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晚至,劍壁處依然是雲霧繚繞,天下人莫不仰觀其容,唯有幾人能站在此頂,靜觀此方天下。
有一人立於壁巔,身著白衣,於雲霧中飄飄然,氣質若遺世仙。
負手靜聞風吟,偶然有模糊龍嘯聲響,衣衫卻不為風起,他手做捏子狀,神色肅穆莊重,腳下極小一股氣機被拘禁而出。
它在掙紮,明黃光芒閃滅,不願為其所用,白衣人輕歎一聲,緩緩開口。
“鎮。”
一語成箴,劇烈顫抖的氣機在莫大的天地威壓下硬生生停下,落於兩指間化作一枚黑色棋子,明黃在勾勒棋麵勾勒出微縮的動物形狀。
似龍。
“第五爪還是未拓印下來,終是差了一分。”
輕輕磨砂棋麵,他的腰杆立得筆直,執子若以天下為局,眼觀身前十九道,未思索,緩緩落子。
天地有一陣肉眼不可見的震蕩起,雲霧在此時俱散,月明星亦長明!
“人之初,性本善,人皆有不忍之心,正如人有四端,猶其有四體也。”
“以道家所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何有皇道承天而此必傳於誰人之理?”
“君為舟,民為水,唯有仁者,可臨天下。”
口吟聖人言,手執天下子,一身書卷氣夾雜著讀書人難有的豪氣牽引著右手落子。
一聲,了然。
再立於漫天星鬥下,遙望北方,躬身一拜。
“這麼久,棋力還沒有一分長進,我都嫌丟人。”熟悉的聲音從身側響起,也不見他惱,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衫,看了眼這位不請自來者。
“羅老頭,這麼久,劍心還沒有半分長進,我嫌丟人。”
嗯,漂亮的反擊。負手不再去看他,就站在那,身側有書吟陣陣,與天地共鳴。
羅沉鋒有些窩火,就站在他身旁,四體泛寶光,腰間劍嗡鳴,攪亂了那難得的聖人氣象。
也不待他作何反應,拍拍別在腰間另一處的酒囊,輕聲道:“有本事,拿劍,做什麼狗屁儒生。”
“我李行川再拿起劍的那一日,可能就是你我有人麵臨生死劫那一日。”他很從容,年少那段時日誰沒有仗劍天涯的輕狂?
與羅沉鋒少時相遇,在私塾回家的路上便與他拿著木棍做那一方遊俠兒,一日木棍被他做成木劍,可是讓隻握過書卷的李行川高興了許久,兩人學著雜書上的俠客們結拜做兄弟,咬著牙把手指弄破,喝了一碗白水酒。
不幸父親剛好尋見私塾放學一個時辰卻未到家得他,父親黑著臉把人抓回去,手裏一直沒有放下那把刻有他名字的木劍。
“那時父親折了那把劍,也是第一次出手打了我。”
“那你從家裏跑出來尋我,怕我不認你這個兄弟,就不怕你父親走打你嗎?”羅沉鋒笑著問道,那時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可現在還記著,隻不過記著的原因不止那滑稽模樣罷了。
“我答應了父親,以後好好讀書。”李行川輕聲應道。就憑著
這一句好好讀書,他便讀到了登峰造極。
“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做一世快哉俠,像我一樣不好嗎?”羅沉鋒躺在那裏,翹著腿,喝一口酒。
“為父,為君,為天下。”他伸手拿過酒囊,破天荒的喝下一口,心中莫名的暢快。
李行川站在那,長嘯一聲,驚起一片睡夢中飛鳥。
“不做聖人了?”羅沉鋒眯眼笑著。
“做,為什麼不做?”這位儒家聖人豪氣幹雲,一口飲盡剩下的佳釀。
“聖人不是人了?就不允得我飲這一口酒嗎?老天爺事情多了去了,哪裏管我喝的什麼,喝了多少。”李行川從未如此暢快過,這酒也飲了,豪邁話語也沒落下,隻差手中一把劍了罷。
“這龍壁如此光滑,不留下字來怕是可惜了。”他伸出手,望著一旁的羅沉鋒。
羅沉鋒也望著他,爽朗一笑,手中劍一甩扔了出去,李行川接著,握住劍柄。
劍出鞘,萬峰寒。
“這東蜀山壁上刻字,可是無數文人墨客窮極一生的夢想,前朝林逸那一字的萬種風情可真讓人神往。”
“今天我李行川也寫上幾字,嚐嚐這千百年唯一人的爽快!”
腳尖一點,人如大鵬飛身而下,長劍脫手,釘入山崖,白衣飄灑而落,微閉雙眸。
羅沉鋒支著腦袋,看著山下一幕,撇嘴一臉不屑,笑罵道:“你這家夥,哪能理解林大聖人的最後那幾劍的風情?”
李行川不聞,右手兩指並攏,輕按在崖壁上,如遊龍走蛇,大開大合間,一字現於壁。
無。
一氣嗬成,有些喘息。再吸一口氣,眸中仿若有萬卷書隱現,浩氣磅礴。
“看好了,這一字!”
一聲龍吟兀的傳開,他爽朗長笑,一掌壓住山崖中出現的模糊的龍首,強勢鎮壓。
“給我回去!”
立掌為刀,揮墨此間山河,暢快!
還差一筆。
“蘿卜,接劍!”
一腳踢在劍柄,劍刃劃過山崖,成最後一筆。
字成,無山。
羅沉鋒收劍入鞘,輕輕落在地上與儒家聖人並肩而立,猛的一拍他的後腦勺,呲牙咧嘴。
他哪能示弱,一拳捶在胸口,笑道:“蘿卜,走咯!”
“走走走,再嚐嚐酒味如何?”
“滾一邊去,你哪能理解無山兩字的風情?”
“你這家夥!”
在小鎮口分別,羅沉鋒望著無山書院偌大的牌匾,輕笑搖頭。
轉身剛好遇見晚課結束回家的李梓銘,他對羅老頭出門有些驚奇。
“師傅,剛才晚課的時候有東西…”
羅沉鋒有些恍惚,摸了摸他的頭。
“日後,莫在書院前吐唾沫了。”
“嗯。”
此時,書院燈火通明,有貴客至。
“夜深,送客。”李行川放下手中前人典籍,伸手輕揉眉心,氣息不勻。
書童轉身,前腳剛跨出門檻,就被叫住,轉頭看見自家先生負手跟身後。
“先見客。”
書童有點迷糊。
“先生,明日我宗有成人禮,願先生親臨。”
書院門前靜靜站著黑衣男子,奉上一張帖子後,默不出聲。
書童拿著帖子轉身回去,李行川站在門檻內側靜待下文,那黑衣男子死死盯著眼前這位儒家聖人,眼神空洞。
他飛快探出手,一抹銀芒從袖間飛出,儒生咳嗽一聲,銀針詭異的停滯在半空,隨著嘴唇嗡動,搖搖晃晃,最後一股腦落在門前,李行川微笑著輕撫過那人頭頂,卻聞得一陣金鐵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