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仲馬父子

第一章 大仲馬

一七八○年,一位名叫德·拉帕埃特裏的法國貴族,從聖多明各島回到了巴黎。他是一個農場主。陪他一起回來的是他的兒子,一位十八歲的英俊青年。青年人的母親是一個名叫賽賽特·仲馬的黑奴。當時住在島上的法國貴族與黑奴生孩子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如果生男孩,就帶回法國,生了女孩就留在本地。

德·拉帕埃特裏給他的兒子取名托姆·亞力山大,使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他的前途是捉摸不定的。因為不管怎麼說他是私生子,又有一半的黑人血統。德·拉帕埃特裏既吝嗇,又放蕩,七十九歲時又同他的女管家結了婚。托姆·亞力山大一氣之下,請求父親允許他參軍。他的父親回答說:"那很好,但是我作為德·拉帕埃特裏侯爵,退役的上校,不能允許那些不三不四的大兵把我的名字掛在嘴上,你必須換一個名字去參軍。"兒子回答說:"好,我用仲馬的名字報名。"他參加了龍騎兵團,從此開始了"仲馬時代"。這位第一代仲馬身材魁梧,目若流星,膚色微黑,具有異國情調。雙河彙流,似乎給他增加了無窮的生命力。他是一個大力士,可以騎在馬上,雙手把住馬廄棚頂的橫梁,能用兩腿把馬夾起來;他能夠把四隻手指插入四支槍口,把槍和手臂舉成一條線。在戰鬥中他十分英勇。革命的風暴使他青雲直上。他先被任命為"美洲黑人自由團"的上尉。一七九二年升為中校,一七九三年九月已升為師長,投將軍銜。

老仲馬從上尉到將軍都是一個忠實的共和派,在抗擊共和國敵人的戰鬥中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由於他過分直率,在遠征埃及時,他越來越不滿意拿破侖的驕橫,發展到直接頂撞,從而失掉了拿破侖的歡心,他因此請假回國。經意大利時被俘,幾乎被毒死。一八○一年停戰,他才與被俘的奧地利將軍馬克交換而獲釋。回到祖國後又被軟禁在他的小小的莊園中。一八○六年,這位三十五歲時就統帥三軍的戎馬英雄與世長辭了,享年隻有四十歲。

第二代仲馬,我們習慣地稱為大仲馬,是在一八○二年出世的。父親去世時他隻有四歲。

大仲馬未得到任何遺產,孤兒寡婦也未能從拿破侖那裏請求到任何撫恤金,甚至未能請求到孩子的免費教育待遇。拿破侖幹脆拒絕按見老仲馬的妻子。當一些人提醒拿破侖關於老仲馬的赫赫戰功時,拿破侖說:"再不許你們在我麵前提起此人的名字!"

童年的大仲馬機靈好動,大膽任性。母親和姐姐教他讀書,進步很快,但算術卻學不進去,隻學到乘法為止,再也不能前進一步。他隻寫得一手好字。母親想讓他學聲樂,可是他的嗓音不行,後又讓他學擊劍、射擊。這很對他的胃口。

大仲馬和他的母親雖然被無情無義的拿破侖拋棄,但他們一直忠於共和派思想。一八一五年,兩位參加反路易十八的將軍被捕,隻十二歲的大仲馬把一批黃金和槍支轉交給被囚的將軍。接著是"百日事變",滑鐵盧大戰,路易十八終於上台。這時候如果大仲馬同他的母親申請恢複侯爵爵位還是有可能批準的。但是大仲馬對母親說:"叫我仲馬吧,我不希望要別的名字,......而且,如果我放棄了父親的姓氏,而用上我根本不知道的祖父的姓氏,我父親在天之靈會怎樣想呢?"

母親非常喜歡兒子有誌氣。她領了一個賣香煙的執照,租了銅匠的一間屋子,做起了小本生意。

銅匠的兒子奧格龍斯·拉德爾什在巴黎某處做辦事員。他回家探親,向大仲馬介紹巴黎的花花世界和巴黎的文壇。這使得大仲馬十分向往。他深深愛上了法文譯本的莎士比亞。他看到杜錫劇團演出的《哈姆雷特》非常著迷。當然那時候他欣賞的還不是莎劇的深刻的思想內容,而是莎劇的緊張的情節和高昂的激情,於是年輕的仲馬決定做戲劇家。一八二○--一八二一年他同朋友阿多爾夫·德·列文合寫了幾個劇本,其中有詩體喜劇《斯特拉斯堡的上校》。但是,當時在外省寫劇本是沒有出路的。他的朋友列文也走了,他決心進軍巴黎。

大帥馬從父親身上繼承了勇敢、樂觀的性格,沒有路費,他就背上獵槍,沿途打獵換錢進京。他同一個朋友一起背著四隻兔子,十二隻山雞、兩隻鵪鶉進了巴黎。一家店主同意他們用這些獵物作代價在旅店住兩天。在此期間,大仲馬找到了老朋友列文,經他引進會見了當時傑出的悲劇演員塔爾瑪。聽說他是仲馬將軍之子,塔爾瑪另眼相看,讓他看了兩天演出,使他大開眼界。塔爾瑪鼓勵他成為"第二個高乃依!"

他們回到旅店,口袋裏隻剩下十二個法郎。他們不得不離開巴黎。大仲馬滿懷信心,認為一定還會回來,一定會在京城取得輝煌的勝利。

回到家,大仲馬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訴母親他要移居巴黎。可是錢呢?母親無能為力。大仲馬靈機一動對母親說:"我去找父親的老戰友。他們會在機關給我謀個位置的。......以後我會受提拔。隻要我能掙到一千五百法郎,我就接你到巴黎。"

大仲馬要做什麼,誰也阻擋不了。他二次到了巴黎,找到了他父親的一些老戰友。他們都很冷淡,有的幹脆給了閉門羹。但是大仲馬並不灰心。他最後找到了對政府持反對派立場的福阿將軍。福阿聽說他是名將仲馬之子,非常講情義,他說:

"我們來談一談,您擅長什麼?懂數學嗎?有無代數、幾何、物理學方麵的知識?"

"沒有,將軍。"

"研究過法律嗎?"

"沒有,將軍。"

"糟糕!......不過且慢,我也許可以介紹您到銀行家拉斐德那裏去......您懂會計嗎?"

"一竅不通。"

福阿將軍感到很為難,他說:"把地址留下吧,讓我想一想。"大仲馬寫了他的地址。福阿看到大仲馬的字體高興地喊道:"我們得救了!"原來他看到大仲馬寫得一手好字。這是大仲馬當時擁有的唯一的"財富"。他被介紹給奧爾良公爵做一名司書。

機運給大仲馬開了綠燈,但道路並不是平坦的。他深感他受到教育之不足,下決心係統地補充。他在工作之餘閱讀了從埃斯庫羅斯到席勒的古典名著。他進入了藝術世界,有如幹涸的土地遇到了甘霖。

戲劇生涯

大仲馬是從戲劇開始走上文學舞台的。他一生寫了五十五部正劇,三部悲劇,二十三部喜劇,四部通俗劇,三部喜歌劇。大仲馬從事戲劇創作正是在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展開激烈鬥爭的時候。大仲馬的氣質、興趣和思想傾向都使他成為浪漫主義的積極支持者。而在他靈魂中點燃起戲劇創作之火的則是莎士比亞的戲劇和它的演出。

還在家鄉看杜錫劇團演出莎士比亞的戲劇時,大仲馬就決心成為戲劇家。二次進巴黎,他與列文合作寫了詩體喜劇《狩獵與愛情》。劇本雖然被劇院勉強接受了,但並不成功。大仲馬也像巴爾紮克一樣,是一位有才華的小說家,但卻是一個蹩腳的詩人。

一八二七年一個英國劇團到巴黎演出,轟動了京城。大仲馬每場必到,並做筆記。他寫道:"我第一次在舞台上看到了那些活生生的男男女女所經受的感情。"看了莎士比亞悲劇,他懂得了劇作家應當把偉大的曆史事件搬上舞台,應當在強烈的感情世界縱馬馳騁,應當用緊張的出人意料的情節把觀眾緊緊地抓住。

機運總是尋找不失機運的人。在一年一度舉行的繪畫和雕塑展覽廳裏,他看到一座雕像,表現的是一六五七年瑞典女王克麗絲汀命令處死吉奧瓦尼·摩納爾德斯卡的故事。他感到這裏麵有戲劇題材。他從他的朋友蘇利埃手中借來了《世界名人傳》,閱讀了有關記載,知道這是一個爭風吃醋的曆史故事。王後、大臣、愛情、凶殺,多好的戲劇素材。他同朋友蘇利埃商定,分頭各寫一部《克麗絲汀》。誰先寫完誰就先向劇院推薦。為了能有充足的時間寫作,大仲馬請求從辦公室調出去看管林地。這樣全部晚上的時間就都是他的了。很快五幕詩劇《克麗絲汀》脫稿了。大仲馬後來回憶:"我為此事感到難為情,就像一個可憐的姑娘未結婚就生了孩子一樣!"話雖如此說,他仍禁不住要去試一試運氣。他先找到法蘭西喜劇院的提詞員。後者告訴他要把手稿交審,而等待審查的手稿數以千計,不知須等到何年何月。但如能通過門路找到國王的紅人泰羅男爵,就可以繞過那些審查手續。大仲馬走後門的能力不亞於今天。他給隻有一麵之交的大作家諾蒂埃寫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向泰羅推薦。果然很快就接到泰羅約他會麵的短信。泰羅接待他很隨便,但很熱情。泰羅一麵洗澡,一麵說:"開始吧,年輕人,我洗耳恭聽,"大仲馬膽突突地說:"我隻讀一幕,您如果感到沒意思,就讓我停下來。"大仲馬讀著,泰羅洗完澡又躺在床上。大仲馬一直讀完。泰羅高興地喊起來。他讓大仲馬立刻一起去法蘭西劇院以便安排審讀。經過兩次反複,終於通過上演。但是主要演員馬爾斯小姐卻要刪掉劇本中的幾段台詞。她是演端莊典雅的古典主義悲劇起家的。她不能容忍"粗俗"的台詞。而年輕的大仲馬卻偏堅持保留。結果劇本終未上演。一周之後,一個退休的州長送來了另一本《克麗絲汀》,緊接著他的朋友蘇利埃也完成了他的《克麗絲汀》,形成了三劇比賽。大仲馬把他的《克麗絲汀》收回。因為他已開罪了馬爾斯小姐,勝利無望了。

