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德萊塞

第一章 生平及創作道路

本世紀第一個年頭的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裏,在紐約雙日出版社編輯辦公室中,年輕的編輯和小說家法蘭克·諾利斯正忙著審閱手頭上的書稿。突然,辦公室的那扇玻璃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的男子漢。諾利斯抬起頭來打量了一番這個不速之客,此人看上去年齡有三十歲左右,一張方方正正的臉,個子高大得近乎有些笨拙,第一眼就可以發現在他身上還殘留著明顯的鄉下農民粗獷的痕跡;表情十分認真,偶爾露出一絲羞澀的笑容,頗有一點迷人的味道。他穿著雖然陳舊卻很利落、幹淨,腋下夾著一包東西。

"先生,您找......"法蘭克溫和地先開了口。

"您可是諾利斯先生?"陌生人微微地漲紅著臉問道。

"我就是,請坐。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諾利斯一邊說一邊示意客人坐下來,他的目光還在打量著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心裏在嘀咕著:可能又是一個無名的作者送稿子來了!

諾利斯猜得不錯,隻見陌生人將腋下夾著的一包東西輕輕地放在諾利斯的辦公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開外麵一層舊報紙,露出來的正是一大疊寫得密密麻麻的小說稿,稿子的首頁上用工整而又顯得粗糙的字體寫著小說的標題:嘉莉妹妹。下麵的署名是一個從未聽到過的名字--西奧多·德萊塞。

不錯,此人就是德萊塞,這位未來的美國的著名小說家,在一九○○年,就這樣踏著魯莽的腳步,走進文學聖殿的大門,並且將要在此後近半個世紀的寫作實踐中,證明他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文學巨匠。從文學生涯來說,一九○○年僅僅是德萊塞發端的第一步,然而從人生的意義上說來,他已經是一個飽覽人間滄桑的成年人了。

在美國靠近密執安湖的印第安納州,有一座名字叫特爾哈特的小村鎮,鎮上有一戶十幾年前從德國移居來的人家,主人叫約翰·保羅·德萊塞。他是破產的毛紡工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當年為了逃避兵役才從德國隻身來到美國。成家之後,盡管他百般勞累,卻依然家境清貧,生活很苦,可是他從未放棄過對上帝的信仰。

約翰·德萊塞作為一個大家庭的家長,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美國並不景氣的社會經濟中,他掙紮著,支撐著,無論如何,一家老小十一張嘴巴都要吃飯哪!然而,萬能的上帝並沒有因為老德萊塞的忠心耿耿而恩賜給他以安寧與幸福,反而在這緊要的當口又來找他的麻煩了--他的能幹的妻子又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這已經是他的第九個孩子了。老德萊塞懷著無可奈何的心情看著這個呱呱落地的方頭大臉的嬰兒,聳聳肩膀苦笑了一聲。他為這孩子取了個古怪的教名:THEODORE,這一天日曆上寫著:一八七一年八月二十七日。

西奧多·德萊塞就是在這個並不受歡迎的時刻降生到這個貧寒的家庭裏。可以想象得到,在這樣一個有一大群孩子而又貧困的人家,這個最小孩子的童年生活,他的健康、發育和教育是不可能受到重視的。事實也正是這樣,西奧多的父親是一個脾氣固執和暴躁的人,生活的重擔多年來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對這個世界沒有多少好感,因而對這個不識時務地來到他家的小兒子也沒有好印象,他厭惡這個孩子,常常無緣無故地訓斥他,這使得小德萊塞的心靈受到極大的創傷。德萊塞後來曾這樣描寫過父親:"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比他更狹窄、更頑固的教徒,也沒看見過一個在他那種狹窄的作風下更溫和更慈愛的教徒了。"但是,小德萊塞在家中畢竟有一個溫暖的避風港和感情的庇護所,這就是他的母親。

西奧多的母親出身於俄亥俄州一個農民的家庭,她生性善良,用德萊塞的話來說,是"一個快樂而對前途老是懷著希望的人,有一顆坦直、沒有受到什麼教育而老是在理想與夢幻中打滾的心靈。"她雖然不識字,但懂得許多道理,特別是在生活艱難的年代裏,知道如何用母愛去安撫孩子們,使他們盡可能地得到溫暖,這一點對西奧多來說尤為重要。他的出生絕非是他的錯,父親的冷漠使他難受,如今能在母親的懷抱裏享受到一點天倫之樂,這是多麼珍貴和令人欣慰啊!後來,每當西奧多回憶起他的母親時,總是懷著一種深厚的、由衷的愛,這種感情常常不由自主地在他的作品中流露出來。雖說人們並不知道多少這位俄亥俄州農民女兒的生活經曆,然而,假如我們把《珍妮姑娘》中珍妮母親的形象看成是德萊塞心目中母親的影子,恐怕並非是牽強附會吧!

老德萊塞經常失業,全家老少往往要依靠母親給人洗衣服、當幫工來勉強維持生活。為了讓一家人都能活下去,他們不得不四處棲身:父親帶著三個姐姐到城市裏去尋找職業,母親則拖著幾個小的孩子住在生活費用低的小鎮上,還有幾個孩子隻好寄養在親友家中。德萊塞清楚地記得他在小時候是怎樣光著腳丫在鐵路兩邊撿煤渣,他是如何懷著痛苦的心情得知他的姐姐遭到有錢男人糟蹋的消息,他熱愛終生勤勞而倍受苦難的母親,他也憐憫被貧困壓得精神麻木的父親。這一切都牢牢地銘刻在德萊塞的頭腦裏,成為他日後同情弱者、反抗壓迫的思想基礎。正如他在自傳《曙光》(1931)中所寫的那樣:"就在這個極易受到感染的時期,我感到了我家的貧窮、失敗和不幸......同樣,任何形式的社會不幸,都足以使我在思想感情上感到和肉體疼痛一樣的悲哀,我總會感到無比的壓抑並覺得自己有責任去解脫這種貧窮或苦難。"

德萊塞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就是在這樣極端貧困的環境中度過的。他隨著家庭頻繁的遷居和奔波,先後在印第安納州的幾個城鎮裏斷斷續續地念完了小學和兩年中學。由於可想而知的原因,他的父親告訴他,無法再供他上學了,他隻能準備用自己的雙手去養活自己了。小德萊塞是多麼喜歡念書啊,眼看著要與老師、同學分別了,他痛苦得流下眼淚。

就在十六歲的那一年,德萊塞終於被迫離開了學校。他在緊張、紛亂的美國社會中茫茫回顧,出路在何方?前途是什麼?誰也無法替他解答這個問題。懷著一種迷惘的、朦朧的意識,德萊塞決心到社會中去闖出一條路子來。他,一個出身貧寒,受教育不多的青年,就是這樣懷著求生的意誌,帶著探尋的目光,走到社會的激流中來了。

大約在一八八七年到一八八八年之間,德萊塞帶著一股盲目的信念隻身來到美國中部最大的城市芝加哥,他夢想在這裏改變多年的窘迫生活,能夠得到"財富"、"勢力"、"大廈"和"美人",可是迎接這個年輕追求者的,卻依舊是艱難和困苦。

