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凜凜,很冷。
一輛黑篷馬車正在鋪滿落葉的黃泥道上緩緩前進。
由於剛剛下了一場大雨。
黃泥路麵變得十分泥濘。
馬車本來緩慢的速度在這樣的路麵上變得更加遲緩。
馬車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一條條深深的車轍。
馬車看起來有點老舊。
拉車的黃鬃馬更是骨瘦如柴。
遠遠看去。
這一車子就像遲暮老人一樣。
隻要你望一眼。
都忍不住去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它會不會像老人一樣下一刻就倒下!
但隻要你稍微望仔細一點,
都不會有這樣的擔心!
車前坐著一個馬夫。
與瘦骨如柴的黃鬃馬不同的是。
馬夫生得虎背熊腰,而且雙目如電,虯髯滿麵。
任誰看見都不得不讚一聲:英雄好漢!
就算馬車倒了,他都能一隻手扶起來!
因此仔細觀察的人,不會對這部馬車有所擔心,但沒有擔心卻會有另外一種感覺——
怪異!
沒錯,實在太怪異了!
一個這樣的英雄好漢怎麼會駕駛著一輛這樣老舊的馬車?
一匹劣馬怎可配得上一位英雄?
這很不尋常。
太不尋常了!
所有觀察仔細的人都會有此疑問。
但大部分人稍微思索,就會把先前的敬仰之情轉變為鄙視——這個人並非是英雄好漢,之前是看錯他了,空有一身皮囊,但誌向卻沒有了,竟淪落到為這樣的人家驅車趕馬!
接著投去不屑的目光,便不再理會。
一小部分人思考得深一點,他們會想車中坐著的究竟是什麼人物?竟然能讓一位如此的好漢心甘情願地為他驅這樣的車?
隻有零星幾個人會繼續觀察,當看到車篷邊上繡著的三點梅花,恍然大悟,不再有任何疑問。
這是神醫李尋鹿的車駕。
當然能讓這樣的英雄好漢甘心作駕。
如同遲暮老人的馬車中。
正坐著一位年輕男子。
男子麵容清秀,身穿一件月白色長衫。
李尋鹿打了個嗬欠,將兩條腿在柔軟的貂皮上盡量伸直。
與外觀不同的是,車廂內的布置很溫暖,很舒適。
李尋鹿對溫度變化很敏感,而且他很怕冷,雖然現在隻是深秋,但給他的感覺就已經是凜冬一樣,他平生最討厭寒冷,所以時常想盡一切辦法來獲取溫暖,但可惜他偏偏注定了會和寒冷為伍。
“身體上的寒冷猶可奈何,人心上的寒冷徒之奈何。”
李尋鹿無奈地歎了一聲,手伸向別在腰間的酒葫蘆,取下壺蓋,“咕嚕咕嚕”地猛灌了幾口,也許是灌得太快了,酒水入喉的速度趕不上灌的速度,李尋鹿大聲地咳嗽起來,不停地咳嗽使得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就仿佛地獄中的火焰,正在焚燒著他的肉體與靈魂。
“少爺,大小姐說讓你少喝點酒”
“不喝酒有什麼樂趣?不喝酒豈不是更冷?”
“少爺,你知道我總是說不過你的”
駕車的虯髯大漢柔聲道。
“隻願你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才好”
酒瓶裏的酒去了一半,李尋鹿拉起貂皮做的窗簾,推開車窗,迎麵一陣冷風。
李尋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蕭蕭黃葉被秋風卷起,仿佛一隻隻翩翩起舞的精靈,在空中不停表演。
李尋鹿注意到車邊不遠處有一行一直通向前方的腳印。
腳印很深,顯然這人已經走了不少路,已經走到精疲力竭,但是他始終不肯停下休息。
李尋鹿深深歎了口氣,喃喃道“這種天氣,想不到還有人在這風刀霜劍裏奔波勞累,這人想必不是身體不怕冷的就是內心極度熾熱的。”
李尋鹿的聲音不大,但依然能傳到車前。
虯髯大漢卻沒有說什麼,隻是心裏悄悄地歎了口氣“上天賜予你舉世無雙的醫術,為何還要給你一個自己都沒法醫治的絕症?唉...”
馬車依舊走得很慢。
前方的腳步聲卻逐漸清晰。
李尋鹿立刻便注意到了走在前麵的孤獨人影。
那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啊!
這人走得很慢,但他絕不回頭,絕不停留,他任憑冷風刮在他的臉上,黃葉鋪滿他的雙肩。他雖然聽到了車馬聲,但不能影響他分毫,他既沒有帶傘,也沒有戴帽子,更沒有帶發簪,任憑一頭黑發在風中怒吼,他的身上隻穿了一件很薄的單衣,腳上的鞋子更是穿了兩個洞。
他就像一棵在狂風中搏鬥的青鬆。
“呼呼呼——”
風在怒吼,似乎想要把他摧折。
但他的身姿越發挺直。
“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
他的人就像是鐵打的,寒冷,狂風,泥濘,疲倦,勞累,饑餓,都不能令他屈服。
他好像知道自己一定會勝利,也必須勝利。
他就像一把劍。
要把這天捅個窟窿!
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馬車趕到前麵時,李尋鹿才瞧見他的臉。
他的眉很濃,就像兩道劍形的墨,眼睛很大,雖然勞累但依然神采奕奕,嘴唇很薄,抿成一條線,可見他對誰都不苟言笑,鼻子很像他的人,又挺又直,使他的臉看起來更為瘦削。
這張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花崗岩,堅強、倔強、冷漠,但在李尋鹿看來,更像一把劍,鋒利而且很有殺傷力,無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