經過幾次試驗,大仲馬知道他有結構戲劇的才能,但他隻是一個平庸的詩人。他決定放棄詩體劇,改寫散文體劇。散文體劇《亨利三世和他的宮廷》轟動了巴黎,使他一舉成名。

《亨》劇以法國十六世紀後半期的宗教戰爭為背景,以政治陰謀和愛情的糾葛為線索,生動地反映了國王亨利三世和首相吉茲公爵之間的爭權奪利的鬥爭。這場鬥爭早在查理九世時代就開始了。一五七二年對胡格諾教徒進行了大屠殺,這就是著名的"聖巴托羅繆之夜"。大仲馬的長篇小說《瑪戈王後》就是寫這一事件的。但是在此之後,吉茲公爵又組織了天主教同盟,更加飛揚跋扈,氣焰逼人,國王十分不滿,他們之間展開了一係列的鬥爭。《亨》劇截取了這段曆史的一瞬間,把故事集中在兩天之內,反映了當時尖銳複雜的矛盾。

這個劇本是根據曆史學家昂底格爾的《天主教同盟的精神》和一些別的資料寫成的。據說材料的獲得純屬偶然。大仲馬到一位朋友家,看到桌子上有一本書打開著。那一頁正是描寫亨利三世時代的一段軼事。吉茲公爵知道他的妻子葉卡捷琳娜對他不忠,和國王的寵臣相愛。其實吉茲對這種事情並不感到意外,也不感到痛苦。腐敗的宮廷生活本來就是如此,他已經習以為常,但他想同妻子開一個玩笑,給她一點教訓。一天早晨,他一手執劍,一手舉杯,滿臉殺氣地指責妻子不忠。他對妻子說:"您願意如何死,夫人,飲刃還是服毒?"他的妻子痛哭流涕,請求寬恕。公爵說:"不,夫人,快選擇吧!"葉卡捷琳娜吞下了毒液,雙膝跪地,祈求上帝寬恕,等待死亡。一小時過後,吉茲安慰她,那毒液隻不過是一杯濃烈的肉湯。大仲馬覺得這是多麼富有戲劇性的場麵!他又在《名人傳》中了解到更多的細節,又把其他人的軼事加在一起,從席勒和瓦爾特·斯哥德的創作中吸取了一些技巧手法,於是一部故事錯綜複雜、情節緊張的曆史劇--《亨利第三和他的宮廷》很快就寫成了。劇本在沙龍裏朗讀了三次都獲得巨大成功。狂熱的青年人高呼:"打倒《克麗絲汀》!上演《亨利三世》!"劇院很快接受了。排演很順利。大仲馬汲取了排演《克》劇的教訓,這一次同演員配合得很好。再加上這時他迷上了擔任配角的女演員維爾日尼。

渴望已久的一天終於到來了。一八二九年二月十一日,劇院大廳裏名人雲集,各親王佩帶著勳章勳帶,各位公主珠光寶氣。出席觀看這次演出的還有大詩人貝朗瑞、維尼和年輕的雨果。第三幕描寫吉茲迫使妻子給情夫寫約會信的場麵不但未引起反感,反而引起暴風雨般的掌聲。大慕落下之後,掌聲經久不息。已經是名詩人的雨果興奮地到了後台,推開層層的男女崇拜者,緊緊握住大仲馬的手說道:"現在該我的了!"

十九世紀的二十年代是法國資產階級同封建貴族階級再一次進行激烈鬥爭的年代。一七八九年的法國大革命使法國的封建貴族勢力遭受到致命的打擊。一八一四年波旁王朝複辟,但是由於封建的經濟基礎已遭到嚴重破壞,所以上台的路易十八對於資產階級不得不有所讓步。一八二四年查理十世上台後,複辟王朝更趨反動,終於又導致了一八三○年的革命。

一八二○--一八三○年也是法國文學進行激烈鬥爭的年代,古典主義戲劇頑固地據守著巴黎的舞台。充滿了新興資產階級戰鬥氣息的浪漫主義文學首先向古典主義戲劇發起了猛烈的攻擊。雨果於一八二七年發表了《克倫威爾》劇本的序言。這是一篇浪漫主義文學綱領、是聲討古典主義的檄文。一八二八年,二十五歲的梅裏美發表了《雅克團起義》,一八二九年的文學事件就是大仲馬的《亨利第三和他的宮廷》了。雨果於一年後又寫出並上演了《歐那尼》,可以說是給予古典主義戲劇最後一次的猛烈轟擊。

在打擊古典主義文學的戰鬥中,大仲馬是有功勞的。《亨》劇所引起的轟動,也隻有一年後的《歐那尼》能夠與之相比。不管古典主義者如何攻擊與破壞,《亨》劇連續演了三十八場。這是極大的成功。大仲馬一下成了名人。

在法國曆史上,一八三○年是不平凡的一年。除了政治風暴之外,那些文學大師也都在感情生活中掀起了軒然大波。聖·勃夫在追求雨果的夫人;喬治·桑離開了丈夫帶著孩子到了巴黎;名詩人阿爾弗雷·德·維尼經過了絕望的鬥爭贏得了演員瑪麗·多爾瓦利的愛情;而巴爾紮克則厭棄了德·伯爾尼夫人,轉而追求卡斯特利夫人。大仲馬是天生的樂觀主義者,在私生活上又很不嚴肅,難得為愛情而苦惱。但他也扮演起吃醋的角色。原來這時候他正輕鬆地愛著麥拉妮,她是大尉瓦利多爾的妻子。瓦利多爾長期駐軍在外,但經常寫信說要回來探家。這時大仲馬就在給麥拉妮的信中賣弄他的浪漫的激情。聲言為了愛情他要殺死大尉等等。在大仲馬的一生中,他同麥拉妮的愛情隻是許多次愛情之一。但是這一次愛情卻成了他的一個重要劇本《安東尼》(1831)的素材。他在給麥拉妮的信中寫道:"我的天使,你在(安東尼)裏可以找出許多我們生活中那些隻有你我才知道的東西,......對我們說來這是一個永恒回憶的源泉。至於這個安東尼,我想人家會認出他的。因為這個瘋子十分像我。......。"

《安》劇背景是複辟時期。

劇本開始時,女主人公阿代爾和她的妹妹克拉拉正在同來訪的子爵夫人告別.這時仆人送來一封信。阿代爾接信後麵色蒼白。因為這封信不是來自她的丈夫,而是來自她從前愛過的年輕詩人安東尼。信封上寫著安東尼的格言:"現在做或者永遠不做。"她把信打開,安東尼請求阿代爾允許他以老朋友的身分登門訪問。阿代爾回憶起她對安東尼的愛情。在她還是少女的時候,她愛上了安東尼。但是安東尼既無財產,又無門第,連身世都沒有,因為他是私生子。少女的愛情是純潔的。後來上尉向她求婚,安東尼的愛情受到了嚴重的挑戰。他請求阿代爾等待他兩周。約期過去了,但是音訊杳無。一直過了三年也不知安東尼的去向。現在阿代爾已是男爵夫人。阿代爾對丈夫雖然說不上有十分的愛情,但卻有足夠的尊重。就在這時安東尼又突然出現了。往日的愛情和眼下的義務在這位少夫人的心靈裏展開了劇烈的鬥爭。她沒有勇氣接待安東尼,請求妹妹克拉拉代勞,並囑咐說,如果安東尼流了眼淚可不要告訴她。說完阿代爾乘車走了。但是無巧不成書,阿代爾的馬車驚了,眼看就有車毀人亡的危險。這時一位青年不顧個人安危攔住了驚馬,救下了阿代爾,而他自己則受了重傷,不省人事。這個青年人不是別人,正是安東尼。仆人從安東尼身上取出一隻夾子,裏麵竟是安東尼親自給阿代爾畫的一幅肖像和阿代爾寫給安東尼的一封定情的信。看到愛情的信物,阿代爾十分傷感,她喃喃自語地說:"我已經不像你想的那樣美麗了。"甜蜜而又辛酸的回憶增加了她的勇氣。她決定去看望安東尼。

安東尼已經清醒過來,看到了阿代爾十分激動,向她訴說他的愛情之苦。阿代爾也是不平靜的,也很矛盾。她無勇氣衝破世俗的陳規。離開安東尼出來,她決定拋棄這種藕斷絲連的感情。她給安東尼寫了一封告別信,信中說:"我的義務就是應當回避您,而您卻追著我不放。這使我不得不離開巴黎。我走了。我對您懷著真摯友好的感情,這種感情是時間和離別都無法抹掉的。"但是這封信還未及發出就聽仆人報告:"安東尼先生到!"

安東尼向阿代爾敘述了他一去三年的原因。他去尋找那個一直資助他的人,希望從他那裏打聽到他自己的身世,但是毫無結果。安東尼幾乎發了瘋。他恨不得問每一個婦女是不是他的母親!他流浪了三年,嚐盡了人間的辛酸。阿代爾聽了再次深受感動,不由自主地說:"我愛你。"但是社會的習俗牢牢地束縛著她。安東尼走後她立即寫一封決然斷絕交往的信,連妹妹克拉拉都覺得太殘酷了。阿代爾說:"他會責備我為兩麵派。但是社會不正是要求我做兩麵派嗎?

