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三月。過了十點,天色濃鬱的黑。晚風襲人,仍有些許涼意。風打領口往後脖根兒裏頭鑽,來往行人縮著脖子匆匆疾行。道路兩旁的霓虹兀自模糊成一片。車的聲音,路旁小販叫賣的聲音。拉橘子的三輪車在路燈下泛著明晃的黃。連接兩條大馬路的小胡同裏,一個高大的身影擋著光。修長的手指夾著煙,火紅的煙絲在夜色裏忽明忽暗。池嶽穿著得體的衣服,正裝,白襯衫,沒有領帶,袖扣全解開了,唯有發型還是有條不紊的精致著。刀鋒一樣剛毅的麵孔,一半模糊在曖昧不明的夜色裏,一半拚湊出難以明述的情緒。一團煙過了肺,從口鼻呼出,把他的隱忍、無奈和深情,掩藏在一句漫不經心的調侃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你。”陸徙像是剛起床不久,條紋睡衣外麵隨便套了個薄毛線開衫,一個肩膀聳在外頭,斜斜靠在牆根兒上,蓬鬆的劉海略微擋住眼睛,正慢條斯理剝一個橘子。一條窄小無人的巷子,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胡同口子上,就是來往川流的人群。陸徙的眼睛匿在光的暗麵,卻依然亮的有神。“有必要那麼喜歡麼?”慣常畫畫的手指骨骼分明,正漫不經心地往嘴裏送一塊橘子。抬眼,似笑非笑。“池大鳥兒。”一輛車子疾馳而過,巨大的馬達轟鳴在耳邊炸開,一切仿佛電光火石之間。陸徙揚起下巴,玻璃般的瞳仁反射著車尾的紅光,掩在黑暗裏的臉像被點燃了一般,釋放出危險又性感的信號。池嶽呼出一口煙,定定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眼睛精亮,像獅子盯著自己的獵物,獵物是隻狡猾又難以馴服的狐狸。他很強勢,很霸道,卻依然不知道要拿他怎麼辦。兩雙眼隔著煙絲對望。一大段沉默的空白。兩隻雄性動物的對持。誰也不肯讓誰。火紅的煙頭突然急速燃到了盡頭,被一雙手擲在了地上,精致的皮鞋隨之踩了上去。池嶽一個俯身,把陸徙困在了自己和牆壁之間。懷裏那人低垂的睫毛遮蓋出一片溫和的陰影,明亮的眼睛慢慢看了上來。危險的博弈,誰會是最終那個贏家?池嶽笑了,俊朗的五官舒展開來,散發出充滿侵略味道的荷爾蒙氣息,右手緩緩附上陸徙的手腕。命門被人握住了,陸徙的眼睛危險地眯了眯。池嶽盯著他,就著陸徙的手,把他手裏的橘子送進了自己嘴裏。“這可不是你喜歡的味道。”?他舔了舔嘴唇,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橘子甘甜的氣息在兩人之間炸裂。不是以往熟悉的酸味。陸徙的嘴唇向上,右腳膝蓋忽然猛的一頂,趁著池嶽閃身,輕鬆從他的桎梏裏逃離出來。一條捉不住的魚。“真狠啊。”池嶽抹了抹嘴角滲出來的橘子汁兒。那人欣長的身影已晃晃悠悠踱向了不長不短的巷子口,徒留清冷的背影被幽暗的路燈拉的老長。牆根下,一隻橘子從塑料袋裏慢悠悠滾了出來。無處安放的橘子,像無處安放的自己。“不是第一次被他關出門外了啊。”快要三十歲的男人,蹲下身來,伸出食指戳戳麵前這隻無辜被棄的橘子,用沒有脾氣的語調挫敗地喃喃自語。“又到FIT的畢業展了。”抬頭,混沌的天色早已取代了漫天繁星。他們都長大了。池嶽拎起被陸徙丟下的那袋橘子,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第一章:無處安放的橘子。(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