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努力地睜開雙眼,看著布滿陰霾的天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裏的天一直是陰著的。流雲在遠處集結,彼此縱橫交錯,糾纏在一起。凜冽的北風很快就將那大片大片的黑色推進過來,囂張的烏雲遮天蔽日。
它們一會兒會被吹散,一會兒又重新聚到一起,韓信就這樣躺在地上靜靜地看著,看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下雨了。
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有幾滴落到了韓信眼睛裏,有幾滴落到了他的臉上。
雨水帶著韓信臉上的血汙,緩緩從他的臉頰流下,那是他敵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屍體腐爛的惡臭。
韓信不記得這是哪個戰場了,他一生中打過太多仗了,很少有輸的。
所以他對自己所處的地方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那零散在地上殘破不堪的楚軍旗幟,還有那些倒在地上的士兵屍體,陌生的則是他自己。
他身上有好多傷口,看上去是被刺傷的,可又不像槍和劍。涓涓紅血從中流出,土黃色的大地很快就被那抹暗紅侵染。
他打仗很少負傷,所以他想不起來眼前的人間地獄究竟是哪裏。
“主公……”
呢喃低語從韓信的口中傳出,他覺得自己已經在這待了很久很久,他想找到劉邦,他想找到自己的軍隊。
“若是我能打敗項羽,主公準備封我為什麼王?”
舊憶又浮現在眼前,韓信記得那時自己已經追擊項羽到了滎陽,下一步就是助劉邦取得天下,他決定先按兵不動,給自己的這位主公開個玩笑。
“哈哈哈哈。”
劉邦聽了韓信的戲言之後開懷大笑,但立即恢複嚴肅,對著自己這位能征善戰的部下做出了承諾。
“若是你能擊敗項羽,我必將封你為三齊王!”
劉邦將桌上的美酒一飲而盡,隨即酣暢淋漓,大呼過癮。
“哦?三齊王……屬下愚鈍,主公能否解釋一下是哪三齊?”
韓信露出不解的神色。
劉邦聽了,將手中喝酒的碗擲於地上,大步走到軍帳之外。他猛地掀開簾子,右手指向了天。
“這第一齊,便是與天齊!”
接著,他用腳猛踏地麵,寧靜的塵土也被震得升騰起來。
“這第二齊,便是與地齊!”
“這第三齊嘛……”劉邦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便是與君王齊。”
“與君王齊?”
韓信沒懂劉邦的意思,雖然現在西楚霸王大勢已去,但這麋鹿究竟死於誰手,誰也說不準。劉邦此刻就承諾他與君王齊,未免有些早了。
“哈哈哈,信,你還是太年輕……”
劉邦又重新拿起一隻碗,將烈酒倒入碗中,清澈的酒水飛濺到碗外,他卻仍嫌不滿。
“來,喝了它!”
劉邦將碗遞到韓信跟前,那是為他斟滿的酒。
“末將遵命!”
韓信接過酒碗,仰起脖子皺眉狂飲,他發現劉邦喝的其實是辣喉的烈酒,一股火流從牙齒灌到了他的喉嚨。
“韓信,隻要你能幫我擊敗項羽,這天下還不是我們的,我就是君主!而你,就是與君齊的將軍!這便是三齊王!”
“三齊王……與君齊,與主公齊……”
韓信低聲地重複著劉邦對他說的話,一股說不出的喜悅從他的胸口湧出。
“好!末將定當不辱使命!”
“哈哈哈哈”劉邦又笑了,“韓信,你我之間不必那麼拘束。”
說著,他又倒滿了兩碗烈酒,邀請自己的這位愛將與他一起開懷暢飲。
“謝主公!”
韓信欣然去接劉邦遞給他的酒碗,將其中的烈酒一飲而盡,這次他沒有皺眉。
“主公!再來一……”
韓信本想再討一碗酒,卻發現眼前的劉邦已經不見了。
手中的酒碗不知所蹤,剛才與劉邦一起談笑風生的軍帳也被詭異的黑布代替。
韓信發現自己的身體各處,又出現了那些可怖的傷口,不同的是他這次終於知道了傷口的來源。
那是呂後命宮女削尖了竹子用來處死他的刑具,而他本人,現在正被困在長樂宮的一個牢籠裏。
韓信回想起來了,劉邦除了封他為三齊王之外,還賜予了他“五不死”的特權——這世上沒有捆他的繩,沒有殺他的刀,他見天便可不死,見地便可不死,見君便可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