德萊塞先在一家五金店裏當學徒,每周薪水隻有五塊錢。後來,他先後幹過洗碗碟、擦爐子、開卡車、當跑街等活計,辛苦的勞作僅僅能養活自己。然而,最使德萊塞痛苦的還是他的求知欲望無法得到滿足,因為他多麼向往著能上學讀書,在知識的海洋裏去尋寶藏。就在德萊塞感到求學無望的時刻,偶然的機遇突然地降臨了,德萊塞在大街上意外地碰上了中學時候教過他的一位老師--菲爾婷小姐,這位女教師認為德萊塞是一個很有培養前途的學生,如今看到他為謀生而奔波,感到非常痛惜。於是,菲爾婷小姐毅然地資助他進了印第安納州立大學。這是德萊塞離家出走來到芝加哥兩年以後的事了。

進大學,對德萊塞說來,是他夢寐以求的願望,他知道自己能走進大學的門檻是十分不易的,為了報答老師的情意和追求自己的前程,他決心刻苦讀書。可是,道路並不像他想的那樣平坦,他周圍接連發生的不愉快事件,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夢想,他隻念了一年大學,就不得不離開它,重新回到了芝加哥,掙紮在饑餓線上。他隻能在混濁的美國社會裏去"攻讀"他的"人生大學"了。

重新回到芝加哥以後,德萊塞先後在房產公司和家具公司當夥計,按照用戶的地址,挨家挨戶地去收款。這種生活的體驗,使他接觸到各式各樣的人。幾年來他所目睹的一切,粉碎了以往許多美妙的幻想,他漸漸地看透了這個社會的真麵目,而對資產階級輿論的虛假宣傳產生了空前的反感。為了發泄心中的不平,也為了擺脫給老板當走卒的狹小天地,德萊塞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名新聞記者。這種願望又一次意外地得到了實現。

一八九二年,芝加哥《環球報》舉行社會學論文應征,德萊塞抱著試一試的心情,寫了一篇論社會改革的文章投給了報社,結果被選中了。該報的總編輯很欣賞這位青年作者的筆力,於是,德萊塞被《環球報》聘請為旅行記者。就這樣,二十一歲的德萊塞又開始了一種新的、對他來說是十分神秘而令人向往的生活。

德萊塞當了新聞記者之後,他常常來往於芝加哥、匹茲堡、聖路易斯等幾個城市之間,為《環球報》和其他報刊撰寫新聞稿。過了兩年的記者生活,德萊塞發現自己的想法又錯了。這是因為,當報社的雇員,該寫什麼和怎樣寫都得聽從老板的安排。德萊塞感到,當一名記者是無法為社會提供公正輿論的,因此,他決定辭職。

一八九四年,德萊塞來到紐約。德萊塞充滿激情和新的希望,試圖通過解剖紐約來深化自己對美國社會的認識。當時,他的一個哥哥保爾·德萊塞在紐約的魏伯西樂隊擔任作曲,在保爾的幫助下,德萊塞成為一名給雜誌寫文章的自由撰稿人。一八九八年,他與一位在聖路易斯結識的女子蘇拉·懷特結了婚。據說由於兩人性情不合,德萊塞在婚後不久便同妻子分居了,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懷特去世才告結束。

德萊塞是一個不倦的探索者,當他還在求學期間,那些社會達爾文主義者的理論就支配了他。來到紐約以後,一方麵,他繼續追隨著達爾文、赫胥黎、斯賓塞的理論觀點,他把斯賓塞反動的"生物社會學"和達爾文進步的"生物進化論"攪拌在一起;另一方麵,他從自己的切身感受中,越來越清楚地看到了美國社會對人的思想和機體,特別是對青年一代所具有的極大腐蝕性。此刻,在他的腦海中漸漸產生了一個念頭:怎樣才能揭露這個社會的本質,描繪出人們在社會中掙紮、角逐、墮落的麵目呢?他最後選擇了一個新的方式:寫小說。在十九世紀最後一年的秋天,德萊塞開始動筆,經過半年多的努力,在一九○○年五月,他寫完了他的第一部小說,這就是本書開頭所寫到的、他鄭重其事地交給法蘭克·諾利斯的那部小說--《嘉莉妹妹》。

《嘉莉妹妹》在很大程度上取材於德萊塞自己家庭的往事,甚至可以說,小說中的主人公--嘉洛林·米貝的形象就是以德萊塞的一個姐姐為模特兒的。嘉莉妹妹在小說中的經曆也是以他的這個姐姐的冒險生涯為依據的。一個出身鄉村的純潔女子,由於經受不了生活的壓迫,為了追求幻想中的"幸福",終於陷入了黑世界的泥潭,成為社會的犧牲品。這就是《嘉莉妹妹》所描述的故事--一個在美國司空見慣的悲劇。德萊塞企圖通過這個典型,為美國社會的真實麵目作一個記錄。正如他在《〈嘉莉妹妹〉初版序言》中所說的那樣:"我當初開始寫這部小說的時候,主要是要為我所感興趣的期刊作些文章。但是因為沒有當時通俗雜誌連篇累牘的'愉快'故事可寫,就寫不成功。我自己生活的反映又恰好正麵反對當時的小說。於是轉而從事長篇的寫作......"很清楚,這部小說就是針對當時流行的"愉快"故事而寫的,它當然是不愉快的故事。

《嘉莉妹妹》的出現,受到資產階級的冷遇。小說定稿之後,德萊塞先送給一位在《哈潑雜誌》當編輯的亨利·阿爾登先生。阿爾登先生看完稿子之後表示可以將稿子轉給哈潑兄弟出版社試試看,但他同時提醒德萊塞不要抱過多的希望,因為根據他多年的經驗,美國當時的一般心理,對於生活的任何真實的解釋都是極其不信任的。果然不出阿爾登所料,三個星期後,書稿被退回來。德萊塞在苦悶之中,驀地想起了一個人,這就是在雙日出版社任編審工作的小說家法蘭克·諾利斯。

被譽為美國十九世紀批判現實主義奠基作家之一的法蘭克·諾利斯可謂慧眼獨具,他在這部小說中發現了新意和作者的才華。他把小說熱情地推薦給雙日出版社的老板道蒲台·貝奇先生。幾周以後,德萊塞和雙日出版社簽訂了出版合同。可以想見,當時德萊塞是何等興奮,眼看他的第一部小說就要出版了,他激動地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就在《嘉莉妹妹》付印期間,卻傳來了道蒲台·貝奇太太的禁令。這位致力於道德改造的女社會活動家,看了小說的原稿之後,敏感地察覺到這本書觸及了某些人的痛處,因而認為這是一部有傷風化的邪惡小說,堅決要求丈夫停止出版這本書。諾利斯氣憤已極,他叫德萊塞去找老板打官司,要求出版社執行合同。道蒲台·貝奇先生終於屈服於夫人的壓力,他雖然將小說印出來,也付給了德萊塞稿費,但是卻將所有印出來的書統統送進了地下室。據一九七八年出版的《大不列顛百科全書》記載,《嘉莉妹妹》在當時隻賣掉四百五十六冊;德萊塞自己說一本也沒有賣出過;諾利斯則說大約有百把本分送給了一些書刊評論家。不管哪種說法是準確的,反正有一點是十分明確的,這就是德萊塞剛剛踏入文壇,希望用自己的筆寫出社會的真實畫麵,便遇到了來自資產階級的當頭一棒。不僅如此,德萊塞還由於寫了這本書,遭致各方麵的壓力,有人在報上寫文章罵他,那些道貌岸然的評論家譏笑他,還有一個叫什麼"消滅罪惡協會"的組織居然要對德萊塞提出控告。

