥或躺,馬在一旁悠閑地吃著草,不解甲也沒卸鞍……
吳三桂從看到的這些情況得出這滿州兵並不像原地暫時休息,也不像宿營,他心裏一驚,心裏暗道:
“是不是阿敏已覺察出後麵有部隊跟蹤,擺出宿營的假象,然後把前隊變成後隊,對我沒有準備的軍隊發動突然襲擊呢?”
吳三桂一想到這兒,立即把將官召集起來,命令他們在天黑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喂飽馬匹,兵將抓緊休息,同時把部眾分成三個小縱隊,每一個縱隊都隱藏在附近的山頭。另派百十人在一方廣闊的平地上,支起數百個空帳篷,天一黑就點上數堆篝火,故意發出很響的喧鬧聲以引誘敵人。
吳三桂部署完了以後,望著如血的殘陽,如海的蒼山,從懷裏掏出蕙蘭送給他的那塊手絹,打開看那一雙相偎相依的鴛鴦,看了良久,在心裏默默地說道:
“蕙蘭,我這次如果打了勝仗,我回來一定娶你,保佑我吧!”
吳三桂正沉入他的夢幻中時,一個兵丁氣喘籲籲地爬上山來,大聲說道:
“報告千總,有一小股敵人朝這邊衝來。”
吳三桂把手絹揣回懷中,看天暮色朦朧,殘陽被大地無聲無息地吞沒了。
吳三桂心想敵人來得好快,問兵丁:
“有多少人?”
“報告千總,大概有五百人左右。”兵丁說。
吳三桂傳令各縱隊按原計劃待命,他回頭對他親自培訓出來的五十勇士說道:
“養兵幹日,用在一時,兄弟們今天就看你們的了,大家跟我來。”
吳三桂一揮手五十勇士緊跟而上。吳三桂衝在最前麵,向西行十多裏與阿敏所帶領的五百精兵遇個正著。
吳三桂用五十人去與五百人交戰,眾將官都為他擔心,吳三桂深知兵在勇而不在多,他的五十勇士足可以以一抵十。
當時阿敏所帶的部眾一個個都疲勞不堪,大隊人馬都在休息。阿敏按著平日與明軍交戰的經驗,他隻不過想用這五百軍隊嚇唬嚇唬明軍,讓他們知難而退,他的真正目的是領兵援助攻打錦州的皇太極。
阿敏萬萬沒想到他所遇到的是一支勁旅。
吳三桂平時有充分的臨戰準備,兵士和戰馬都得到足夠的休息和補養,此時精力十分旺盛,士氣高昂。
阿敏率領他的五百騎兵正懶洋洋漫不經心地行動著,轉過一個山包。吳三桂的五十勇士忽然殺出。
跑在最前麵的是方雲舒,手提斬將刀,戰馬飛馳,他的長發飛揚,滿臉殺氣,猶如瘋子一般闖入敵陣,一點準備沒有的滿州兵有的連刀都還沒來得及抽出,就成為刀下之鬼。
五十勇士一個個都是亡命之徒,他們手上有多少血債暫且不論,他們一入敵陣就猶如虎狼入羊群,一個個悶聲不響隻埋頭殺敵,刀起刀落鮮血飛灑,人頭落地。
阿敏遭到這忽如其來的明軍一衝,在驚駭之餘便顯示出一個大將的風範來,很快鎮定下來,組織兵將反擊。
吳三桂遊移於戰場的邊緣,他兩眼密切地注視著阿敏,這個滿州兵的統帥,以及他這五十個勇士的情況,如情況於他不利,他自有辦法。
阿敏五十多歲,長年的奔波顯得異常的蒼老,鮮血和死亡也把他鑄造得十分的頑固和堅強。他與吳三桂一樣也在靜觀著他的兵將的情況。
滿州兵將在按照他們自己的習慣在拚殺,他們排成一大個圓圈,對明軍進行圍攻,就如一群笨豬在包圍一頭狼一樣,行動笨拙又顯得那麼堅韌不拔,大喊大叫以人多的優勢對吳三桂的勇士進行夾擊。