這樣做正是社會稱之為'義務和美德!'"她請妹妹把信轉交給安東尼,她自己上車走了。

阿代爾到了伊坦翰旅店。這裏距離她的丈夫的駐地隻有兩法裏了。她須要在這裏停留打尖,更換驛馬。可是這裏的房間和驛馬都沒有了,都被一個不知名的青年租下了。原來送她的驛車也被打發走了,這使得阿代爾走不得,留不得,退不得!幸好那不知名的青年關照過,他租下的房間可由他作主出讓。阿代爾隻好在一個指定的房間住下,等待新的驛車到來。這個不知名的青年正是安東尼。他得知阿代爾不辭而別時就趕在了她的前麵,租下了全部的房間和驛車。安東尼突然在阿代爾房中出現使她大吃一驚,但她已無力反抗了。

阿代爾同安東尼相會的事情很快在上流社會傳開。那些並不一定更為清白的上流社會的婦女們開始含沙射影的議論。阿代爾痛苦流淚,安東尼心急如焚,可又無能為力。阿代爾還擔心安東尼也把她看作墮落的天使。有多少婦女失身之後又被人拋棄啊!她問安東尼:"如果我明天自由的話,你會娶我為妻嗎?"安東尼以上帝和榮譽起誓永不變心。阿代爾說:"謝謝你,這就是說我還有上帝和你!"

仆人報告阿代爾的丈夫要回來了。安東尼力勸阿代爾同他一起逃走。他們可以遠走高飛,盡情地享受他們的幸福。阿代爾想走,又舍不得孩子,這時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阿代爾要求安東尼逃走。安東尼那裏肯依。阿代爾請求安東尼把她殺死以保護她的名譽。打門聲更急了,阿代爾祈求速死。安東尼說:"不用怕,死亡會走在他的前頭。"安東尼把阿代爾殺死。這時門被推開了,上校衝上舞台:"流氓!怎麼?阿代爾!她死了?"安東尼回答說:"是的,她死了!她反抗我,我把她殺了!"

全劇至此戛然而止,結束得非常漂亮。

《安》劇獲得了空前的成功,連演了一百三十場。評論家戈蒂埃有一段生動的描述:"觀眾瘋狂起來,大廳裏又是鼓掌,又是抽泣,又是哭喊。劇本火一般的激情使所有的心都燃燒起來。年輕的女人個個愛上安東尼,而年輕的男人都準備為阿代爾飲彈犧牲。"

一八三四年,這個劇本曾被斥為不道德而由內政部下令停演,隻是在第二帝國時代才又再次搬上舞台。

《安》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上流社會的現實。那時候婚姻講究門第和財產,私生子是受歧視的。貴婦人很少是由於真正的愛情結婚的。再加上他們追求享樂,尋求婚外的愛情就成了十分普遍的現象。在巴爾紮克的著作中也多次寫到這個問題,像鮑賽昂夫人,卡迪央王妃。巴爾紮克用同情的筆調寫他們婚外的愛情。《安》劇雖然也屬於這一類,但格調則更低一些。因為阿代爾同代爾維上校並非不幸的婚姻。她也並非不想做一個忠實的妻子,這樣就使她同安東尼的愛情失去了社會意義,而成了桃色事件。

一八三二年大仲馬又寫了傳奇劇《古塔奇案》作為傳奇劇,它很有代表性。在介紹大仲馬的作品時將專門分析。

一八二八年,大仲馬的劇本《冶金學家》完全失敗了。《路易·布拉茲》也未得到特別的成功。他轉而寫喜劇。一八三九年法蘭西喜劇院上演了他的《貝裏斯小姐》,獲得了相當的成功。連一向對大仲馬持否定態度的聖·勃夫也稱讚"他那生動而又機智的喜劇受到大家真誠的讚賞。"

一八四一年寫了喜劇《路易十五時代的婚事》。

一八四三年寫了《聖·西爾蒙的女學生》,演出效果不佳。此後,大仲馬基本上放棄了戲劇創作轉而寫曆史小說。

在三十年代之前,大仲馬被公認為是天才的戲劇家。許多人把他同雨果相提並論。一些青年人甚至為他和雨果而分成對立的兩派。實事求是地講,大仲馬的戲劇成就無法同雨果相比。但是大仲馬有非常強的戲劇感。他特別善於安排緊張的情節。他在這方麵的才能在他的小說中再次表現出來。

大仲馬放棄戲劇創作轉而寫曆史小說,這同當時的潮流有密切關係。英國的曆史小說之父瓦爾特·斯哥德(1771-1832)的作品在法國有廣泛的影響。斯哥德是善於再現曆史偉大場麵的第一個人。巴爾紮克、雨果、維尼和大仲馬都是斯哥德的崇拜者。在這一批作家的帶動下形成了一股曆史小說的熱潮。阿爾弗雷·德·維尼(1797-1863)寫了《散·馬爾斯》,維克多·雨果(1802-1885)寫了《巴黎聖母院》,巴爾紮克(1799-1850)寫了《舒安黨人》,梅裏美(1803-1870)寫了《查理九世時代的軼事》。正是在這樣的氣氛之下,大仲馬也走上了寫曆史小說的道路。

大仲馬並不是曆史家,也不是研究工作者。但是為了寫曆史小說,他還是很重視調查研究的。每寫一部曆史小說,他總要到發生這些曆史事件的地方去考察,向老人、農民詢問當地的傳說和風俗,同時也查閱資料,注意人物細節的搜集。盡管如此,大仲馬不曾也不打算以科學嚴謹的態度來對待史實。他喜歡曆史,但並不尊重曆史。他說:"曆史是什麼?是我掛小說的釘子。"這是他寫曆史小說的指導思想。因此他的曆史小說並不具有太多的曆史價值,可以說是通俗的曆史演義。

大仲馬是一位少有的多產作家。一八四五至一八五五年是他小說創作的高峰時期。這段時間,每年發表的長篇小說有八到十卷之多。大仲馬的小說總數大約有五百至六百卷。有人說他創造了一個"曆史帝國"。

大仲馬的小說具有商業化的烙印。因此質量不一,有時粗製濫造。作品中重複和矛盾處甚多。但是這些缺點都不能掩蓋大仲馬在曆史小說創作中的貢獻。一直到現在。全世界的廣大青年都饒有興趣地閱讀他的主要作品。

大仲馬的作品可分為這樣幾部分。

第一是敘述達達尼昂一生英雄冒險事跡的三部曲,即《三個火槍手》(1844),《二十年後》(1845),《布拉日隆子爵》(1848-1850)。《三個火槍手》寫的是十七世紀初法國紅衣主教黎舍留上台執政與以王後為代表的大貴族敵對勢力進行鬥爭的故事。《二十年後》則以馬紮蘭執政時代的投石黨事件為背景,描寫四英雄分屬兩派,結果在戰場上相遇,最後共同對付米萊狄的兒子,勝利地從英國返回法國。《布拉日隆子爵》是根據拉法耶特夫人的《回憶錄》改寫的。小說描寫了路易十四統治前期富凱的失寵、馬紮蘭之死、阿托斯和達達尼昂使查理二世登上英國王位,阿拉密斯企圖用孿生兄弟來代替路易十四等故事。

第二部分是描寫納瓦爾的亨利的三部曲。即《瑪戈王後》(1845),描寫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的母親卡德琳·梅迪西同納瓦爾的亨利的鬥爭。《蒙梭羅夫人》和《四十五衛士》描寫亨利三世時代和蒙梭羅夫人因情人被殺而向安茹公爵複仇的故事。

第三部分是反映法國君主政體滅亡過程的一係列小說。這一組包括《約瑟·巴爾薩莫》(1846-1848)、《王後的項鏈》(1849-1850)、《紅房子的騎士》(1846)、《昂日·皮都》(1853)和《薩爾尼伯爵夫人》(1853)。

《基督山伯爵》是唯一的以當代生活為題材的小說,描寫水手鄧蒂斯無享受害,以後進行複仇的故事。

以上是大仲馬小說的基本輪廓。

"亞力山大·仲馬商業公司"。

在世界文學史上,像大仲馬這樣的多產作家實屬罕見。他精力充沛,才思敏捷,迅筆疾書,一氣嗬成,然後即由秘書去付印。巴爾紮克也以寫作速度快而出名,但是巴爾紮克總是在印刷大樣上大塗大改,有時改得麵目全非。毫無疑問,大仲馬在這方麵是個奇才。但是另一方麵,大仲馬從寫劇本時開始就與人合作,利用了別人的一部分勞動,到寫小說的時候,合作範圍和規模越來越大,形成別人給他提供素材或初稿,然後由大仲馬加工定型的局麵。我們知道與大仲馬合作過的有菲裏西安·瑪爾菲爾(他也經常同喬治·桑合作),保爾·梅裏斯,奧居斯特·瓦蓋裏(他也經常同雨果合作),熱拉爾·德·涅爾瓦爾,亨利·埃斯基羅斯,奧居斯特·馬盍。

不必諱言,這種合作是商業性質的。盡管大仲馬對朋友還算慷慨,但他為賺錢而寫作的思想十分明確。大仲馬在達達尼昂三部曲中塑造了一個沉默寡言到了極點的人物格裏摩。他回答任何問題都用單音詞。這是因為當時的報紙是按行付稿酬的。後來《新聞報》和《世紀報》宣布,今後隻有夠到半欄長度的一行才能算滿行付給稿酬。這樣大仲馬的一字一行就失掉了意義。一天《費加羅》報的經理在大仲馬家裏看到他一邊讀手稿,一邊整頁的刪改,他問大仲馬:

"您這是幹什麼?"

"槍斃他......"

"槍斃誰?"