在強大的對手和壓力麵前,德萊塞幾乎有些招架不住了,諾利斯的熱心幫助和幾位英國青年作家的助威呐喊都無濟於事。德萊塞忍受不了這種感情上的虛脫,他精神恍惚地躲到紐約東部布魯克林的貧民窟裏幾乎餓死。後來多虧哥哥保爾把他救了。這次慘痛的失敗,使德萊塞再次嚐到了資產階級鐵蹄的苦頭。《嘉莉妹妹》隻不過稍稍觸及了美國社會的瘡疤,就橫遭禍殃。看來,還是那位阿爾登先生說得對:在美國,對生活是不許作任何真實的解釋的。

在這以後的幾年裏,德萊塞給幾家雜誌社當編輯,固定的收入,使他的生活趨於穩定。然而,他的內心深處總有一股壓抑的情緒籠罩著。他的工作迫使他不斷地觀察生活,觀察得越深越使他對生活、對社會、對資本主義製度產生強烈的不滿。對德萊塞說來,扼殺《嘉莉妹妹》這口氣一直沒有出,他決意要尋找時機狠狠地反擊。德萊塞曾經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悲憤地說:"生活就是悲劇......我隻想按照生活的本來麵目來描寫生活!"他決不出賣良心去取悅統治者,而"寧願餓著肚子跑到格林威治村來寫幾部反映真實的小說"。這樣堅定的信念促使他去寫第二部小說《珍妮姑娘》,德萊塞用自己的行動向人們表明:他沒有向邪惡勢力屈服,他要鬥爭下去!

一九一一年,德萊塞寫完了《珍妮姑娘》,並在當年十月出版。這部小說同《嘉莉妹妹》一樣,也是以一個出身貧苦的青年女子的命運為題材的,所不同的是,作者采用了更加成熟的現實主義態度,對女主人公的描寫比前一部真實得多、深刻得多了。

珍妮·葛蘭哈特是美國俄亥俄州科倫坡市一個窮困的玻璃匠的女兒。為使一大家子人能夠吃上飯,十八歲的珍妮同母親來到市內一家大旅館,做擦洗地板的粗活。一次偶然的機會,珍妮認識了住在旅館裏的參議員白蘭德。白蘭德看上了珍妮,當麵答應要娶她為妻,就在一天晚上他占有了她。可是過了不久,白蘭德突然死去,而珍妮已有了身孕。對女兒的不軌行為,父親大為惱火,母親流下痛心的淚水。

珍妮生下一個女兒以後,隻身來到克利夫蘭謀生,她在橋聯夫人的公館裏當女仆。在那裏,又遇到了一個愛上她的洋場闊少--雷斯脫·甘。這位辛辛那堤甘氏車輛製造公司的二少爺,看來是真心地愛上了這個年輕美貌的女仆了,他死命地纏住珍妮不放,並且公然違背家庭和父親的旨意與珍妮同居了。在一段時間裏,珍妮好像很幸福,她與雷斯脫一起過著舒適、愉快的日子。然而,雷斯脫卻始終不肯與珍妮正式結婚。最後,雷斯脫到底經不起階級地位、名譽、金錢的誘惑和約束,終於拋棄了珍妮而與一位有錢的小姐結了婚。珍妮隻好帶著女兒隱居到鄉村去,可是一場傷寒病又奪去了女兒的生命。珍妮的一切希望和幸福都喪失殆盡,她在極度悲痛中變得麻木了。後來她從孤兒院裏領來一名養女作為晚年的惟一安慰。這時候,雷斯脫已經是一位身兼九個大公司經理的豪富了。

珍妮的命運和她一生的遭遇說明了什麼呢?德萊塞在這裏揭露和譴責的就是白蘭德和雷斯脫之流的偽君子。盡管白蘭德和雷斯脫似乎都曾真心地愛過珍妮,隻是一個因為暴卒,另一個出於無可奈何的原因才拋棄了珍妮。但是,他們表麵上的熱情和一時的衝動並不能掩飾他們內心的階級意識和醜惡的本質。

從德萊塞創作的裏程來說,《嘉莉妹妹》無疑是有重要地位,因為它代表了一個優秀的現實主義作家的崛起。但是,從作品本身的思想高度和藝術成就來說,《珍妮姑娘》則獲得了更大的成功。《珍妮姑娘》以更加強烈的批判態度,通過一個靈與肉的悲劇,表達了對一個勞動婦女不幸命運的深切同情和對資產階級卑劣品質的譴責,從而反映出作者對當時美國社會的嚴肅的批判態度。

《珍妮姑娘》出版之後,社會上的反映不錯,這對德萊塞是一個很大的鼓舞。他剛剛放下《珍妮姑娘》的稿子,就開始醞釀寫一部反映野心家如何依靠巧取豪奪而成為百萬富翁的史詩性長篇巨著,這就是後來聞名於世的《欲望三部曲》。

早在芝加哥報社工作期間,德萊塞就已經十分熟悉芝加哥實業界和金融界的內幕,特別是有一個名叫加利斯·約克斯的鐵路大王,他從一個一文莫名的窮光蛋最後成為鐵路托拉斯的巨頭的冒險經曆,給予德萊塞很大的啟發,從約克斯身上他醒悟到:這不正是美國壟斷資產階級發展的縮影嗎!

一九一二年,德萊塞完成了三部曲的第一部:《金融家》。在這部書裏,作者描寫了法蘭克·柯帕烏--小說主人公的名字--從一個中學畢業生到成為芝加哥一家大公司老板的過程。接著,德萊塞又在兩年後完成了三部曲的第二部:《巨人》。《巨人》記敘了柯帕烏從芝加哥投機發財後又轉到紐約做更大的投機生意,成為全紐約首屈一指的豪富的情景。

德萊塞連續寫了三部小說之後,正是春風得意之時,社會上也出現了一些公正的讚譽,他的精神十分振奮。一九一五年,德萊塞的又一部小說《"天才"》問世了。這部小說通過對青年畫家尤金·威特拉從藝術的萌芽、發展到毀滅的經曆的描繪,控訴了美國社會對藝術家的腐蝕和推殘。