鐵蹄踏著地麵,濺起一串串火星,劍在斫著,槍在刺著,斧頭和鉤刀劈個不停。
五十勇士完全沉浸在刀劍的碰撞聲中,他們不預先估計自己和敵人的力量,他們搶著刀如瘋了一般,一切東西在眼前起伏閃動,人頭飛滾,鮮血噴濺,中刀的人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
方雲舒一進入敵陣,斬將刀刀劈數人,濺起的鮮血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狠狠地抹了一把,掄刀向阿敏衝去,幾個敵將攔住他,他大怒朝一將官迎麵一刀劈下去,此將官舉刀相迎,刀被磕掉,刀劈開頭盔,一顆腦袋似瓜一樣被劈成了兩半,一頭栽下馬而死。
當方雲舒就要接近阿敏之時,坐騎兩腿被敵將的刀削斷,把方雲舒從馬背上掀下來。
方雲舒翻身躍起,穩穩地騎到一個敵將的背後,同騎著一匹馬,他一手勒著敵將的脖子,一手持刀相悖,當他把一個敵將斬於馬下,放開這隻手時,這敵將早被他勒死了。
卻說吳三桂一直遊移於激戰之外。這些滿州兵都身經百戰個個都十分了得,以一對十勝負一時難分。吳三桂知道久戰下去,於自己很不利,他一打馬向前衝了幾步,拈弓搭箭。“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向阿敏射去。
阿敏頭一側,箭貼著耳朵飛過,大驚,打馬便逃,吳三桂趕馬便追。
滿州兵見主帥逃走,陣腳頓時亂了,都紛紛追隨主帥而去。吳三桂帶頭衝殺,一直趕到敵軍大營才收兵而回。
阿敏所領的五百騎兵有一半被砍死。
吳三桂的五十勇士無一死傷。
阿敏逃回大營,立即組織兵力反撲,一路殺來,吳三桂便引五十勇士逃跑,誘敵深入。
阿敏帶著追兵進入吳三桂巧設的埋伏,吳三掛一聲令下,等待多時的兵丁呐喊著從不同的方向殺入敵陣,把滿州兵團團廝殺。
吳三桂領著五十勇士返身殺向阿敏的宿營地,對留守的將軍猛殺猛砍一陣之後,放起幾把大火,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僅隻是在傾刻之間好支起的帳篷和糧草便被火焰吞沒。
阿敏正組織兵丁反擊,見營地起火,不由傻了眼,陣腳頓時大亂,慌忙帶兵救援,趕到時糧草已化為灰燼。
此時,喊殺起四起,不知有多少人馬向他殺來,阿敏隻好放棄圍攻錦州,向東逃跑。
吳三桂改跟蹤為追擊,五十勇士衝在最前麵,後麵是如潮水一般湧動的兵將,亂了陣腳的滿州兵如何能抵擋得住這淩厲的攻勢?一路上丟下無數屍體和馬匹,軍將死傷過半,一直逃到烏拉,吳三桂才停止追擊。
吳三桂整頓軍馬,稍作休息立即向錦州進發。
卻說豪格緊進攻錦州不下,焦急地等待著阿敏部隊的增援,這天,一兵丁闖進大帳稟報道:
“大帥,不好了,有一支明軍向我們這邊殺來。”
豪格忙披掛上馬,領兵迎敵,遠遠見一彪軍馬衣甲鮮明,隊伍整齊。豪格甚是驚奇。
軍前一小將他就是吳三桂,見豪格出戰上前罵道:
“滿賊,怎麼侵犯我大明江山!”