"槍斃格裏摩......我寫這個人物本打算多搞出一些短行對話,現在他對我沒用了。"

既然為賺錢而寫作,就難免同合作者發生一些利益分配上的糾紛,有時鬧到訴諸法律。

一八四五年,一個名叫歐仁·德·米列庫爾(真名為讓·巴基斯特·紮科)的法學院學生表示想同大仲馬合作。他保證提供可以寫一部"傑出作品"的情節。大仲馬未表同意,他就去找"文學家協會",表示對當時文學界形勢的抗議。之後又給《新聞報》的出版商寫信,要求報紙對"恬不知恥的小販亞曆山大·仲馬"關上大門。但是報商對他的回答是否定的。因為大仲馬的作品為他擴大了訂戶,所以他樂於刊登大仲馬的作品。米列庫爾一氣之下寫了一本題為《亞曆山大·仲馬的商業公司》的小冊子攻擊大仲馬。他把大仲馬的作品逐部地加以剖析,公布了那些被他稱為"真正作者"的名字。他寫道:"隻要翻開仲馬先生的作品,您就會發現一個野蠻人。早飯時他從煤火的餘燼中扒出一隻滾燙的土豆連皮吞下......他追逐榮譽......他從賣身投靠的作家隊伍中招募變節者。這些人卑躬屈膝,就像在混血兒監工的呼嘯的皮鞭下勞動的黑人一樣為他工作。"他還攻擊大仲馬的私生活。米列庫爾做得太過分了。甚至大仲馬的敵人都為之反感。巴爾紮克在寫作連載小說方麵經常被大仲馬排擠到第二位。假如米列庫爾能擊中大仲馬的痛處,巴爾紮克應當是高興的。但他也嚴厲地譴責了米列庫爾。他說:"我讀了題為《亞曆山大·仲馬的商業公司》的小冊子。它愚蠢到使人作嘔的地步。雖然很遺憾,他寫的都是事實。由於法國人寧願相信機智的誹謗,也不願聽乏味的事實,所以這篇攻擊文章並不會給大仲馬帶來太大損害"。

此事鬧到了法庭,米列庫爾敗訴了,被判了兩周監禁,報紙上公布了判決書,更為有趣的是,在這之後,攻擊大仲馬的米列庫爾也幹起了同樣的勾當。一八五七年一個名叫羅什福的人寫了一篇攻擊米列庫爾的文章。題目模仿米列庫爾:《〈歐仁·德·米列庫爾的商業公司〉,一位前入夥者敘述的故事》。文中揭露米列庫爾為了在短時間內寫出一部曆史小說,把任務委托給一個叫威廉·達凱特的人。後者因為忙,又把此工作轉交給羅什福。他為此隻得到了一百法郎的報酬。相比之下,大仲馬要慷慨多了。

大仲馬為了徹底擊敗米列庫爾,他請求另一個合作者奧居斯特·馬盍寫信。信中表明,他對大仲馬無任何要求。大仲馬已公平合理地付給了他應付的報酬。但之後他們又發生了爭吵。馬盍說那封信是被迫寫的。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沒必要為大仲馬辯護。他在創作中利用了別人的一部分勞動。他自己說"我的助手像拿破侖的將軍一樣多"。但這並不能否定大仲馬在文學創作中的巨大貢獻。他有這樣的傑出才能:能夠賦予幹巴巴的素材以藝術生命,能夠增加千百處藝術細節,能夠增加無數的簡短、有力、生動、形象的對話。簡言之,他能夠把別人提供的隻有幾根粗線條的璞玉加工成光彩奪目的藝術品。這正是他的合作者無法做到的。

在他的合作者中合作最長、貢獻最大的是奧居斯特·馬盍。

馬盍原為查理大帝中學的曆史教師。但他對自己的職業不感興趣,而是酷愛文學。當他二十歲的時候,他參加了反古典主義的文學小組。一八三六年他參加了《費加羅》報的工作。他想在戲劇方麵一顯身手,寫了一個劇本給文藝複興劇院,未被接受。他的朋友建議他把"殘廢"劇本拿給以修理"殘廢"作品出名的大仲馬。大仲馬接受了,修理了,把劇名改為《巴基爾達》上演了。這是馬盍同大仲馬的第一次合作。劇本上演使馬盍欣喜若狂。第二年馬盍又把一部名為《好心人比瓦》的長篇小說的草稿交給大仲馬。大仲馬修改加工之後以《騎士達爾蒙特》的書名發表。一開始大仲馬並不反對署上馬盍的名字,但報紙商卻不同意。他說,以"'亞曆山大·仲馬'的名義發表的小說每行值三個法郎,而用"仲馬與馬盍"的名義發表的小說,每行隻值三個蘇。......如果是大仲馬或歐仁·蘇寫的作品,或者他們隻在一部粗劣的作品上署個名字,讀者一看那塊牌子就會認定是一部傑作。大報紙的經理需要的是人物的盛名,怕的是初出茅廬的小輩。如果大仲馬的名字被單獨署在作品上麵,而馬盍得到的就是八千法郎的報酬。這在當時是一個不小的數目,馬盍也心滿意足了。

大仲馬最為成功的曆史小說公認為是《三個火槍手》(1844)。對這部成功之作,馬盍做出了什麼貢獻?關於這一問題一直有些爭論。

這部小說是以庫爾底茲於一七七○年發表的《國王火槍手第一連中尉達達尼昂先生回憶錄》為藍本寫成的。達達尼昂的模特兒是伽斯戈尼人羅居裏葉。他於一六四○年參加了火槍隊。後來成為法國元帥。三個火槍手也確有其人,隻不過在《回憶錄》中不是三個朋友,而是三個兄弟。

這部《回憶錄》給《三個火槍手》的創作提供了極好的素材。是誰首先發現這部書的呢?馬盍聲言是他發現的。但是馬賽圖書館的卡片證明,大仲馬於一八四三年借走了這本書。但是從大仲馬給馬盍的信中看出,馬盍肯定對這部作品也付出不少勞動。仲馬在一些信中說:"盡快把手稿寄來,首先把達達尼昂(《回憶錄》)的第一卷寄來......","請不要忘記搜集路易十三時代的史料,那裏談到沙萊的訴訟案件和有關的資料。請把您搜集到的關於阿托斯的一切連同上述材料一並寄來......""真是有趣的巧合,今天早晨我給您寫信,請您在這一場麵中增加一個劊子手。後來我把信扔進壁爐燒了,因為我決定自己去寫。我讀到你信中的第一句話證明,我們的思路不約而同......"。

這些信件表明,在寫作《三個火槍手》的過程中,他們書信來往頻繁,馬盍做了許多工作。問題仍然是:馬盍隻能提供粗線條的初稿,隻有大仲馬才能賦予作品以藝術生命。這一點後來由馬盍自己證明了。因為在合作的過程中又發生了爭執,馬盍為了證明《三個火槍手》的真正作者是他本人,而非大仲馬,他就單獨發表了他自己寫的描寫米萊狄之死的那一章。但是馬盍完全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我們知道,在《三個火槍手》中,最後一章寫得十分精彩。而馬盍自己發表的那一章則完全蒼白無力。那些最精彩,最生動的地方都出自大仲馬的手筆。這一部經大仲馬加過工的小說,失去了曆史價值,但卻獲得了藝術價值。小說一出來,立刻吸引住廣大讀者。當時人們對小說中安娜和奧地利同白金漢公爵的愛情的關心,超過了對七月王朝政局的關心。今天這部小說早已超出了法國國界,成為世界人民的財富。

一八王八年,大仲馬再次同馬盍打起了官司。後者要求大仲馬承認他對《三個火槍手》、《蒙棱羅夫人》、《基督山伯爵》以及其他小說的著作權。法院認為馬盍提出的證據不足,馬盍再次敗訴,私下裏兩個合作者繼續談判。他們兩人互相需要,何必一敗兩傷呢?最後他們又言歸於好了。

《基督山伯爵》--從現實到小說。

在大仲馬的後半生中,"基督山"這個名字同大仲馬結下了不解之緣。它經曆了從現實到小說,又從小說到現實的幾個階段。"基督山"本是一個小島的名字。大仲馬在《談話錄》中寫到,遊曆這個小島使他想寫一部以基督山命名的小說。以後即寫出了著名的《基督山伯爵》,成了大富翁。於是又修建豪華無比的"基督山別墅",領略一番小說中描寫的生活。後又因揮霍無度而破產出走,把"基督山別墅"賣掉。

事情發生在一八四二年,三十八歲的大仲馬住在佛羅倫薩。威斯特伐利亞前國王日羅姆·波拿巴請大仲馬陪同十八歲的王子前往厄爾巴島,然後又去臨近的皮阿諾沙島遊玩打獵。向導指著另一個小島說:"如果大人肯光臨那個小島,一定能打到不少獵物。"那個小島的名字叫"基督山"。這一名字吸引了大仲馬。他對王子說:"為紀念我們這次旅行,我將來要寫一部小說,它的名字就叫'基督山'。"

大仲馬是一個堅定的共和主義者。他追求榮譽,崇拜拿破侖。這次他陪同拿破侖的後裔遊山玩水,會有不少的感慨和聯想。從內容上看,《基督山伯爵》同"基督山"並無本質的聯係,倒是同拿破侖有直接的聯係,因為《基督山伯爵》就是從寫拿破侖百日政變開始的。在《基督山伯爵》中大仲馬塑造了一個堅強的共和黨人的形象諾梯埃。可以認為,大仲馬要寫一部小說以"基督山"為名帶有偶然性,寫一部小說來紀念"我們的旅行"才是大仲馬本質思想的流露。就是說《基督山伯爵》是為了拿破侖或紀念共和黨人而寫的。這反映了大仲馬進步的政治傾向。

第二年大仲馬從意大利回到巴黎。他同出版商簽訂合同,要寫八卷集的《巴黎旅行記》。他本打算深入寫巴黎各方麵的曆史。可是出版商卻希望大仲馬寫出象歐仁·蘇的《巴黎的秘密》一樣的作品,即寫一部能征服巴黎的驚險小說。這正合大仲馬的口味是他的拿手本領。他立即著手搜集素材。