在二十世紀的第二個十年裏,德萊塞如同一艘鼓滿了風的帆船,衝破迎麵撲來的驚濤駭浪,向著茫茫無際的文學海洋的中心駛去。他決心以出色的成就去回擊那些鄙視他、譏笑他的勢利小人,同時也說服那些不了解他的人。為捍衛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為繼續馬克·吐溫、法蘭克·諾利斯所開創的光榮傳統,德萊塞頑強地奮鬥著。盡管有不少資產階級的文學家、批評家和出版家不喜歡德萊塞,然而就連那些德萊塞的頑固反對派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事實:這個印第安納州窮苦出身的作家身上,有一股不可戰勝的堅韌的精神,他的作品中無懈可擊的現實主義的細節描寫,深厚的人道主義主題,以及粗獷、尖銳的藝術風格,放射出引人注目的光彩。

德萊塞堅持不懈的創作,豐富了美國現實主義文學的寶庫。當時他每年除了有一萬美元的收入之外,也開始在文學界占據了一席不可輕視的地位。

然而,生活的道路是不平坦的,何況是像德萊塞這樣一位美國社會的叛逆者。《"天才"》出版之後,又使那些偽善的道德家們十分恐慌,他們又像當年圍攻《嘉莉妹妹》那樣,大喊大叫要對作者進行審判。《"天才"》出版的第二年,紐約"消滅罪惡協會"向法院起訴,誣告《"天才"》是一部宣揚淫猥的壞書,而那個標榜法律至上的法院居然判決小說禁止出售,並宣稱要對德萊塞今後的作品進行嚴格的檢查。德萊塞對這一不公正的判決提出抗議,他的一位文學界的摯友H.L.門肯和他一道進行了這場曠日持久的鬥爭。

德萊塞麵對這一次新的打擊,已經不像《嘉莉妹妹》遭受厄運那時候感到驚慌失措了,他像一個有經驗的獵手,避開了猛獸迎麵而來的襲擊,采取了迂回的戰術。他和當時文學界的一些著名的反叛者:詩人埃德加·李·馬斯特茲,小說家福絡特·代爾,雷華特·安德遜,謝洛格·簡·內森以及波伊斯兄弟,萊威林,約翰·西等人來往密切,他們共同發出對美國社會的詛咒和反抗的呼聲。

《"天才"》被禁之後,德萊塞暫時放棄了長篇小說的創作,而致力於其他形式的寫作。早在一九一三年,他從歐洲旅行歸來,出版了《四十歲的旅行者》。一九一六年又寫了第二本遊記《胡塞的假日》。兩年以後,他又出版了描寫陶瓷工人悲慘命運的多幕劇《陶工的手》和短篇小說集《自由及其他的故事》。一九一九年又出版了散文特寫集《十二個人》。在這一段時間裏,德萊塞還經常在報刊上發表政論文章,直接地表達他追求進步和力圖變革現實的政治觀點。一九二○年,他將這些論文選編成集,以《嘿,鼓聲咚咚》為書題出版問世。一九二二年出版了他的自傳《關於我的書》。一九二三年發表了敘事散文集《一個偉大的城市的麵目》。

德萊塞暫時放棄長篇小說的創作,在一些人眼裏仿佛他是因《"天才"》的被禁而轉移了創作目標,然而這些人的判斷是多麼眼光短淺,因為其後不久,一個驚人的創作"爆炸"震驚了整個美國。

一九二五年十月,三卷本長篇小說《美國的悲劇》出版了。這是德萊塞經過兩年時間的艱苦寫作和認真修改的巨大成果。由於這部不尋常的作品以強烈的現實主義手法,深刻地揭示了美國社會一切弊病的根源,充分反映了勞動者對資本主義製度的憤怒的感情,因而獲得了空前的成功。

《美國的悲劇》一出版,立即轟動了美國文壇,小說主人公克萊特·格裏菲斯這一藝術形象一時間成為人們議論的中心,報刊雜誌紛紛發表評論,就連那些向來沒把德萊塞放在眼裏的貴族化的資產階級雜誌,如《大西洋月刊》、《哈潑流氏雜誌》等也來參加這場熱烈的評論。著名評論家約瑟夫·華特·克拉西稱譽《美國的悲劇》是"我們這一代的最偉大的美國小說"。

作為一個長篇小說家,德萊塞已經沉默了整整十年,從《"天才"》被禁之後,他一直期待著新的成功,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德萊塞的形象在美國文壇放出了奇光異彩。著名作家邁克爾·高爾德曾經在《我所知道的德萊塞》一文中有過這樣的描寫:

有一天早晨,我在格林威治村碰見德萊塞匆匆忙忙地走著,不知要往什麼地方去。他臉上煥發著一片孩子氣的天真的光彩,看他那快樂的樣子,真像一個坐在大百貨公司裏的聖誕老人膝上的孩子。

"我的書銷路好極了!"他極高興地天真地說。"我已經過了五十歲了,而這是我的第一本暢銷書!我說不出心裏有多麼高興。"

我熱情地和他握手,向他祝賀。他的小說《美國的悲劇》那時剛剛出版,正轟動著全國......

從《嘉莉妹妹》問世以來,德萊塞一直處於被人所爭議的地位。他的作品常常受到粗魯的攻擊,他的思想觀點不斷地被渲染成為前後矛盾和簡單化的產物。他的創作被某些理論家醜化成自然主義與美國生活的私生子......由於二十幾年來一直受到種種攻擊和非難,德萊塞被許多人認為是文壇上的倒楣鬼。然而這一切當然不是由於德萊塞的無能和過錯,而恰恰證明了他是一個正直的、有良心的作家。他寧願受到資產階級的嘲笑和攻擊,也決不為金錢而出賣自己的藝術。

《美國的悲劇》一出版,使那些資產階級的評論家們不得不對德萊塞刮目相看,他們感到:這個有著大腦袋和深邃目光的印第安納人,不僅有堅強的毅力,而且有創作的天才。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他現在已經成為在美國人人皆知的大小說家了!毫無疑問,《美國的悲劇》之所以震動了整個美國,是因為作品銳不可當的鋒芒擊中了美國社會的致命傷。用德萊塞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小說的成功並非因為"它是悲劇",而是因為"它是美國的悲劇的緣故,,"這本書整個來講是對美國社會製度的一個控訴"。

經過整整二十五年的奮鬥,德萊塞終於以勝利者的姿態登上了美國文壇,當年他立下的誓與資產階級的偏見和不公正的輿論戰鬥到底的宿願實現了。為了慶祝這一揚眉吐氣的勝利,德萊塞在紐約公園附近的一所公寓裏舉行了一次規模宏大的宴會,他以向資產階級示威的姿態出現在公眾麵前。然而他的這番舉動,並不表明他要從此踏入資產階級的行列。事實證明,德萊塞沒有忘記自己苦難的童年和艱苦的曆程,他決不能因資產階級的捧場而忘記過去,他永遠是屬於人民的作家。