豪格見這小將甚是英武,心裏更是有幾分驚怪。回罵道:
“堂堂大明竟無人了,派你一個娃娃兵來送死。”
吳三桂有心與豪格這個滿軍中的最高將領較量一番,他拍馬上前。豪格打馬回陣。同時從陣中衝出一將,生得五大三粗,手持雙刀,禿頭、鷹鼻、豹眼,那副樣子十分嚇人,吳三桂正要與此人交手,方雲舒拍馬而上,對吳三桂說道:
“幹總請回馬,讓我來收拾這滿賊。”
方雲舒打馬上前,兩人舉刀便砍,你來我往,一個滿頭長發,虯須滿麵,禿著頭,臂大腰圓,每砍一刀就要大吼一聲,三把刀似車輪一樣圍著對方轉動。
方雲舒一聲不吭,每一刀下去便濺起一片火花,震得這額爾都全身發麻,好在他穿著厚厚的鐵盔鐵甲,不然早就死於方雲舒的刀。
額爾都隻能咬著牙奮起應戰。這個手能縛虎的猛將,平生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勁敵,每一刀砍下對方不但不躲不閃,反而欺身而上,這種不要命的拚鬥使額爾都驚駭不止。
兩邊的軍士都全呆了。
方雲舒與額爾都苦戰半個時辰,方雲舒的戰馬漸漸不支,在他打馬轉身慢了那麼半拍之時,額爾都一刀砍下,方雲舒的左臂掉在了地上。方雲舒大吼一聲,手中的刀平地飛出穿透額爾都的鐵甲,直直地射進他的心窩,直陷至刀柄。
額爾都慘叫一聲,鮮血噴湧,落馬而死。
豪格大驚,他從沒見到過這麼凶猛的戰將,失去了一隻胳膊反而把手下的得意戰將給殺死了。
吳三桂陣中的勇士,見方雲舒受傷,不等吳三桂發令,就如激怒的猛獸一般衝出,殺向敵陣,一個個殺氣騰騰,誰敢上前。更令滿州軍驚駭的是,方雲舒殺死額爾都,一翻身從地上撿起自己的斷臂,叼在嘴上,獨臂揮刀血淋淋地隨同五十勇士再次向敵陣衝去。
方雲舒雙眼冒著怒火,長發飄飄,手揮大刀,滿州兵陣腳大亂。
吳三桂大旗一揮,後麵的步兵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了上去。雙方混戰在一起。
錦州城的守將見有兵接應,也打開城門,殺將出來,殺了個天昏地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這一仗,直殺到第二日天亮十分,才以明軍的勝利而告終,豪格在這一戰中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吳三桂駐守錦州,補充給養,整頓兵馬,準備向南前進與父親的部隊彙合。
方雲舒叼著斷臂,獨臂殺入敵陣,又吹傷二十餘人,因流血過多,一頭栽下馬來。
吳三桂命人救起,抬入錦州城已經是奄奄一息了。吳三桂命人在錦州城裏找到最好的大夫給他療傷,才保住了性命。
錦州守城將官是袁應泰,見吳三桂小小年紀擊敗阿敏與豪格甚是敬佩,每日好酒好菜款待,極力討好。心想這樣小小年紀就如此了得,將來一定是國家的棟梁,前程遠大,說不定自己有用得上之時,何不在這個時候建立一點交情呢?
吳三桂駐紮在錦州,仍不間斷每天操練他的兵馬。操練完兵馬便回營休息,心裏甚是想念蕙蘭,一個人閑下來時便掏出那張手絹握在手上默默發呆。
袁應泰每日差人來請吳三桂去他的府上,拿出古玩、玉器、字畫供吳三桂欣賞,吳三桂對這些一點都不感興趣,對聽戲、遊山玩水也興致不高,顯得甚是悶悶不樂。
袁應泰不知該找點什麼事讓這吳少爺樂樂,想來想去,這吳少爺也是情竇初開的年齡,風月之事應該早知道了,何不找兩個姑娘讓他樂樂呢?
袁應泰想到這兒,便把他的夫人叫來,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我們家可沒合適的姑娘,這吳公子眼界一高,一般的姑娘他那裏看得上呢?”
袁應泰一想也是,吳三桂這樣的年紀,還是個沒進入染缸的孩子,清純得天真,怎麼又能隨便與自己不喜歡的女子苟合呢?
袁應泰想了半天,想起明妍樓的香蓮,這是他常去青樓所見到的一位最有姿色,又十分風情的妓女,這個女子是合適不過了。如果帶著吳三桂去明妍樓,他肯定是不會去了,最好是接到家裏來。
袁應泰打定主意立馬派人去明妍樓接香蓮小姐,又吩咐人去請吳三桂,又吩咐廚房準備飯菜,忙著一團。
袁應泰派人去請吳三桂時,吳三桂正在大發脾氣,原因是牛良亮私自出營,上街調戲良家婦女。牛良亮是吳家五十勇士之一,在兩次戰役中,五十勇士大出風頭,吳三桂甚是高興,給每人賞銀一百兩,其他兵丁賞銀一兩。
牛良亮拿著這銀子到酒館喝了個酩酊大醉,調戲店老板的女兒。店老板的女兒打了他一個嘴巴,他一怒之下打傷了店老板的娘子,還把店給砸了個稀爛。
店老板找上門來,向吳三桂討公道,吳三桂賠了店老板銀子,還賠禮道歉才算還事,這牛良亮怕吳三桂罰懲他,竟偷偷的逃跑了。
吳三桂大怒,立刻派兵追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吳三桂來到袁應泰府上時,菜已擺在了桌上正等著他。
袁應泰一見吳三桂進來,忙迎上去,客氣地說道:
“吳公子真是貴人姍姍來遲呀!來了就好,來到這錦州,真怕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
這袁應泰雖然是個武官,說話頗也文縐縐了。
吳三桂入席落座,袁應泰便招呼上菜,斟酒。菜很豐富,堆了滿滿一大桌,在這民不聊生的年代,隻有在這樣的家庭才能吃到這樣精美的食物,這些都是從士兵的軍餉裏克扣下來的錢來操辦的一切。
這是明末的普通現象,腐敗、蛀蟲就這樣掏空了這個國家。
吳三桂在袁應泰的相勸下也端起了酒杯,當時他是極少喝酒的。近日他心裏確實有事,第一是思想蕙蘭,第二是牛良亮的逃跑,他很想喝點酒渲泄一下。
吳三掛在袁應泰的相勸下一連飲了三杯酒,情緒也上來了,興致很高,袁應泰見時機差不多了,對吳三桂說道:
“吳公子,今天酒不錯,何不帶來音樂助助興呢?”