他記起很久之前讀過·本名為《劄記·摘自巴黎警察局檔案》的書,作者是雅克·貝舍。他原為警察局的工作人員。他把檔案中的奇聞怪事搜集在一起,編了六卷《劄記》。在第五卷中有一章名為《複仇的寶石》,這一章的情節也是《基督山伯爵》的基本情節,隻是人物的身分不同。

一八○七年在巴黎有一個名叫弗朗索瓦·皮科的年輕鞋匠。他很窮,但生得漂亮,有了未婚妻。一天他穿一套漂亮西服去拜會他的同鄉、酒店老板瑪季埃·盧比安。在酒店裏又遇到了盧比安的三位朋友。當大家拿皮科的漂亮西裝取笑時,皮科告訴他們,他就要同一位漂亮富有的姑娘結婚了。她可以有十萬金法郎的陪嫁。這一消息引起了他們的嫉妒。盧比安與他的幾個朋友商定要同皮科開一個玩笑,使他的婚禮延期。這時有一政府委員到來,盧比安密告皮科是英國間諜。這位熱心的委員,未經調查就下令把皮科逮捕了,一去再不知下落。

皮科在獄中度過了七年。在獄中他精心照料了一位意大利主教。後者臨死時把他的全部財產都贈給皮科。他的財產包括大批的寶石和各國的金幣。他把埋藏這些寶物的地點詳細地描述給皮科。

皮科出獄時已是一八一四年,他找到了主教遺贈給他的寶藏,重新安置好,化名為約瑟夫·呂舍回到巴黎他原來的住處,打聽他所以被捕入獄的原委。這時他才知道他的入獄是由於一個惡毒的玩笑。他的未婚妻已在他入獄的兩年後嫁給了盧比安。他又從昂圖安·阿呂那裏打聽出另外兩個參與者叫沙巴爾和索拉裏。數日後皮科化裝到了盧比安的飯店當了服務員。不久沙巴爾被殺了,屍體上留有一張紙條,上寫"第一號"。索拉裏中毒死了,靈床上留有紙條,上寫"第二號"。盧比安有一女兒,年方二八,美貌無雙,同城裏新來的一位據說擁有百萬家私的侯爵公子相愛而懷了孕。他答應結婚,盧比安求之不得。但在新婚之夜,新郎逃走了。原來他是一個在逃的苦役犯。這還不算,盧比安家裏莫名其妙地遭了一場火災,他完全破產了。其長子因偷盜被判了二十年監禁。最後,在一個夜晚,皮科向盧比安暴露了身分之後把盧比安殺死。皮科報了仇。但當他要離開的時候,一隻大手把他捉住了,堵上嘴,把他拖入一個地下室、這個人是向皮科提供情況的阿呂。他認為皮科複仇過分了。為了贖罪,他殺死了皮科之後逃往英國。一八二八年,他於病危時請來了神父,懺悔了這一罪行的全部細節,並囑咐在他死後把這份懺悔錄轉交給法國法庭。

這一軼事十分適合大仲馬的口味,它本身就是一篇初具規模的小說。大仲馬一生都是財富的追求者。他不是守財奴,但他相信金錢的威力。以皮科的發財、複仇的故事為藍本,塑造一個比皮科富有百倍、威力也要比皮科大得多的英雄人物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這個人物就是基督山伯爵。可以說在基督山伯爵身上傾注了大仲馬的理想。

大仲馬充分利用了《劄記》所提供的素材,但內容大大地擴充了,人物的身分也不同了。《劄記》隻是一個市民複仇的故事,小說則同百日政變掛上了鉤。盡管作者不以描寫現實見長,但是通過小說中幾個壞蛋的發跡,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複辟王朝時代的黑暗的現實。小說的情節是在宏偉的背景下展開的。從馬賽到巴黎,到羅馬,故事中穿插故事。這些都說明,大仲馬不是對原故事簡單地加工,而是進行了真正的創造。

在《基督山伯爵》的創作過程中,馬盍也是出了力的。大仲馬說:"整晚、整夜和第二天早晨我都在考慮他的意見。最後我認為他的意見完全正確,從而使我完全摒棄了最初的構思,第二天馬盍來到時,發現小說清楚地分為三部分:馬賽--巴黎--羅馬,當天晚上我和馬盍共同擬定了前五部的提綱。我們把第一部作為開端。接著二、三、四部分描寫在伊夫堡的監禁生活,第五部分描寫從伊夫堡逃跑和對摩萊爾一家的報答。其餘部分雖未擬出細節,但總體說來是清楚的。馬盍認為他充其量不過是給了我朋友式的幫助,而我則認為他已經盡了合作者的責任了......"

《基督山伯爵》在大仲馬的著作中應處於何種地位?同《三個火槍手》相比哪一部作品更好一些?作者在晚年重讀他的作品時曾說:"《基督山》跟《火槍手》簡直無法相比。"未必所有的讀者都能同意作者的看法,究竟如何,讓讀者自己去判斷吧。

"基督山別墅"--從小說到現實。

《基督山伯爵》獲得了空前的成功,轟動了整個巴黎。大仲馬成了大富翁,他欣喜若狂。他要在現實生活中領略一下他在小說中描寫的生活。他決定修建一座"基督山別墅"。

一八四三年,大仲馬購置了靠近布日瓦爾至熱爾蒙大道的一片林木蔥蘢的土地。他要求建築師在這裏給他開辟一座英國式的花園,中央修建一座文藝複興時代風格的古堡,對麵是哥特式水榭。還要有流水、小橋、瀑布。建築師告訴他,這裏土質鬆軟,修建這樣的別墅須要花幾十萬法郎。大仲馬回答說:"我就希望不少於那個數目。"

揮霍,講排場是大仲馬的性格特征之一。"基督山別墅"則是這一特征的集中表現。他在簷壁上塑造了從荷馬、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亞到雨果以及大仲馬本人的塑像。大門入口處寫著他的箴言:"我愛那些愛我的人。"他把西方中世紀的風格同東方的神秘色彩糅合在一起。

一八四八年七月二十五日,大仲馬為慶祝喬遷之喜在名飯店大擺筵席,請客六百餘人。大仲馬滿而春風,周旋於賓朋之間,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幸福過。

這樣大仲馬開始了在"基督山別墅"中的生活。這裏有一間小小的工作室。室內隻有一張鐵床,一張普通的桌子,兩把椅子。大仲馬在這裏日以繼夜地工作,有時通宵達旦。他自己飲食極儉,但卻以豐盛無比的飯菜款待客人。不管什麼人,來者不拒。他經常把左手伸給客人,右手還在繼續寫作。他有時還親自下廚房為客人做菜。任何作家、藝術家,隻要生活上有了困難,都可到"基督山"來住。這裏經常住著大仲馬根本不認識的食客。他的女主人像走馬燈一樣地輪換。一八四八年最受大仲馬寵愛的女主人是賽列斯特·斯克裏瓦涅克。她既是大仲馬的情婦,也是他的朋友和秘書。她還想在這個變幻無常的家庭中扮演母親的角色。她給小仲馬寫信,自稱是"忠實的小媽媽"。在這裏還養著眾多飛禽走獸。大仲馬能夠在嘈雜的聲音中工作。他桌上經常放著三種顏色的紙。藍色紙寫小說,粉紅色紙寫論文,黃色紙寫情詩。

一八四七年二月二十一日,大仲馬籌建的"曆史劇院"開業了。他根據自己的小說為劇院寫劇本。劇院生意興隆,收入非常可觀。有的劇長得出奇。《瑪戈王後》從晚上六點一直演到早晨三點。

這時的小仲馬已在文壇上嶄露頭角。大仲馬很想讓兒子參加他的"有限公司"。他認為隻要小仲馬肯扮演馬盍的角色,每年收入四萬至五萬法郎是不成問題的。

小仲馬盡管因《茶花女》而出了名,但手頭很不寬裕。他雖不大樂意,還是同意為父親加工一些曆史資料,小仲馬同父親的關係也擺脫不了金錢關係。一次大仲馬給小仲馬寫信說道:"彙去五百法郎。請月底盡可能結束第三卷。這會給你帶來兩千法郎的收入。"

天有不測風雲,"曆史劇院"在一八四八年的革命風暴中倒台了,斷絕了財路,大仲馬的生活發生了急劇的變化。他想棄文從政,參加議員選舉,結果以失敗告終。大仲馬揮霍成性,他並不因為收入減少而有所收斂。到一八四九年,他已欠債二十三萬法郎。他被債主包圍著。債主中有一個就是大仲馬唯一明媒正娶以後又離異的妻子伊達·費利葉。她住在意大利,自稱達維·德·拉帕埃特裏侯爵夫人。大仲馬欠她十二萬法郎的妝奩費,再加上大仲馬應付給她的贍養費。大仲馬的另一情婦費朗及其私生女瑪麗當然也同伊達站在一起,她們母女都想同伊達一同去那不勒斯或佛羅倫薩定居。這三個女人聯合起來向大仲馬進攻。她們知道大仲馬已經不是那麼富有。唯一的指望就是那座基督山別墅了。她們告到法院,一八四八年二月十日塞納省法院對於大仲馬和伊達的財產糾紛宣布了不利於大仲馬的判決。第一,大仲馬必須把十二萬法郎的妝奩費歸還給伊達;第二,以不動產作保證每年付給伊達六千法郎的贍養費。十二天之後爆發了革命。革命加劇了家庭糾紛,也加速了大仲馬的破產。伊達在法庭上取得一個又一個勝利,但並來得到太多的經濟實惠。她在給代理人拉康的信中寫道:"我們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付諸流水,因為仲馬先生靠了他那狡黠的本領可以逃避法網。"伊達沒有說錯,大仲馬料到會有這一天,他先做了安排。這一天終於到來了,他必須同他的"城堡"告別。他把放著兩枚李子的碟子送到一位朋友的麵前。那位朋友吃了一枚,大仲馬說:"您剛才吃掉了十萬法郎。"那位朋友莫名其妙。大仲馬解釋說:"一點不錯,這兩隻李子就是"基督山城堡"給我留下的全部財產......我為'基督山'花了二十萬法郎。"