盛譽之下,德萊塞再次陷入沉思和回憶之中,他不禁想起自己是怎樣創作《美國的悲劇》的。

十八年前,在紐約州發生了一樁轟動全國的案件:一個名字叫吉斯特·基萊特的青年,由於受到金錢的毒害和對地位的盲目追求,謀殺了自己的情人,最後被送上電椅處以死刑。法庭在審理這個凶殺案件時,隻不過單純地從殺人犯罪這個角度上去考慮的。而德萊塞則認為:重要的不是基萊特謀殺情人的事實本身,而在於回答他為什麼要殺死情人以及這一案件的社會根源。案件過後,人們漸漸淡忘了,可是德萊塞卻一直在腦子裏想著這件事。基萊特在法庭上的蒼白麵孔和憂憤的眼神,似乎在呐喊,真正殺人的凶手不是他,而是那個毒害他的社會。德萊塞正是基於這樣強烈的感受,才決心要把這個悲劇寫成小說。他從一九二二年年底開始創作,在創作這部偉大作品的過程中,首先得到了他的最親密的朋友--一個多年來被他所傾慕的美麗的女子、他的遠房表妹海倫·理查遜小姐的大力支持。海倫是一個能幹的打字員,多年來她作為德萊塞的精神支柱而和他保持著密切的聯係。曾有人說:海倫是德萊塞創作感情的興奮劑,沒有她,德萊塞就會寫不出任何作品。這話說得固然太偏頗,但從中卻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確實存在著不尋常的聯係。除了海倫之外,還有兩個忠實的朋友是德萊塞所不能忘懷的,一個是薩莉·庫斯爾女士,另一個是賀拉斯·利物萊特先生。薩莉是一位穩重而端莊的猶太女子,一九二三年她經朋友介紹來找德萊塞,希望能得到一個類似編輯部秘書的職務。德萊塞很喜歡她,便雇用她擔任秘書,他們幾乎每天早晨在紐約第十二條街上的查理茲飯店一起進早餐。這段時間正是德萊塞創作《美國的悲劇》的最緊張時期,他每天早上帶來一大疊前一天晚上寫成的手稿,與薩莉在一起討論。德萊塞十分重視這位猶太女子的意見,因為她往往能夠在作品的構思和人物的形象描寫上,出人意料地提出一些聰明的建議。《美國的悲劇》中有不少的細節安排,就出自薩莉的見解。這部巨著的初稿長達一百萬字,也是因為薩莉的再三建議,德萊塞在定稿時幾乎將文字削去一半。至於賀拉斯先生,更是德萊塞的摯友,《美國的悲劇》的催生婆。假如沒有這位熱心的出版商的有力支持,說不定《美國的悲劇》也會遭到像《嘉莉妹妹》一樣的厄運。

《美國的悲劇》為德萊塞帶來了無可爭辯的聲譽和數十萬美元的收入,但這一切都沒有禁錮住他繼續前進的腳步。德萊塞在生活的道路上還在探索維護大多數勞動者利益的政治信仰和社會製度。

德萊塞所追求的政治信念和先進的社會製度終於在蘇聯見到了。

一九二七年十月,在熱心腸的國際工人協會秘書F.G.皮登哈潑先生的幫助下,德萊塞訪問了蘇聯,並且參加了在莫斯科舉行的慶祝十月革命十周年的紀念活動。當時,美國政府不承認蘇聯的革命政權,美國壟斷資本家們還攻擊蘇聯的社會主義製度。就在這種情況下,德萊塞到蘇聯訪問不能不被美國政府視為"叛逆"的行為,許多朋友勸德萊塞取消蘇聯之行,連親愛的海倫也不讚成他的這次"可怕"的旅行。但是,德萊塞是一個下了決心就不改變主意的人,他向往到蘇聯去已經好久了,他決心要到這個嶄新的國家裏去作一番實地考察。

十月十九日,德萊塞在紐約麥克道戈大街飯店參加了親友們為他舉行的餞行宴會,然後登上"毛裏塔裏亞"號郵輪,取道西歐前往蘇聯。十月二十五日,他到了巴黎,遇見了當時正僑居在法國的美國大作家厄立斯特·海明威。幾天後,德萊塞乘火車經比利時、德國和波蘭,最後於十一月四日抵達莫斯科。作為蘇聯對外文化協會邀請來的客人,德萊塞受到熱情的歡迎和款待。十一月七日,他被邀請觀看了在紅場上舉行的盛大的節日集會和遊行活動,他親眼看到了蘇聯各族人民,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兒童,他們穿著節日的盛裝,舉著紅旗和鮮花,高呼著口號,興高采烈地歡慶著自己祖國的節日。當天晚上,德萊塞和幾位美國同事聚集在他的房間裏,對"共產主義"這個新的概念進行了討論。討論的結果是:大家比較一致地認為蘇聯雖然十分貧窮和落後,但是這個國家充滿著對未來的美好希望,並正在展現出生機勃勃的前景。德萊塞把這個認識作為對蘇聯的初步觀感寫入這一天的日記中。

德萊塞住在莫斯科的幾天時間裏,他常常站在旅社的窗前,麵對寬闊的紅場和雄偉的克裏姆林宮的鍾樓,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他承認對馬克思列寧主義學說還很不理解,甚至覺得它不過是一種帶有"巨大特征性格的宗教而已"。他也對當時蘇聯人民貧窮的生活、蹩腳的食物供應和沒完沒了的宣傳感到反感。但是,他卻喜歡俄羅斯的伏特加酒,合理的婚姻製度和良好的醫療條件。蘇聯社會中光明的一麵使德萊塞感到驚歎,他從那些參加節日遊行的人們的臉上,發現了廣大群眾是擁護這個社會製度的。

"啊,這高樓!這塔尖!"德萊塞曾寫道,"......紅、黃、藍、綠、紫、白--這些光榮的色彩,簡直是巴格達阿拉丁的世界!然而這世界卻是真正存在的世界!在這裏,我見到了過去所沒有見到過的東西。"

在莫斯科逗留了一段日子以後,德萊塞很想到蘇聯的其他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特別是希望能到西伯利亞去一趟。可惜,因為他患有支氣管炎,蘇聯政府考慮到西伯利亞天氣寒冷,就安排他到列寧格勒去參觀訪問。十一月二十六日,德萊塞在列寧格勒參觀了冬宮、圖書館、歌劇院、博物館,會見了當地教會的主教,還特地去參觀了離列寧格勒十五俄裏的秋宮。後來,他又和一家橡膠廠的廠長進行了會談。十二月三日,德萊塞回到了莫斯科,一直逗留到第二年一月中旬,才離開蘇聯,取道巴黎、倫敦,最後回到美國。

蘇聯之行,在德萊塞一生的道路上,是一次具有深遠意義的旅行。在此之前,他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僅僅屬於一種自發的鬥爭行為,盡管他曾淋漓盡致地揭露過美國社會的黑暗、腐朽和不平等,但是他並不知道如何改變這個社會。因此,在他的作品中難免不流露出某些自然主義和悲觀主義的傾向。經過這一次旅行之後,他的思想發生了一個新的飛躍,使他最終拋棄了斯賓塞一類資產階級唯心主義哲學家的影響,逐漸走向無產階級一邊。這一思想上的巨大變化,集中地體現在他的一九二九年出版的《德萊塞所見到的蘇聯》這本書中。在這本書中,作者明確地宣布了他對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信念和向往。