雙眼詭計多端地看著吳三桂。
吳三桂不知其中的玄機,說道:
“聽憑袁將軍的。”
“敝府正好有一色藝具佳的女子,請公子賞臉。”說罷,袁應泰拍了拍手,一隻女子款款地走進來,廳裏頓時一亮。
吳三桂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女子,隻見她肌膚潔白如雪。白得閃光,愈見她嬌媚溫柔。
那女人走上前來,衝吳三桂施了一禮道:
“小女子拜見小將軍!”
聲音雖輕柔細微,吳三桂聽得真真切切,忙回禮道:
“姊姊請不要多禮,請坐!”
香蓮道謝後坐下。
“請問姊姊叫什麼名字?”吳三桂問。
“小女子叫香蓮!”這女人答道。
“聽袁將軍說你色藝俱佳,不知你會唱些什麼曲?”吳三桂不愧出生官宦之家,見過大世麵,說話甚是老練。
香蓮道:
“歌舞唱彈,小女子無一不會。”
吳三桂喜道:
“先請姊姊唱一曲。”
香蓮抱起一張琴,邊彈邊唱起來。
聽那琴聲如清泉流過石頭,如碎雨打著芭蕉,如旭日照著晨雪,如明月籠罩著滄海;聽那歌聲如沙漠裏響起駝鈴,如竹林中黃鸝在啼鳴……
吳三桂聽呆了。一曲終了良久才醒來神來,歎道:
“我平生第一次聽到這麼好的歌聲,這麼好的琴聲。”吳三桂說到這兒拿過一個杯子斟滿酒送到香蓮麵前,“感謝姊姊為我唱了這麼動聽的歌,吳某敬您一杯。”
這香蓮本是風塵中女子自然善飲,接過杯子便一飲而盡。
香蓮飲完酒也滿滿斟上一杯酒伸在吳三桂麵前,說道:
“小將軍領兵有方,打敗豪格,解了錦州之圍,我代表錦州的父老鄉親敬你一杯。”
吳三桂聽著香蓮這番話,心裏甚是美滋滋的,接過酒一飲而盡。
香蓮甚是會說話,一杯杯酒伴著一番頌揚,讓吳三桂美滋滋的一塊喝進肚裏。
吳三桂本來酒量就不大,架不住這再三再四的勸,很快就醉了。
吳三桂醉眼朦朧,看身旁的香蓮是那麼的美麗動人,特別是從她脖子裏散發出的那股幽香,他產生一種不可遏止的衝動,抬起手大膽地向香蓮那高聳的胸脯摸去,嘴裏含含糊糊地說道:
“姊姊,你真漂亮,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
香蓮順勢倒進了吳三桂的懷裏。
次日清晨,吳三桂在晨光中睜開眼。窗外,灰白色的霧氣遮住了天空。霧氣蒙蒙的天空上連一塊雲彩都沒有,隻有東邊的山脈頂上,在日出以前,出現了些耀眼的粉紅色小雲片。雲彩在東方的一邊好像血染的一般,閃爍著紫紅色。太陽從左岸的被露水打涼的樹梢縫隙裏升上來,雲彩就消逝得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大地上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嗬!
