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寧新市一個再也平常不過的清晨。
公交車上照例擠滿了上班或是上學的男女老少，旁若無人地打哈欠的、閉目養神的、隔窗目無焦距地遠眺的、低頭吃放心早餐的、若有所思的、揉眼睛的、看報紙的、竊竊私語的，大家各專其事，互不侵擾。突然一個急刹車，所有乘客都不約而同地做了個前仆動作，好在前麵都有座椅擋著，沒有滾成一團。沒等因為早起本來就沒好氣的乘客們反應過來，耳朵裏就傳來那位五大三粗的司機中氣十足的國罵：“TMD，你活膩味了？趕著去投胎啊！這要擱前幾天霧大的時候，我看閻王就要請你吃午飯了！”大家這才回過神兒，原來是有電瓶車手橫穿馬路，幸虧司機反應靈敏及時刹車才沒被撞上。
大家都伸著脖子等著瞧熱鬧，幾個明顯趕時間的上班族已經露出焦急的神色。讓大家出乎意料的是騎車的中年男人不知是有急事還是自忖吵架沒勝算，並沒積極回嘴讓閑人們如願以償，趁著車子停下的空當，頭也不回地“飛”走了。也許司機早已做好鬥嘴的充分準備，結果拳頭伸出去打在棉花上，意猶未盡，渾身難受，像是對著車上心思各異的乘客又像是自言自語道：“現在這幫孫子，真不知死字兒咋寫！前天大霧，高速公路上那個追尾事故……我地乖乖，十幾輛車撞成一團兒，最慘的是有輛君威直接翻到護欄下麵了……”說到這裏，車子到了市第一人民醫院的站牌，司機停車，仔細看著新上的乘客投幣，也就關掉了話匣子。
等車門一關，馬上有人拾起剛才的話題追問：“人死了嗎？”
司機嫻熟地掛檔啟動，似乎很高興有人發問，咧嘴一笑說：“這個咱沒親眼見，不敢胡說咒人死！不過，就算是好車，撞得這麼慘……嘖嘖……不死也得要了半條命……奇怪的是那個女的坐在副駕駛，傷得反而輕，很讓人納悶兒呢……嘿！”
坐在司機旁邊的四十多歲女人歎氣說：“這兩口子可真慘！要是都死了，他們的孩子可就可憐了！”
司機鼻子裏哼哼，曖昧一笑道：“聽我交警隊的哥們兒說，看那倆人年齡不像兩口子啊！那男的比女的大得多……嘿嘿，說不準是情人約會呢……哈哈哈哈……”
車裏的人都會意地配合他一起大笑起來，就連剛才打瞌睡的也都來了精神，紛紛八卦起這件車禍背後可能的故事。剛才那位同情心泛濫的中年婦女像是要表明立場似地鄙夷地嘟囔道“活該！”。
誰也不會想到這個故事的女主人公正躺在他們剛剛路過的醫院病房裏。此時清晨的陽光穿過窗玻璃透進房內，給滿目的蒼白鍍上一抹若有若無的暖色。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低頭輕輕地為病床上的人擦拭毫無血色的臉，小心翼翼仿佛在拂拭最珍貴的瓷器。
旁邊三、四歲的男孩兒專注地看著他的動作，終於忍不住打破靜寂問道：“爸爸，媽媽不要我們了嗎？”
年輕男人沒有抬頭，手中的動作停了片刻又繼續下去，平靜地回答道：“不會，媽媽隻是工作太累了，想多休息幾天。”
小男孩重重地點點頭，想了半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終於開口問道：“爸爸，媽媽會死嗎？我生日快到了，我會不會再也吃不到媽媽烤的蛋糕了？”說著，大眼睛裏已噙滿了淚花。
男人聽得兒子的聲音帶了哭腔，這才把手中的毛巾輕輕放下，回身把兒子摟在懷裏，像是安慰兒子更像是安慰自己，輕聲說：“不會的，寶貝兒，媽媽很快就會醒來，和我們一起回家，和我們一起快快樂樂生活一輩子。冬冬的生日不是還有幾天嗎？爸爸保證在冬冬生日之前一定讓你吃到媽媽烤的蛋糕，我們還要點蠟燭，唱生日快樂歌呢……好了，時間不早了，你該跟奶奶回家了。記著好好吃飯，聽爺爺奶奶的話，別惹他們生氣，啊！以後別再吵著來醫院了，乖乖兒在家等爸爸媽媽回去陪你過生日，聽見了嗎？”
孩子用小手摟著男子的脖子聽他把話說完，哭咧咧的小臉頃刻展開笑顏，努起小嘴在男子的臉上親昵地親一口，咯咯笑道：“爸爸，你剛才叫錯了，我是冬冬，媽媽才是寶貝兒，你以前都是這樣說的！以後別再叫錯了，聽見了嗎？”
目送兒子隨著老人蹦蹦跳跳地跑向電梯，男人迅速轉身，不被察覺地拭拭眼睛，步履沉重地走回病房，虛脫一般落進椅子裏，之前在兒子麵前強裝的鎮定頃刻土崩瓦解。他目光疲憊地注視著躺在那裏又熟悉又陌生的麵孔，前所未有的無所依傍感讓他習慣性地想要求助麵前這毫無知覺的人兒，希望聽到熟悉的聲音給他力量和鼓勵：“威威，你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才醒啊？你知不知道我和兒子都在等你……你不肯醒來是不想原諒我嗎？我那晚說的都是氣話，你怎麼能當真？我這麼愛你，怎麼可能去傷害你……和那個人？……我隻不過不想你一時頭腦發熱毀了我們這個家……隻要你醒來，我們一切都會好的……我會努力改變自己，不再那麼衝動地胡說八道了……”