出於對共產主義的信仰,德萊塞於一九三○年夏天宣布擁護美國共產黨。接著他就投身於一九三一年掀起的規模巨大的美國礦工的罷工運動。德萊塞一方麵投身到反對壟斷資本主義的工人運動之中,另一方麵繼續揮筆進行創作。他先後寫出了短篇小說集《女性群像》(1929)和政論集《悲慘的美國》(1913)。《女性群像》由十五篇以女性為主角的短篇小說所組成,這是一部清醒的現實主義的作品。作者從不同角度出發,以洗煉的藝術手法,反映出美國各個階層的婦女形象。特別可貴的是,德萊塞在這裏塑造了美國文學史上第一個女共產黨員安妮達的形象。安妮達是一個出身貧苦的女子,她在美國找不到出路,最後設法前往蘇聯去幫助建設,才得到了精神上的解放,並且認識到她正"忙著進行一件偉大的工作,要在世界上建立起一個新的和更好的秩序"。

《悲慘的美國》是一部憤怒的書,德萊塞以鮮明的批判精神揭露了美國社會的反動本質,描繪了美國人民貧苦而悲慘的生活境遇;《悲慘的美國》又是一部充滿希望的書。《悲慘的美國》和十年後出版的另一部重要的政論集《值得拯救的美國》,都是德萊塞世界觀演變的重要標誌,並成為他最終加入美國共產黨的曆史記錄。

進入本世紀四十年代,德萊塞繼續致力於《欲望三部曲》之三《禁欲者》和另一部長篇小說《堡壘》的創作。與此同時,他積極地投身於美國文學界的進步活動,熱情宣傳為社會主義和為人民大眾的文學主張,這一鬥爭一直進行到他逝世為止。一九四一年,德萊塞當選為美國作家協會主席,並由於"對文化與和平作出了最傑出的貢獻"而獲得了該協會頒發的倫道爾夫·蓬獎章。一九四四年,在德萊塞的生活中又出現了一件大喜事,這就是他與海倫·理查遜的正式結婚。多年來,海倫一直是德萊塞生活上和思想上最親密的支持者,德萊塞一直希望能與她正式結合在一起。他曾寫道:"在所有的生活關係中,我要實現的是對海倫真正的關懷,首先是在精神上的而不是物質上的。我感到離開她是令人悲痛的"。但由於法律上的障礙,他與海倫的正式結合一直等到了他名義上的妻子懷特去世後才得到實現。對於德萊塞這一生活史的糾葛,有不少資產階級評論家似乎十分感興趣,他們企圖以此來證明德萊塞是一個"道德墮落"的人。然而,德萊塞的行為恰恰表明了他對愛情的誠摯和嚴肅的態度。

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日,就在德萊塞逝世前五個月,他以《我的生活的邏輯》為題,寫信給當時美國共產黨主席威廉·福斯特,明確地提出:"我寫這封信向您表示我渴望成為美國共產黨組織的一個黨員。"

七十五歲高齡的德萊塞,為什麼提出加入美國共產黨的要求呢?這正是這位傑出的作家幾十年思想發展的必然結果。正如他在這封信上所加的標題一樣,這就是他一生"生活的邏輯"。在這封著名的信件中,德萊塞熱情讚揚了世界各國共產黨所作出的偉大貢獻,特別提到了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中國人民的忠誠朋友、加拿大共產黨員諾爾曼·白求恩的光輝業績。信中,德萊塞強調指出了美國共產黨正越來越廣泛地得到了美國民眾的尊敬和信任。

幾天之後,福斯特代表美國共產黨宣布接納德萊塞為他們中間光榮的一員。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八日,德萊塞在加利福尼亞逝世。作為一個二十世紀前半期美國文壇上的明星之一,終於走完了自己人生的旅程。威廉·福斯特在悼念德萊塞的集會上說了這麼一段話:"德萊塞最大的榮譽,在於他有能力和誠意作一個現實主義的作家,真實地刻畫出美國的生活。他是揭露資本主義製度下小資產階級思想意識的迷惘的一個傑出的先驅者。我們這一代的進步作家,可以尊他為最偉大的導師之一。"這段話,可以成為對德萊塞的總結。

長篇小說《堡壘》和《禁欲者》分別出版於德萊塞逝世後的一九四六年和一九四七年。德萊塞的這兩部最後的作品,是在海倫的努力下才能以完整的形式與廣大讀者見麵的。

《堡壘》是德萊塞晚年精心構思的一部長篇小說。作者在這部書中,通過描寫一個資產階級人物的理想的破滅,揭示出資本主義社會墮落的本質。小說中的主人公蘇倫·巴恩斯,是一個被教會、銀行讚譽為"堡壘"的正派、誠實的人。他出身於平民家庭,經過大半輩子的個人奮鬥而當上了銀行經理。他幻想著能看到一個公正的社會,可是在他周圍卻到處充滿了腐敗和邪惡,連他竭力維持的家庭也不能幸免。他的許多同事都是不講道德的沒有良心的人,他的子女一個個沉湎於對金錢、地位、色情的追逐之中。蘇倫失望了,理想破滅了,最後憤然辭職,在孤獨中死去。

德萊塞未能在去世前完成《禁欲者》的全稿,是海倫代替他寫完了小說的結尾部分並使它得以出版。作為柯帕烏人生三部曲的最後一部,小說以細膩的筆調和含蓄的手法,勾畫了這個美國壟斷資產階級代表人物的最後幾年的生活。柯帕烏在荒唐的私生活和金融投機浪潮中病死,借此預示美國社會的結局。柯帕烏是二十世紀美國文學形象中不朽的典型之一,在這一典型上麵體現了德萊塞對美國統治集團的深刻認識,傾注著他幾十年的心血。

從一九○○年出版《嘉莉妹妹》起,整整四十五年的時光,德萊塞從未放下手中的筆,他一共寫了八部長篇小說,四部短篇小說集,十三本散文、特寫、政論集,還有一部劇本,創作總字數達五百萬字。

德萊塞,作為一個反抗資本主義的進步戰士,他把一生的精力無私地獻給了為美國勞動人民尋求幸福之路而進行的不倦的鬥爭。德萊塞的逝世,無疑使美國和全世界失去了一位令人尊敬的作家。但是,他的作品、他的思想和他對人民所作出的貢獻是永存的。

德萊塞是屬於人民的作家,人民將永遠紀念他。

第二章 作品介紹

德萊塞一生的文學創作,如同一座絢麗多彩的寶庫,在這座藝術寶庫中,長篇小說尤其閃耀著現實主義的光輝。《嘉莉妹妹》、《欲望三部曲》、《金融家》、《巨人》、《禁欲者》)和《美國的悲劇》這三部作品,分別代表著作者創作道路上的三個發展階段。

《嘉莉妹妹》

長篇小說《嘉莉妹妹》出版於一九○○年,這是德萊塞的處女作。有關這部作品出世後的遭遇以及作者因此而受到的打擊,在前麵已經敘述過了。下麵來介紹一下這部作品的內容。

一八八九年八月的一天下午,從美國西部開往芝加哥的火車上,坐著一位十八歲的姑娘。她的麵目長得清秀、姣美,臉上露出一種年輕女孩子所固有的天真無邪和充滿幻想的神色。她的全部行裝僅有一隻小皮箱,一隻便宜的冒充鱷皮的手提包,一盒點心和一個帶彈簧開關的小荷包;荷包裏麵放著她的車票和四塊錢現金,還有一張寫著西凡布侖街字樣的紙片。這是一個初次出門到城裏去投奔親戚的鄉下姑娘。她就是小說的主人公--小名叫嘉莉妹妹的嘉洛林·米貝。她在上車之前,含著熱淚吻別了媽媽,告別了父親的工廠和看慣了的鄉間田野,踏上了孤獨的旅途去芝加哥投靠姐姐和姐夫,指望在那裏能找到一個稱心的工作。列車過了一站又一站,她所熟悉的一切漸漸遠去了,那座陌生的城市就要出現在她的麵前,姑娘一麵懷著惆悵的心情發出傷心的歎息,一麵又在沉思中浮想著芝加哥是一座怎樣的城市。

讀到這裏,在我們麵前仿佛呈現出嘉莉妹妹孤孤單單的身影。是啊,要是有辦法生活下去,哪個父母會擔著風險讓年輕的女兒去走南闖北呢?