昨夜所發生的一切在吳三桂的腦中漸漸清晰明朗起來,他側過頭看香蓮正坐在窗前向外翹望著,似在沉思,一縷陽光穿過她披散開來的濃密細柔的漆黑的頭發,映在她赤裸的背上,她沒有穿一絲衣裳,肌膚白析,透著珍珠般的光澤,左手搭在圓潤的大腿上,右手支著下巴,身體稍側彎曲,露出左麵挺秀圓潤的乳房。
吳三桂久久地看著香蓮,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昨晚所渡過的那麼動人心魄的消魂時光,他雖然醉了,可他的心裏一切尚明白。
吳三桂看了香蓮良久,手探進懷裏,他去掏蕙蘭送給他的那塊手絹。一掏竟掏了一個空,明明揣在這懷裏的到哪兒去了呢?他忙翻身找,香蓮回頭把手伸給吳三桂,說道:
“公子,你找這個吧。”
香蓮抖開那繡著一對鴛鴦的手帕,對吳三桂說。
吳三桂臉一紅,結結巴巴地說:
“你,你拿我的東西幹什麼?”
吳三桂從香蓮手上搶過手帕小心地藏進懷中,這塊寄托著他的美夢與愛情的手帕是多麼的重要。
香蓮眼一紅,垂下頭,哽咽道:
“想不到公子這麼多情,小女子這麼命苦。”
吳三桂從沒見到女人在他麵前哭,香蓮這一哭確是可憐,他有幾分驚慌,忙道:
“姊姊,我得罪了你嗎?”
香蓮抽涕著說道:
“不,公子,我隻怪小女命苦,遇到公子這樣的英雄而不能終生在你身邊侍候你。”
吳三桂心中隻有蕙蘭,昨晚是這個女人把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他想自己有理由愛香蓮,何況她色藝俱佳,有許多優點是蕙蘭所沒有的。
吳三桂捧起香蓮淚眼婆娑的眼,說道:
“你不要傷心了,我這就去稟告父母,我要娶你為妻。”
香蓮的淚流得更厲害了,跪在吳三桂麵前,哭道:
“公子你千萬別告訴令堂大人,小女子本是一風塵女子,十四歲就被賣進了妓院,是我玷汙了公子的清白,你殺了我吧,小女子也沒怨言……
吳三桂聽到這呆住了,他傻傻地看著香蓮,囁嚅道:
“這,這怎麼會呢?你這麼漂亮,怎麼會是青樓女子,我不相信。”
“公子,我說的是真話,千真萬確,絕不騙你。”香蓮哽咽道。
吳三桂沒想到自己和一個妓女鬼混了一夜,當他弄明白這一切是真的時,他非常惱怒和生氣,他對香蓮大聲吼道:
“你快滾吧,我不想見到你。”
香蓮沒有走開,跪倒在地,抱著吳三桂的腿,哭訴道:
“小將軍,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也是沒有辦法呀,我十四歲時為了給家裏抵債,父母強迫把我賣進了妓院,我的身子不幹淨,可我的心從沒有許過人……”
吳三桂的心很亂,他穿戴好丟下香蓮跑出了房間,正好碰著早起的袁應泰。
袁應泰以為吳三桂風流一夜準十分快活,一見麵就覺著不對頭,吳三桂鐵青著臉,對袁應泰怒目而視。
袁應泰小心翼翼的問道:
“公子你……,你……”
“你給我住口,想不到你如此下流,竟讓一個青樓女子來玷汙我的清白之身。”吳三桂說。
袁應泰明白了是這麼回事,哈哈一笑道: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兒,男人嘛總是要經過這麼一次的,風流多情是男兒本色,不要在乎什麼女人……”
袁應泰一慌就詞不達意起來,他本想做一個好人,沒想到弄巧成拙。
逃跑的牛良亮被追了回來。
吳三桂異常惱怒,大聲罵道:
“你一個囚徒,被我救了出來,讓你獲得自由,給你娶上妻子,你不但不報效朝廷,不忠孝於我,反而背叛逃跑,你簡直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給我吳家五十壯士丟臉。”
牛良亮被綁得結結實實,被吳三桂罵得滿臉通紅,頭垂在襠中,一副認罪的樣子。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吳三桂喝問。
牛良亮半晌才說道:
“千總,我,我不是逃跑,我是怕你罰責我。我……”
誰都知道吳三桂對兵丁紀律嚴明。賞罰分明。吳三桂一聽更是生氣,大聲說道:
“你畏罪潛逃,更是罪不可恕,你還有點吳家勇士的樣子的話,就自行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