巴爾紮克在給韓斯卡雅的一封信中寫道:"我在報上讀到,'基督山'的全部動產將在星期天拍賣的消息。房子已經賣出或將於近期內賣出。這一新聞使我大為吃驚。我決心日夜工作以避免類似的命運。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我寧願去美國過田園生活。"很可惜,在揮霍和講究排場方麵,巴爾紮克不比大仲馬好多少,連命運也有幾分相似。他無疑在大仲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某些影子。

大仲馬對朋友是非常義氣和慷慨的,破產之後依然如此。他一直想辦法支持那些同他共過事的落魄的浪漫主義派的演員。他為女演員瑪麗·多爾瓦爾辦後事的做法尤為感人。瑪麗·多爾瓦爾是紅極一時的演員,主演過《安東尼》。三十年後她老了,病倒了。她派人去找她過去的情人於爾·桑多。那人拒絕會麵。她又去找大仲馬,大仲馬飛奔前來。這時候瑪麗已奄奄一息。她的親屬都是窮人,買不起墓地,她非常害怕被葬於公墓。大仲馬起誓,絕不讓她蒙受這樣的恥辱。

瑪麗·多爾瓦爾去世後,大仲馬立即去找教育部長法爾伯爵請求幫助。國庫無這筆經費支出,他隻以個人名義資助了一百法郎,大仲馬又用他的勳章典押了二百法郎。考慮到大仲馬十分珍視虛榮,對他來說典押勳章是一種極大的犧牲。事情並未到此為止。為了能給死者立一墓碑,他專門寫了一本題為《瑪麗·多爾瓦爾的最後一年》的小書,每本售價五十生丁。為了能把死者典押的珠寶、首飾贖回交給死者的孩子,他進行了募捐活動,在當時赤裸裸的金錢世界裏,大仲馬的行為是值得尊敬的。

大仲馬是一個複雜的人物。他追求財富,但並不自私;他追求榮譽,但並不虛偽;他生活放縱,但並不墮落;他是一個作家,卻一直熱心於政治;他生活於風雲變幻的時代,似卻是天生的樂觀主義者。我們將從幾個側麵窺視一下大仲馬的性格。

大仲馬愛活動,愛冒險,愛熱鬧,愛吹牛,愛出風頭,也愛參與政治。

大仲馬生活的年代是法國曆史上多事之秋。他出生的一八○二年還可聽到法國大革命的沉沉的雷聲。他一生中經曆了拿破侖對外的擴張,波旁王朝複辟,百日政變,一八三○年的革命,一八三二年的共和派起義,一八四八年的革命,一八七○年的普法戰爭。像大仲馬這種性格的人,在這種政治風雲變幻的時代是不會自甘寂寞的。他多次參與政治鬥爭,希望政治上能有所建樹,但都失敗了。藝術世界和現實世界畢竟是兩回事。

一八三○年七月,《安東尼》已基本寫完。大仲馬想去阿爾及利亞旅行。一切都準備好了。恰在這時因為政府公布了反對出版自由法而引起了社會騷動,這預示君主政體要完蛋了。大仲馬放棄了旅行,參加了起義鬥爭。他背上雙筒獵槍,整整三天出沒於巴黎各個戰鬥的街頭。很多認識他的人,問他該怎麼辦。他簡短地回答:"築街壘!"他儼然成了起義的指揮者!

他走向塞納河,看到巴黎聖母院的塔頂上有三色旗迎風飄揚,他高興得眉飛色舞,忘記了一切。雙筒槍使大仲馬成了一大群起義者的領袖。他同其他起義者一起衝向市政局。第二天早晨,大仲馬重新參加戰鬥,衝進了杜爾麗官,進入了貝麗斯公爵夫人圖書室,在那裏找到了一本《克麗絲汀》。他把它送給了菲力克斯·德維奧蘭。這時候在市政局裏宣布波旁王朝已被推翻。大仲馬聽拉法葉講到彈藥不足。在大仲馬的故鄉蘇瓦鬆有彈藥庫。大仲馬自告奮勇回家鄉取彈藥。

大仲馬以革命故士的身分回到他的出生地--維累爾-科特雷,受到了居民們熱烈的歡迎。他的馬車上的三色旗甚至把那些秘密的反對派都引到街上來了。大仲馬在《回憶錄》中,對他這次執行任務的情況,進行了戲劇性的渲染。他說他持手槍衝進駐軍司令德·李涅爾的辦公室。這時李涅爾的夫人破門而入,大聲對丈夫喊道:"投降吧,快投降吧,我的朋友,黑人又造反了!......快下命令,我請求你!......"據李涅爾後來說,在大體馬到來之前,他們已經答應把彈藥移交給蘇瓦鬆的國民近衛軍。一八三○年八月九日在《政府導報》上公布了大仲馬給拉法葉將軍寫的"提取"彈藥的報告。我們準確地知道,他把一千五百公斤彈藥運到了市政局,受到了他的保護人奧爾良公爵的稱讚。

此後大仲馬雄心勃勃,認為部長的頭街在望。他請求拉法葉將軍批準他去旺代組織國民近衛軍以防舒昂黨人再次暴亂,同時也順便會見他的情婦麥拉妮·瓦爾多爾。他的請求得到批準。他定做了一套不尋常的行頭:插著紅色羽毛的高筒帽,銀色的帶穗肩章,淺藍色製服,三色帽徽,腰束皮帶。

大仲馬於一八三○年九月二十二日離開旺代。回來後寫了《旺代劄記》作為完成使命的報告。國王路易·菲利蒲閱讀了《旺代劄記》。他讓烏達爾轉告大帥馬他將被接見。大仲馬對這次接見抱有極大的希望。國王態度和善,麵帶笑容。他說大仲馬對待舒昂黨人的辦法是錯誤的,他對於大仲馬熱衷於政治持否定態度。他說:"請允許我提醒您注意,我也在給旺代摸脈......您知道我稍通醫術......政治--這是一門可悲的職業。讓國王和部長們去研究吧......您是詩人,還是寫您的詩為好......"

就這樣,大仲馬暗中希望的部長的位置一下子落空了。他感到自尊心受到損害,提交了辭呈,拒絕擔任圖書館員的職務。

以我們看,路易·菲利蒲的意見是對的。大仲馬的氣質不適於搞政治。

一八四八年二月革命後,大仲馬主持的刷院受到了衝擊。他再次想從事政治,參加議員選舉。他聽從一個青年人的勸告,選了伊昂省作為競選省。他創辦了《月份報》,在報上大聲疾呼,要求在盧浮官為奧爾良公爵建立紀念像。選民們責備他忠於王族,他則發表演說答辯,有一些人確實受了感動,但在選舉中仍然失敗了。

一八六○年大仲馬去意大利,正趕上意大利人民在加裏波第領導下進行民族解放鬥爭。大仲馬毫不猶豫地參加了這一鬥爭。

大仲馬是一個愛動的人,年輕時就喜歡騎馬打獵。成了名作家之後酷愛旅遊,先後到了瑞士、意大利、西班牙、阿爾及利亞、比利時、德國、奧地利、俄羅斯。有時出走也並非出於自願。譬如一八三二年七月,他身穿炮兵製服,參加了為自由主義領袖拉馬克舉行的葬禮。這次葬禮釀成了共和主義者的起義。雨果在《悲慘世界》中用很長的篇幅描寫了這次起義的戰鬥場麵。大仲馬參加葬禮遊行十分引人注目。報紙上說他在遊行中如何射擊挑釁。他的朋友勸他出國避風,於是他去了瑞士。

大仲馬既多產,又勤奮。出國旅行,新的風光,新的印象,新的朋友和多次奇遇都大大豐富了他的精神世界。每次從國外回來都帶回厚厚的《旅途印象記》和《劄記》。一八三五年旅行意大利還寫了三部喜劇,譯了《神曲》。一八五一--一八五三年在旅居比利時期間,他寫了十一部作品,共三十二卷。一八六六年旅行德國、奧地利時寫了《普魯士的恐怖》。

但是我們感興趣的倒不完全是大仲馬旅行中的文學收獲。我們還在他的旅行生活中從另一側麵看到了他的荒唐而又可愛的性格。一八六○年大仲馬同出版商米舍爾·列維簽訂了合同,出版大仲馬全集。米舍爾預付給大仲馬十二萬金法郎。對於別人,有這筆錢可以終生享受不盡了。大仲馬則想:有此巨款,何不出國一遊?他決定去意大利。

大仲馬選擇女演員艾美麗雅·科季埃與他同行。艾美麗雅的父親是個木桶匠。童年時的艾美麗雅體弱多病,躺在床上閱讀了當代名作家的作品,對大仲馬崇拜得五體投地。進入青年,出落得一表人材,一心想當演員。一八五九年,她終於找到了大仲馬。那時她十九歲,而大仲馬已是五十七歲。她對大仲馬表現出火一樣的熱情。而大仲馬遠不儒要這樣的熱情就可陷入情網的。

一八六○年春天,大仲馬造了一條小縱帆船,取名"埃馬號"。艾美麗雅身穿小歌劇中的水兵服,儼然一美少年。船員戲稱她為"海軍上將"。大仲馬忽而說她是自己的兒子,忽而說她是自己的侄子。

他們首先到了熱那亞。大仲馬聽說加裏波第正準備從波旁家族中解放西西裏和那不勒斯。加裏波第是意大利著名的民族英雄。大仲馬早就熟悉他的傳奇式的戰鬥業績。大仲馬的豪俠性格和共和觀點都決定他支持加裏波第。他決定去都靈會見這位神話式的英雄。