正當嘉莉獨自在列車上胡思亂想的時刻,一個陌生的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仿佛在向她說明列車現在經過的地方是威斯康星州的一個遊覽區。剛上車不久,嘉莉就覺得背後有人在看著她,但她一直保持著少女的矜持以防止陌生人的接近。可是,這個人居然大膽地和自己說起話來,不知是一種什麼力量,竟使嘉莉怯生生地回答了他的話,於是對方進一步俯身向前,把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娓娓動聽地向嘉莉介紹起芝加哥周圍的風景和城市建築等等情況。就這樣,嘉莉認識了查利·赫·杜洛埃,一個在巴萊--加留公司當推銷員的青年男子。

杜洛埃是一個穿著整齊、舉止大方、說起話來有板有眼的"小白臉"。麵對著這個幾分鍾前還不認識的男子,嘉莉心中隱隱地出現了一圈模糊而誘人的光環。說真的,嘉莉感到從來還沒有這樣一個有見識的男人如此主動地接近過她。列車到了芝加哥,嘉莉和杜洛埃交換了住址,各自懷著若有所失的心情分手了。

嘉莉隨著來車站接她的姐姐敏妮,來到了芝加哥工人住宅區的西凡布侖街354號,與沉默寡言的姐夫漢生見了麵。狹窄的住所,破舊的擺設,說明姐姐一家的境況,而姐夫那明顯的冷淡態度,更使嘉莉感到:在這個親戚家裏吃閑飯是不行的,她必須馬上去找到工作。

第二天早上,嘉莉就外出去尋找工作了。她在繁華的商業區裏東張西望,到幾家店裏去問問要不要雇人,結果都碰了壁。到了傍晚時分,好容易在一家製鞋鋪裏勉強找到一份差使,每周工資是四塊半。跑了一天,真累啊,不過到底還是找到了工作,嘉莉充滿了希望,她感到在芝加哥還是能找到幸福的。

星期一早上,嘉莉打扮停當後就徑直到那家製鞋鋪去上班。她的任務是在鞋麵上打洞,動作必須快,否則流水作業線就會停頓下來。整整坐了一天,腰酸疼得厲害,嘉莉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許多衣著漂亮的姑娘,心裏感到很委屈,她認為自己長得比她們還好看,為什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幾天後,嘉莉淋雨得了感冒,好不容易找到的差使也丟了,姐夫一臉冰霜,姐姐軟弱無力,嘉莉連續三天到處跑,想再找份工作幹,可是毫無結果。第四天,她又無精打采地出去了,在人群中冷不防被一隻手按住了臂膀,嘉莉回身一看:原來是杜洛埃。兩個人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般,高興地說起話來。杜洛埃一邊誇讚著自己的生活如何舒適,一邊詢問著嘉莉的處境。當然,他已經看出來,這個小妞的日子過得很不順心。於是,他請她到豪華的溫莎餐廳吃了飯(嘉莉原是向姐姐借了一角錢充饑的呢!),還給了她一筆錢叫她去買衣服。

杜洛埃有錢,他要讓嘉莉知道:跟著他就是幸福。在金錢、物質和娓娓動聽的情話的誘惑下,嘉莉終於悄悄地離開了姐姐家,和這位商業推銷員同居了。就這樣,油滑的杜洛埃利用這位年輕姑娘生活上的窘困和感情上的幼稚,輕輕巧巧地占有了她,至於他到底對嘉莉有幾分感情,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嘉莉和杜洛埃開始的那陣子生活看起來是夠舒服的,下飯館、進戲院、買漂亮的衣服。杜洛埃簡直把她當作寶貝,稱她為"我的小美人兒"。假如不再出現一個該死的赫斯渥,也許嘉莉會和杜洛埃一輩子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不過這僅僅是一種多情的設想,事實上像杜洛埃那種人能和她真心相愛到底嗎?現在嘉莉正年輕、美貌,等年紀老了以後呢?誰能說得準!而在這當口上又鑽出來一個赫斯渥,使得命運飄忽不定的嘉莉再一次受到了玩弄。

一天,杜洛埃帶了一位中年紳士到家裏來作客,他就是酒店經理赫斯渥。赫斯渥有妻兒老小,兒子已經二十歲了,但他對女性的興趣並沒有減弱。一見嘉莉,他就被她窈窕的身材、姣好的麵容吸引住了。他表麵上祝賀杜洛埃有這樣一個舒適的家庭和漂亮的太太,而心裏卻著實有點嫉妒。

從此以後,赫斯渥就成了杜洛埃家中的常客。他經常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前來拜訪,不管杜洛埃在不在,他一坐就是幾個鍾頭,而且與嘉莉之間顯得那麼親密,連嘉莉自己都感到吃驚。有一次,杜洛埃出差去了,他又來了,一邊挑逗性地問嘉莉是不是過得不快活,一邊竟然來抓她的手。

"你不能這樣,"她嚷著,跳了起來。

"我是無意的,"他隨便回答。

這次公開的進攻,使赫斯渥膽子越來越大,而嘉莉則心中慌亂,無所適從,最後喃喃地說:"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赫斯渥心中燃起的欲火越來越旺了,他神魂顛倒,想入非非。於是,他想盡一切辦法去討好嘉莉,陪她去散步,領她去逛公園,帶她去騎馬,他以充滿著愛的情感和語言來感染這位初見世麵的少女;最後,他說出了這句話:

"我是愛你的!"

在赫斯渥的猛烈進攻之下,嘉莉手足無措,他在叩擊她的心弦,而她卻不知怎麼去抗拒這種表麵上看起來是那樣強烈、真摯的愛。花言巧語和柔情蜜意終於使赫斯渥把這個他垂涎多時的女子拉到了自己的懷裏。在郊遊的馬車上,他吻了她,並且興高采烈地說:"現在你是我的情人,是嗎?"

