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曉生如夢(1 / 1)

山上寺廟裏悠長的鍾聲緩緩的走遍了整個小山,以及山腳下破敗的小村莊。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十年間鍾聲從未斷過,總是在同一時刻傳遍整片地區。

芳草萋萋,喬木森森,澄澈的陽光穿過白楊樹稀疏的枝幹靜靜地散落在青石板上。獨臂僧人拿著破舊的掃把,細心的清掃著石板上敗落的花瓣,一階又一階……,緩慢而又認真。若不是他總在不經意間下意識的回頭,看向腳下這條連接山下小村莊,與這個破舊的寺廟的石板路。或許,他會顯得更加出塵與虔誠。

寺廟門口的老柏樹下,慈祥的老僧默默地看著掃地的獨臂僧人,微皺的眉頭與他慈祥的麵容不甚相符。最終,老僧人歎息一聲轉身回到了破落的寺廟大殿裏。

三月清冽的春風吹遍了整座小山,柴房裏青燈搖曳,燈下的獨臂僧人正認真的努力寫著什麼,恍然不知已經走進的老僧。

“慧清。”

正在紙上跳躍的筆,突然抖了一下,旋即又開始舞動。

“將軍!”

獨臂僧人持筆的右手猛然抖了一下,筆鋒劃破枯黃的草紙。

“能不能不要叫我將軍了?自從十年前我上山後,剃度時,我就不再是將軍了。我,叫慧清……。”獨臂的僧人緩緩回頭。

“不要再騙你自己了,其實,你的心從來都沒有在這裏過,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有死心過,還在等她。”

獨臂僧人恍如山峰般,筆直而又巍峨的背影突然顫抖了一下。老僧人歎了口氣。

“十年前你第一次站在這裏時,我就知道,你不屬於這裏。我知道你是個有故事的人,你不說,我自也不必去問。十年來,我唯一確定的就是,你心裏住的不是佛,而是一個人,一個女人,或許是你妻子。”

獨臂僧人緩緩回過頭,微弱的燈光下,隱約可以看到,他已是淚流滿麵。

十多年前,山腳下那個破落的小村莊本是他的家,他曾是村裏的教書先生,妻子則是鄰村的姑娘。隻是新婚不久,敵國偷襲,他所處的地方正臨近兩國邊境。剛成家的他,轉瞬間又家破人亡。好在他於敵兵來之前便將妻子藏在了柴房的草垛中,也幸得敵國是偷襲,行跡匆忙,未仔細尋找,而他則成為了敵國的俘虜、苦役。

戰爭爆發,已為敵國俘虜的他幸運的逃出了敵人的魔掌,並加入了已國的軍隊。家仇國恨,被仇恨蒙蔽了的他,總是在戰鬥中悍不畏死。

伍長、什長、隊率、校尉……,最後,戰功卓著的他成了將軍,並主管這場戰爭,最終贏得了戰爭的勝利。

若不是最後一役他為報當年俘虜被辱之仇,而下令將俘獲的近五萬敵軍全部坑殺。或許,他會成為威名赫赫的獨臂將軍,而不是滿世界的非議。

最終,為平息民意,他被貶為庶民。

七年間,從平民變為俘虜,再由俘虜變成將軍,最後又變回平民。

似乎,除了失去一條胳膊外,一切都沒變。若非他被貶回鄉那年,尋遍了周圍的十裏八鄉,也沒能找到他的妻子,這或許也會是個不錯的結局。

“可是,那又怎樣?”一瞬間,獨臂的僧人目光變得堅定而又絕望。

“七年征戰,我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漫長的血腥而又殘忍的戰爭使人瘋狂。七年裏,我無時不刻的思念著家鄉的她,盼望著早一天結束戰爭,也好早一天回去與我的妻子團聚。”

不堪的戰爭往事,似乎又觸碰到了這位曾經的將軍的軟肋。

“多少次孤軍奮戰,多少次人困馬乏,多少次身陷絕境。然而我都一路幸運的活了過來,刀山火海、修羅地獄。我看到了太多太多血腥與殘忍。”

獨臂的僧人忘情的說著,淚水沿著他刀削般麵龐緩緩滑落。

“無論多麼絕望,我都挺了過來,我不忍心死,不忍心死在她前麵,她還年輕啊,我不忍心她孤獨終老。我要活著!我要活著回家!即使隻剩下一口氣,我也要再看她一眼!”

柴房裏一片寂靜,山風吹過,燭燈搖曳,草紙沙沙,獨臂僧人空空如也的左袖在風中擺動不止。那是他征戰半生,出生入死的最好證明,是英雄的勳章!

看著獨臂僧人一瞬間頹唐的模樣,老僧人隻覺得心裏微微作痛。欲言而又止,最終,最終默默地退出了柴房……。

夜將盡、天未明,料峭的山風呼嘯而過,獨臂的將軍靜靜地站在山路的石階上,目光如炬,恍若能穿透黑夜和時間一般,死死的凝視著山下的村莊。仿佛山下那個村子裏、他的家裏,他年輕的妻子還倚在床頭,傻傻的等他回來……。

三月陽光依舊,豔麗的櫻花在微風的誘惑下,紛紛離開枝頭,紛紛揚揚的飄向遠方。石階上躺滿了隨風而下的花瓣,獨臂僧人手持掃把站在花樹下,望著滿樹燦爛的櫻花默默發呆。恍然不知山下遲到了十七年的故人,正姍姍而來……。

夢生早華發

春秋冬和夏

青燈燭影裏

誰與話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