大約一個月之後,大仲馬乘"埃馬號"到了西西裏,他身穿白裝,頭戴大沿草帽,帽上插著三根藍、白、紅色的羽毛,雄赳赳、氣昂昂地會見加裏波第。他們熱烈地擁抱起來。

西西裏解放了,大仲馬分享了勝利的喜悅。加裏波第計劃橫渡墨西拿海峽,進軍那不勒斯,但是他缺乏購置槍支彈藥的資金。天性豪爽好義的大仲馬把餘下的五萬法郎和縱帆船全部獻出。加裏波第接受了饋贈。那不勒斯解放了。一八六○年九月七日,大仲馬穿著紅襯衫進入了那不勒斯。當年曾把他的父親投入監獄的王室被驅逐出去。加裏波第任命大仲馬為古建築巡視員,並把原國王的夏宮撥給他做辦公室。大仲馬主持了龐貝城的挖掘工作,創辦了《獨立報》。

在這段時間裏,大仲馬寫了大量的政論文章,各種題目的隨筆,小品文和長篇的曆史論文。還寫了十一卷的《那不勒斯波旁家族史》、《回憶加裏波第》以及小說《聖·費利契》,產量之多、速度之快都是驚人的。

"海軍上將"在旅途中懷孕了。大仲馬隻好把她送回巴黎。一八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將"生一女孩。一八六一年二月她又回到了那不勒斯,擔任起"主婦"的角色。

大仲馬的政治觀點是激進的。他作為加裏波第的支持者,一同受到薩伏依家族的反對。那不勒斯人忘記了大仲馬的慷慨援助,在大仲馬的官邸前示威,高呼"外國佬滾出去!仲馬滾到海裏去"的口號。善良的大仲馬痛苦得流淚了。他未料到一些人會如此忘恩負義。

大仲馬畢竟太天真了,總難免上當受騙。一八六二年十月,有某位斯坎德爾貝侯爵,自稱是希臘-阿爾巴尼亞委員會主席,從倫敦給大仲馬寫信,請大仲馬像支持那不勒斯那樣支持他的事業,把土耳其人從歐洲趕出去。大仲馬毫不猶豫地把他僅有的錢獻了出來,換來的是他被授予"東方基督軍軍需倉庫主任"的頭銜。實際上這個侯爵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加裏波第離開了那不勒斯,大仲馬繼續挖掘龐貝城。可是一些人仍然不能容忍他的善行。他終於決定回巴黎。

以我們的觀點看,大仲馬的私生活大概是他一生中最不光彩的一個側麵。嚴格說來他未曾結過婚,而他的情婦可以論打來計算。他自己吹牛說,他留在世界上的孩子有五百多個。小仲馬就是他的第一個私生子。在他看來,男女的結合並不存在任何的義務,而是憑著所謂的"愛情",也就是憑著感情的衝動,衝動過去了,事情也就過去了。他可以一下子愛上所有的女人,但他不能忠於其中的任何人。

盡管如此,在大仲馬的一生中總還有幾個婦女對他的創作和生活產生了較多的影響。

第一個當然是卡特琳娜·拉貝。她在巴黎的意大利廣場上開了一個裁縫店。大仲馬做奧爾良公爵的司書時,與這位女裁縫同住一層樓。拉貝生得細嫩豐滿,皮膚白皙,性格嚴肅而又溫柔,感情豐富而又深沉。他們結識之後常於星期天到梅頓樹林裏散步,度假日。對於大仲馬來說,即使沒有這樣良好的談情說愛的條件,也不會輕易放棄機會的,更何況天賜良機呢?不久卡特琳娜發現她懷孕了。為了節約,她說服大仲馬搬到她家居住。一八二四年七月二十七日,卡特琳娜生一子,洗禮時取名亞曆山大。這就是與父親同名的小仲馬。這一年大仲馬二十二歲,卡特琳娜三十歲。

卡特琳娜自稱在同大仲馬戀愛之前結過婚,因丈夫"瘋瘋傻傻",被她拋棄了。但是後來,當卡特琳娜辦理收養小仲馬的手續時又聲稱從未結過婚。

盡管卡特琳娜溫柔、善良,也有幾分姿色,可是大仲馬無心與她正式結合。他須要保持自由。一八二七年大仲馬結識了新歡,逐漸拋棄了卡特琳娜。此後卡特琳娜一直持身嚴謹,生活樸素,受到小仲馬和社會的尊敬。四十多年後,小仲馬曾有意把二老撮合在一起,以便組成一個家庭。大仲馬很有此意,但卡特琳娜拒絕了。她在給女友的信中說:"我已經七十多歲了,而且身體一直不好。我和我唯一的女仆過著寧靜的生活。大仲馬會把這個小庭院弄個底朝天的。......他晚了四十年......。"一八六八年十月二十二日,卡特琳娜去世,享年七十四歲。

一八二七年,經朋友引見大仲馬出席了馬季葉·維爾納夫的講演會。會後被介紹給講演人一家。他們邀請大仲馬到家小敘。在路上大仲馬把手臂伸給主人的女兒麥拉妮。回家路程的距離正好足夠讓他們互訴衷曲並相互愛上了。

麥拉妮比大仲馬大六歲,七年前嫁給一個名叫佛朗蘇瓦·約瑟夫·瓦爾多爾的軍官。麥拉妮體態輕盈、多情善感,具有強烈的浪漫主義精神和詩人氣質。而她的丈夫則是一個不會體貼、沒有溫情、隻知道金錢實惠的大兵。兩人的精神世界柏差太遠了。麥拉妮生了一個女兒之後就回到巴黎的父親家,並很快形成了一個以她為核心的文藝沙龍。她的父親是文學史教授,翻譯過維吉爾和奧維德的作品。大仲馬就是在這個時候闖入他們生活的。大仲馬具有麥拉妮所需要的奔放的激情,橫溢的才氣和雄辯的談吐,而麥拉妮則具有大仲馬所欣賞的嬌小的身材,浪漫的詩意和豐富的情感。了解了這一切,對他們能在從講演會到返家的路上互相愛上就不感到奇怪了。一開始麥拉妮還希望"愛情的日曆永遠停留在春天上",希望無限期地享受被愛情圍攻的快樂。但是大仲馬急風暴雨式的進攻很快使她招架不住了。從一八二七年六月三日認識大仲馬到一八二七年九月十二日成為大仲馬的情婦隻有三個半月的時間。大仲馬專為麥拉妮賃了一個小房間。從這時起大仲馬要養活三個家:他的母親、卡特琳娜和麥拉妮。

大仲馬的愛情從不專一,也不打算專一。如果說"第一次的愛情衝動是純潔的",那麼這個階段早已經成為過去了。大仲馬對女人的態度是四部曲:追求、占有、欺騙、拋棄。他在給麥拉妮的書信中一直在玩弄充滿激情的言詞,口口聲聲稱她為"我的天使"。可是同時還有一大群的"天使"在圍著他轉。

一八三○年五月,大仲馬結識了女演員貝爾·克列爾莎梅,藝名叫麥拉妮·賽蕾。相識三周後就成了大仲馬的情婦。不久麥拉妮·瓦爾多爾就知道了。大仲馬的欺騙越來越失靈。在一個晴朗的夜晚,麥拉妮·瓦爾多爾前去找她的情敵,演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鬧劇,決裂在所難免了。麥拉妮·瓦爾多爾給大仲馬寫了一封淒淒慘慘的信,準備自殺。她在遺囑中要求為她豎一墓碑,上麵刻上:"不是你就是死。"墓碑的四角刻上四個日期:一八二七年九月十二日(定情的日子),一八二七年九月二十三日(失節的日子),一八三○年九月十八日(仲馬離開雅裏的日子),一八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準備自殺的日子)。不過麥拉妮並沒有自殺,而且死於大仲馬之後。聽到大仲馬去世的消息,她給小仲馬寫了一封信,信中充滿了對大仲馬纏綿的情意和寬容精神。

大仲馬以同麥拉妮·瓦爾多爾的愛情為基礎寫出了劇本《安東尼》。劇中的人物活了,而作為原型的麥拉妮則痛不欲生。在《安東尼》演出時,大仲馬讓作為劇中女人原型的麥拉妮在台下觀看,而讓他的另一情婦扮演以麥拉妮為原型的劇中人!

一八三一年,名演員巴卡什給大仲馬送來一個劇本草稿。大仲馬把它改寫成一個新劇本,題名為《特列莎》。劇中有一少女形象,巴卡什建議由初次登台的女演員伊達·費利時扮演。

伊達·費利葉原名瑪格麗特·菲朗,算不上漂亮,但少女無醜婦,再加上潔白如玉的皮膚和一對有神的眼睛,使她很誘人。她演得還算成功。演出後她一下子攀住作者的脖子。大仲馬領她吃了晚飯,當晚就做了大仲馬的新的情婦。伊達·費利葉剛登上舞台就墮落了,而她本來就不多的才華也隨之枯竭了。

在伊達·費利葉勾引大仲馬期間,貝爾·克列爾莎梅正在外地演出。她回來了,當然少不了一場風波。從一八三二至一八三三年,大仲馬一直周旋於伊達和貝爾之間,有時讓她們同台演出以求得她們和平共處。但是之後伊達竟然占了上風。因為她身體發福,越來越不適於做演員,但她善於招待客人,越來越適於做家庭主婦。大仲馬的母親去世更加鞏固了伊達的地位。大仲馬還十分欣賞她的另一優點:她非常理智,從不過問大仲馬去追求新歡的事。