整天忙於商業事務的杜洛埃,一點兒也沒想到他的朋友已經把嘉莉對他的愛偷走了。雖然他自己也是一個在女仆跟前動手動腳的貨色,可現在他還是想不久之後與嘉莉正式結婚,現在要緊的是去多賺點錢。杜洛埃再度出門回來,傭人們對太太與那位當酒店經理的客人過分親密已經有所議論,但卻沒有引起這位商業推銷員的警覺。他還興致勃勃地拉嘉莉為商業公會所排練的戲《煤氣燈下》客串一個女配角,嘉莉懷著好奇的心情去演了,居然獲得了成功。杜洛埃很得意,赫斯渥則是欲火更旺,而嘉莉卻意外地發現了自己竟還有演戲的才華!

赫斯渥已經在家裏與妻子兒女鬧翻了,到了嘉莉跟前卻裝作童男一樣的純潔。在他的誘騙下,嘉莉答應和他結婚,可是這婚怎麼結呢?重婚是有罪的啊!正當他在煞費苦心地動腦筋的時候,他們之間的私情讓杜洛埃知道了。一個女傭人把消息透露給杜洛埃,他與嘉莉大吵了一場,他告訴嘉莉,赫斯渥是有家室的人,不該與他來往;嘉莉則反唇相譏說,是杜洛埃自己把赫斯渥帶進來的。吵的結果,杜洛埃走了,剩下嘉莉一個人,她對杜洛埃的嫉妒有反感,但又忍受不了赫斯渥對她的欺騙,她該怎麼辦呢?

就在嘉莉和杜洛埃鬧翻的時候,赫斯渥和他的太太也在經曆著一場生死決戰。戰鬥的結果,赫斯渥徹底失敗,他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兒女、失去了財產,連自己的家門也進不去了。他像一條喪家犬那樣惶惶不安,因此連原先與嘉莉約定的會麵日期也給忘了。而嘉莉呢,杜洛埃一走,經濟上失去了依靠,赫斯渥又見不到,找工作談何容易,她一氣之下,給赫斯渥寫了一封絕交信。

赫斯渥並沒有收到這封信,卻意外地得知杜洛埃和嘉莉分手的消息。這天晚上,酒店打烊了,他一個人站在保險箱跟前,裏麵放著上萬元的鈔票,隻要一伸手就能得到它,有了它就會有嘉莉和一切啊!赫斯渥猶豫了片刻,最後把錢統統放進了手提包,在深更半夜裏坐馬車到奧登公寓,以杜洛埃受了傷為名騙嘉莉上了車,直駛火車站。他們匆忙地登上了開往底特律的火車,並且一直坐出國境,到了加拿大。等到嘉莉明白過來大哭起來時,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火車到了加拿大的蒙特利爾,赫斯渥報了假名,神色緊張地住進了旅館。但是,他到底還是被偵探發現了,他偽稱自己由於一時不小心而將保險箱的門關上了,他的本意並不想侵吞這筆巨款等等。因此他不得不把絕大部分錢交了回去,其餘部分則待他有了職業以後歸還,這一切,他都是瞞著嘉莉做的。這個生性活躍而還不諳人情世故的女子,經不住赫斯渥花言巧語的哄騙,終於和他結了婚。赫斯渥拿著暫時留下來的一千三百元錢,與嘉莉一起從蒙特利爾來到了紐約,他打算在這兒利用他有限的本錢和多年經營酒店的經驗,重操舊業,好好地幹一番。

說來也巧,在紐約,赫斯渥倒是十分容易地找到了一家願意讓他合股的酒店。於是,安置好嘉莉,租了一所像樣的住宅,他就安心地又當起酒店經理來了。開頭兩三年,赫斯渥福星高照,酒店生意越來越好,他每月可以純獲一百五十元以上的利潤;而嘉莉除了操持家務外,就是晚上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陪赫斯渥看戲。兩口子的生活雖說不上豪華,卻也過得如意。

可是,嘉莉是一個不穩定的女人,紐約不知要比芝加哥繁華幾倍,到處都是高樓、明燈、香水,金銀裝飾的閨房、擺滿山珍海味的餐桌、雍容華貴的婦人、耀眼奪目的珠寶!這一切,對嘉莉該有多麼大的吸引力啊!很自然,在紐約這種空氣的感染下,她已經不滿足於三間房、一套普通的家具和幾件雖說好看卻很一般的衣服了。同時,她還要交際,她要到社會上去結識各種人物,光靠赫斯渥這點收入怎麼夠花呢?

三年過去了,赫斯渥與嘉莉之間雖已出現了裂縫,但總算相安無事。但在這節骨眼上,赫斯渥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收入少了,他們不得不緊縮開支,房子搬了,傭人辭退了,家務都由嘉莉來承擔。厄運到底來了,酒店關了門,赫斯渥失業了,他到處尋找工作,但沒有結果。現在,他們倆的生活隻有依靠僅有的七百元存款了。這七百元錢像溶化著的冰塊,越來越小了,然而赫斯渥還是找不到工作做。他每天在報紙上尋找雇人的廣告,板著臉,人也老了,一副倒楣的樣子。嘉莉開始從心底裏討厭他了,想到生活一天天差下去,她是跟一個失業的、又對她漠不關心的男人住在一起,整天還要為米啊、煤啊操心,而她隻不過是他的一個女仆而已,不禁哭了起來。

於是,他們鬧翻的一天終於來到了。嘉莉罵赫斯渥,要他滾出去找工作;赫斯渥則惡狠狠地譏笑嘉莉並不是他正式娶來的妻子。嘉莉大哭大叫起來,因為當初正是這個男子騙了她私奔到這裏來的。人越窮,心越狠,赫斯渥到賭場上去碰運氣,結果,前後輸掉了三百多元,他隻剩下最後的一百元錢了。怎麼辦呢,他想到要是讓嘉莉先到劇團裏去演演戲,也許可以暫時度過一點困難,因為他相信她是有演戲的才華的,當年在芝加哥不是很成功嗎!

嘉莉的運氣比赫斯渥好,她很快在加西諾戲院的合唱隊裏找到一份工作,當一名跑龍套的小配角。盡管工資不高,但畢竟是有了工作了,現在是嘉莉來養活赫斯渥了。當然,新的情況必定會產生新的矛盾。譬如說,嘉莉劇團裏一忙,回家來就遲了;她為了自個兒交際上的需要,沒有把所得的工資全部帶回家來;到後來,嘉莉甚至連飯也不回來吃了,因為在外麵她有朋友啊。

嘉莉這種舉動,無異是對赫斯渥的鞭撻,他必須工作。赫斯渥好容易在電車公司找到工作,卻被罷工工人糾察隊打壞了,因為他是在電車工人大罷工時被老板雇去的,工人們罵他是"工賊"。與此相反,嘉莉卻在劇團裏漸漸地紅起來了。她的美貌,她的淒苦的神情、輕盈的身段,得到了導演的賞識。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裏,她的演技居然得到了眾人的讚許。於是,她的地位升高了,薪水也加到了每周三十五元,她決定與赫斯渥分道揚鑣。這天傍晚五點半,赫斯渥回家來,發現房間裏少了一些東西,再一看,桌子上有一隻信封,裏麵塞著二十塊錢和嘉莉寫的信。赫斯渥雙手顫抖地打開信紙,上麵寫著的正是他已經估計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