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短短三天，粟玄東已經消瘦得不成人形，他的臉頰深深陷下去，兩道濃眉也沒了精神，整個人虛弱不堪。一個瘦高的男人站在床邊，憐憫的看著他。
粟玄東眯著眼睛仔細看，這個男人似曾相識，他有頎長的身姿，綽然的氣質，儒雅又謙和，可是漸漸的，這張臉與他記憶中那個頭發花白，眼角布滿皺紋又邋遢的男人重疊在一起，他微抖著唇：“你，你是……”
“是我，”粟莊左微微一笑，“大祭司好些了嗎？”
粟玄東闔上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複再睜開，“為什麼不讓我死？”
“在烏土，所有的罪孽都會得到救贖。”
粟玄東沉默了一會，臉上浮起虛虛的淺笑，“其實你一早就知道是這個結局對不對？”
“這世上沒有大祭司算不到的事，唯獨自己的事算不到，二十年前的我是這樣，現在的你也是這樣。”
“是啊，算不到自己，所以不能避免，”粟玄東歎了口氣：“你瞞著平安的事是對的。”
“基因變異人以血為介，平安救父是上天的安排，”粟莊左垂著手，眼眸清澈：“我曾經犯過錯，這回算是將功補過了。”
粟玄東打量了一眼他身上銀白色的袍子，“你現在又是大祭司了嗎？”
“這是祭司長老會的決定，我責無旁貸。”
“恭喜。”
“謝謝，”粟莊左沉吟了一下，“有件事你或許想錯了，當初你占卦算出來的西方真主不是墨西淩，是墨喬旭，是你親手養大的孩子。”
粟玄東睜大了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
許久才問，“他們走了嗎？”
“走了。”
粟玄東看著天花板上的聖女圖像，“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粟莊左搖搖頭，“沒有。”
沒有就對了，左不過是無言的結局，他笑起來，如此甚好，從此天各一方，再無牽絆。
“你好好休息吧，得空我再來看你。”粟莊左俯身替他掖了掖被子，象一個慈詳的長輩對晚輩。
在他轉身的瞬間，粟玄東問，“墨西淩為什麼不殺我？”
粟莊左背對著他，頓了一下才說，“殺不殺你取決於夫人。”
粟玄東臉色微變，“她替我求情？”
“不，恰恰相反，她說，死亡對你是一種解脫。”
粟玄東明白了，笑容從心裏滲出來，她倒底還是懂他的。她說了實話，卻也保住了他。
粟莊左出去沒一會，門再次打開，走進來一個身姿婀娜的女人，她麵上冷清，看他的目光卻柔情似水。
“我咎由自取，你是來取笑我嗎？”
“不，我是來照顧你的，”薑寶在床邊坐下來，輕輕握住他的手，“你現在醒悟了嗎？”
粟玄東點點頭，“可惜我醒悟得太遲了。”
“隻要能醒悟，任何時侯都不遲，”她把他的手貼在臉上，親昵的蹭了蹭，“對我來說，你從來不是大祭司，隻是粟玄東。”
“薑寶，”他輕撫她的臉，“我不值得你這樣，這樣對你不公平。”
“我不在乎，”薑寶堅定的說，“你能在她身邊守三年，我也能，除非有誰把你從我身邊帶走，否則我會一直陪著你。”
——
再次回到基因變異人當中，喬伊伊受到了無比熱情的愛戴，大家振臂歡呼，叫的卻不是“夫人，”而是“王後。”
喬伊伊心裏百感交集，她前世做了一回女王，後世卻成了王後。
墨西淩微笑著看她，“喜歡嗎？”
喬伊伊有些難為情，她嫁給了殺夫仇人，還與他同床共枕，墨西淩隻字不提，還讓她受到如此尊敬的禮遇，她心下惶然，咬著唇不說話。
墨西淩以為她不喜歡，附在她耳邊說，“忍耐幾年，等平安長大，我就卸下擔子，和你找個清靜的地方安定下來，過安穩日子。”
喬伊伊詫異的看著他，“隻須幾年麼？平安還這麼小。”
“以平安的速度，再過七年，他便可以成人了，”墨西淩欣慰的看著安靜站立在下邊的兒子，捏了捏她的手，“你給我生了個獨一無二的好兒子。”
喬伊伊卻黯了臉色，他們一路回來，平安開了三次口說話，三次都是對墨西淩說的，每次開口必叫一聲父親，可到現在，他還沒有叫過她。
受過眾人的朝拜，墨西淩帶妻兒回到屋裏，他把喬伊伊按坐在椅子裏，對墨喬旭說，“給你母親行禮。”
墨喬旭很是恭謹的點頭，“是，父親。”
他凜著臉，挺著小小的胸膛走到喬伊伊跟前，俯首拜下去，一連三個響頭，“兒子叩謝母親生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