一八四○年,大仲馬和伊達·費利葉舉行了婚禮。這是一次不易理解的行動。這時大仲馬對伊達已沒有原來那種感情衝動了。他同那麼多女人保持著露水關係,但不願同任何人正式結婚,以免束縛自己。他為什麼偏偏要同伊達正式結婚呢?據說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大仲馬有一次帶著伊達去晉見奧爾良公爵,後者對大仲馬帶著姘頭而非正式妻子晉見表示出責備之意;據說另一原因可能是由於伊達收買了大仲馬的期票。她迫使大仲馬做出選擇:要麼結婚,要麼坐牢。有一演員問大仲馬為什麼要結婚,他回答說"為了擺脫她。"總之大仲馬一向講究"愛情",而他唯一的一次結婚卻是沒有愛情的,結局也是不幸的。伊達征服了意大利的侯爵大衛·德·拉帕葉特裏。她從一八四○年開始每年都要到佛羅倫薩同情夫度過幾個月。大仲馬雖無醋意,但終覺是個負擔。夫婦協商決定和和氣氣地分手。一八四四年十月十五日簽訂協議書,但並不履行法律手續。大仲馬答應每年給她一萬二千金法郎的補償費。還要歸還她十二萬法郎的妝奩費。伊達成了大仲馬的最大債主。

一八五九年三月十一日,伊達患乳腺癌在意大利去世。大仲馬鬆了一口氣,他終於在法律上自由了。

大仲馬最後的一次羅曼史是愛上了一位同他一樣浪漫的美國演員阿達·艾傑克斯·門肯。這時大仲馬已六十五歲。在同大仲馬認識之前她結過四次婚。最後一次結婚是在一八六六年。婚後的第三天就隻身來到巴黎。一八六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歌德劇院舉行首場演出,一八六七年初,大仲馬到她的化裝室向她表示祝賀。她一下子摟住大仲馬的脖子。他們的關係招來了社會上極大的非議。後來門肯去了奧地利。他們的關係暫告中斷。一八六八年門肯再次來到巴黎,在排劇時因病去世,這時大仲馬在外地。

大仲馬的放縱行為同他的經曆、教養和最後形成的思想有著密切的關係。他的童年不算幸福,但母親對他很溺愛,未給他任何約束。傳統的教育,社會的規範都未對他產生過多少影響。他所生活的時代,道德風尚十分腐敗。巴爾紮克就塑造了許多這種腐敗的典型。巴爾紮克本人的生活也是很放縱的,同大仲馬有許多共同之處。可以說他們的放縱生活是那個時代資產階級生活的反映,具有時代的特征。

曆史是嚴峻而又公正的。人們沒有因為巴爾紮克的放縱行為而貶低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同樣我們也不能因為大仲馬生活上的放縱而影響對他的創作進行正確的評價。我們有權指出古人的不足,但無權苛求古人。

一八七○年春天,大仲馬已感到體力不支。他去了馬賽,希望南方的陽光能給他增加一些活力。他在馬賽聽到了爆發普法戰爭的消息。法軍的失利使他的身體狀況大為惡化,最後中風而成為半癱瘓。他好不容易才到了普維,叫開了兒子的門說道:"我想在你這裏死去。"後來小仲馬寫道:"人們把我父親送來,他已癱瘓,景象很慘,雖然這樣的結局是可以預料的。躲避女人--這就是結論。"小仲馬對父親十分疼愛,把他安置在最好的房間裏。

大仲馬一直關心著他的作品的價值問題。一天早晨他對小仲馬說,他夢到自己在一座高山上,而這座山的每塊石頭都是他的書。忽然這座山如沙丘一樣在他的腳下滑落了。小仲馬勸父親說:"您安靜地在您的大理石的山峰上睡覺吧。它會高聳雲霄,像我們的語言一樣萬古流傳,像我們的祖國一樣永垂不朽。"聽後大仲馬的臉色開朗了,他吻了兒子的手。

在靠近大仲馬臥榻的小桌上放著兩個金路易。這是從他的數百萬的財富中餘下的僅有的財產。有一次他拿起兩個金路易,端詳了許久之後說道:"亞曆山大,都說我揮霍無度,你甚至還以此為題材寫了劇本。你看大家都錯了不是?我第一次來到巴黎時,口袋裏就隻有兩個金路易。你瞧......這不是完好無損嗎?"

大仲馬說話越來越少了。好天氣的時候,人們把他推至海灘浴場。他默然地望著金光閃爍的大海。他預感到快要告別人間了。

一八七○年十二月五日晚九時,大促馬逝世了。

小仲馬在給夏爾·瑪夏爾的信中詳細地描述了大仲馬謝世前幾天的情況。他寫道:"星期一晚九時,我父親去世了。確切點說,是長眠了。因為他完全沒有痛苦。在上星期一的白天他躺著。......從上星期四他再也起不了床。他幾乎不醒地睡。但是當我們問他話時,他回答得很清楚,臉上露出親切的微笑。從星期六起,父親不再說話,對一切無動於衷。此後他隻清醒過一次,臉上再次露出您熟悉的、一分鍾也未離開過他的那種微笑。隻有死亡才能奪去這種微笑。斷氣之後,他的麵部表情才變得倔強而嚴峻。"

大仲馬去世的第二天,小仲馬就給喬治·桑寫了信。但隻是在戰後的一八七一年,喬治·桑才得以表示哀悼之意。

大仲馬同"海軍上將"所生的女兒米卡埃娜在馬賽的寄宿學校中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她流下了熱淚。母親給她帶上了黑紗。

麥拉妮·瓦爾多爾對大仲馬一直保持著寬厚的同情。聽到大仲馬去世的消息,她於一八七一年四月二十日從楓丹白露給小仲馬寫了一封充滿感情的信。她寫道:"親愛的亞曆山大,當我想著你那位我永遠不能忘記的父親的時候,我也想著你。我隨身帶著你的兩封信。這兩封信很使我激動。它一直滲透到我的心靈深處。特別是十月十八日的那一封。它是那樣的樸實美好,真切動人。我常常反複閱讀,努力想象著我再次同你的父親和你在一起,同那些我一直在愛著的人在一起。如果有過一個人始終是那樣善良和富於同情心,毫無疑問,這就是你的父親。隻有他的才華才可同他的善良和始終樂於助人的精神相媲美。上帝賜福於他,讓他在法蘭西經受沉重苦難的時候在自己的孩子中間平靜地死去。......

再見了,我親愛的兒子。我還很虛弱,不允許我沉湎於回憶之中。......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毫無畏懼地回到巴黎呢?但願遲早會等來這遙遠的一天。那時候看到你,能和你暢談,會給我帶來差不多是母親的歡欣。你的最真誠的老朋友麥·瓦爾多爾。"

小仲馬也給馬盍寫了信,告訴他關於父親去世的消息,同時也詢問他在同大仲馬合作中有無未了的金錢事務,因為大仲馬在和兒子的幾次談話中,含含糊糊地提到了"秘密賬"。馬盍在回信中說道:"親愛的亞曆山大:您告訴我的悲痛消息使我深感難過。至於那個聲名狼藉的'秘密賬',那隻是想象的產物。......實際上,親愛的亞曆山大,您比誰都更清楚,在我們多年的合作中我把多少勞動、才能和忠心都貢獻給了您的父親。這種合作吞噬了我的健康和名字。您同樣知道,在這一合作中我表現出更多的寬厚和禮讓。您也知道,在您父親和我之間從未發生過金錢方麵的糾葛,可是我們的賬也從未算清過。因為如果要算清,他就得付出欠我的五十萬法郎。

您很有禮貌地請求我對您講出真情。好吧,上麵講的就是實情。我向您掏出了自己的心,希望也能感動您的心。"

一八七○年十二月,大仲馬葬於距第厄普一公裏的奈維爾·萊·波勒。戰後小仲馬又把父親移葬於維累爾一科特雷。大仲馬的墳墓緊挨著仲馬將軍和瑪麗·露薏莎·拉布萊的墳墓。前來參加葬禮的有泰羅男爵、艾德蒙·阿布、梅梭尼埃、布隆姐妹、戈和馬盍。在一些人講話之後,小仲馬也發表了簡短的講話。他說:"我父親一直希望在這裏安息。這裏有他的朋友和對他的回憶。昨天晚上有許多雙忠實的手代替工人把他們這位偉大朋友的遺體抬進教堂。這使我看到了他的朋友們對他的懷念。......我希望今天的儀式與其說是哀悼性質的,毋寧說是吉慶性質的;與其說是葬禮,毋寧說是複活。......"

一八八○年,即大仲馬逝世後的第十年,由他的老友列文發起,在瑪爾捷爾布廣場為大仲馬修建紀念碑。一八八三年十一月三日舉行了揭幕儀式。許多老朋友都講了話,其中愛德蒙·阿布的講話對大仲馬的為人做了全麵的評價。他說:"如果大仲馬的讀者每人捐獻一生丁,就足夠使這座雕像用純金鑄成。先生們,這座雕像塑造的是一位偉大的狂人。他非凡的樂觀、罕見的快活,但他身上蘊藏著比我們大家加在一起還要多的健全的思想和真正的理智。這是一個缺乏條理的形象,但他又使條理本身自愧不如;他貌似遊手好閑,實際上可以當做所有勞動者的榜樣;他在愛情、政治和戰爭中尋求奇遇,但他研讀過的書籍比三個貝涅德克特教團研讀得還要多。他是一個揮霍者的形象。他為各種奇思異想揮霍掉數百萬法郎。但他自己不知道他也留下了可與王侯家產相媲美的財富。這是一個熠熠生輝的'個人主義者'的形象,他為母親、孩子、朋友和祖國貢獻了自己的一生。這也是一個軟弱而又寬厚的父親的形象。他放縱兒子,但他在生前就有幸看到他的事業由一位名聲顯赫、光彩奪目的人物繼承下來......大仲馬個人的'我'從不引起反感,因為他一向天真和善良。在他的奇異、複雜、使人心醉的天性混合體中,他的善良至少占有四分之三。他的天才正是在這種天性混合體中表現出來的。......這位作家強大有力,熱情奔放,有如奔騰的洪流一樣豪放不羈,但他從不因為仇恨或報複而做什麼事情,他甚至對待自己最殘酷的敵人也是仁慈和寬厚的。正因為如此,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就隻有朋友。......我們今天紀念儀式的道德意義就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